“大人,您可来了——”耿亮难耐的擦着袖子,“这一段时间见天的闲着人蛋疼,空唠唠的,不知道怎么好!”
    别看蒋亮人高马大的,却像是个大号哈士奇,她正是春华雇佣的捕头。
    “这怎么说,什么事儿?”春华也很好奇这送上门来的事儿,在如今的大宣,民众畏官府如虎,民告官,先打三十杀威棒,民告民,自有乡里里正。
    “正是呢,”耿亮说着眼睛亮的像两个灯泡,“打死人了,正是街面上的糖饼王家的娘子偷人,叫他看了个正着,他一气病了,不想一病死了,他有个兄弟在外走镖,回来说是他嫂嫂药死了他兄弟,一气将人同奸夫都杀了,特来自首。”
    但凡男人,听得这样又是杀人又是绿帽子又是复仇总是有三分热闹。
    “那可真是个汉子,大人你可要从轻判!”蒋亮说着还推手,很有两分郑重。
    春华沉默不语,径自走到后堂,换过冠服,走上前厅,只见自己的师爷田业已等在这里。
    “大人,这是卷宗!”田业将卷宗递给春华,等春华看。
    事情很简单,就是蒋亮说的,卷宗里多出来的是这个王成自己搜集的一些证人的证词,包括王娘子偷人气病丈夫,死者尸骨有砒霜,王娘子偷人中间人的证词。
    事情很简单,似乎按律来查办就好了。
    但,不知怎么春华就想到了《水浒传》里的武松。
    尽管没有看过书和电视剧,但依稀有映像同学说过武松就是个杀神,‘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因其痛快利洒的有仇报仇,是同学口中水浒第一英雄。
    “若按律,王成不属义愤杀人,且连杀三人,当处绞刑,但其有悔过表现,且证据确凿,当刺配三千里,流放到安西或辽西与披甲人为奴。”田业熟悉大宣律法。
    “你的意见呢?”春华考的吏部试更大概全面,一县主官主要是过问一个县的大政、大案,具体的细节就得依靠自己的师爷幕僚。
    “某不知当讲不当讲?”田业很意外春华的老辣,她竟能知道自己有未说出口的话,而且如此诚恳的听取自己的意见。
    “你但说无妨,所有的决定都出自我,是好是歹我来担。”这也是慕容铧说的,一个领导人若是怕担责,绝对办不成事儿,带不了兵,打不了战,对于自己的手下,想要人尽其才,就要有担当。
    “大人您看,”田业从手中卷册中抽出一张纸,“这事儿按律,王成流放也就了了,这只是明面上,但看这几人身份,那就是另外的事儿。”
    春华看了手上的纸,上面是涉事的人包括死者的籍贯。
    王成大哥是一个普通的小贩,其貌不扬,应该是天生侏儒症,被无故毒死。
    其妻曾在洛阳一个大家族为婢,貌美,卖与王成大哥。
    奸夫是洛南县有名的大药商,早年靠妻子发家,性好鱼色,有一妻五妾。
    但其人无家无族,不过是一根独木。
    “首先,这事儿,毒死的糖饼王与其妻成婚于礼不合,《大宣律》良贱不婚,其妻有外族血统,这王成也算是主杀奴,因其嫂杀人在先,其罪又减,杀嫂罪责杖四十。”
    春华很惊讶的看向田业,在她看来田业一直是很专业的,他今天也像一般百姓一样有倾向性?
    作为法律工作者,这不是好习惯。
    “再次,这奸夫一家并没有人来追究,只有其妻遣了一个管家来打探了一番,我接到消息同那管家略套了几句,这奸夫家中如今正闹分家,妻子财物四散,药铺也易主,这恐是案中案。”
    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针对这大户的杀猪盘?
    若是背后有人算计,那这场阴谋的目的是什么,单纯的为了大户的家产?
    还是有些别的什么?
    后者不好说,就前者而言,那所有的死者成了幕后黑手的棋子,秉公执法就真的公平?
    这点,就需要去了解这对出墙的死者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凡事做过就有痕迹。
    但,这不是侦探小说,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探吗,真的能留下足够的痕迹?
    王成已经将中间人都杀了,周围的人于情于理会出来作证?
    就算你知道事情的缘故,找不出证据,等于零。
    “其次,这管家点名大户背后的依靠正是府台大人,府台大人于公于私都得有个脸面,但王成很聪明,这案子物议沸腾,若是判他过重,大人您日后在这洛南县怕是难以服众。”
    春华没有说话。
    法与理,当何执?
    没想到这天来的这样快,还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自己肩负的不仅是他王成一条命,还有自己的身家性命,选择了自己的田业和耿亮一众人的。
    “无妨,先依律过堂。”
    春华同田业同上大堂。
    春华一拍惊堂木,左右喝令,春华深吸口气。
    “《宣律》,诬告人谋反及大逆,主犯处斩刑;从者处绞刑,诬告人处反坐,纠弹之官,如果挟私弹事不实者,受刑,诸诬告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者,加所诬罪二等;诸投匿名书告人罪者,流二千里,诸教令人告,事虚应反坐,得实应赏。”
    念完这一套流程,春华平静了下来。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从实招来!”
    “好官威!”
    “县令大人好相貌!”
    “大人今天去我店里买过烧鸡。”
    公堂外旁观的民众熙熙攘攘的议论起来,不仅有对囚犯的,更有对这女县令的,比他们想象中的威严。
    当然,春华并不会在意这些,她只一眼不错的盯着堂上的人。
    这王成是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披头散发,巾带被躲,所谓的八块腹肌马甲线,看这身板应该都有,但白色的里衣沾染着鲜血,剑眉星目的脸上也仍有血污,若是一言不合,她很怀疑左右的衙役能挡得住他的暴起。
    今天是受审,不过走个流程,她不认为能出个什么结果。
    “某名王成,家住洛南县菜市街东一百单八号,因家中嫂嫂伙同外人将哥哥药死,愤而杀之,特来领罪!”
    “药死之证物何在?”
    “有嫂嫂奸情中间人画押口述口供,药堂掌柜买卖砒霜账目及脉案,仵作勘验我兄死于砒霜画押文书。”
    王成此时才将头抬起,直视堂上眉目如画却过分年轻的女县令,闭紧双眼,肩膀所幸放松,遇到个纨绔世家子,还是女子,再无生还可能,还好,兄长大仇得报。
    “王成义杀三人案,大历四年八月初十日于洛南县立案成诉,大历四年八月十三日初审宣判,公告三日,有怨诉期间陈诉,退堂。”
    关于这个案子,见了王成这人,春华心下打定了主意,她要保下这个人一命。
    司法官员徇私舞弊,制造冤假错案或重罪轻判,都要惩罚(《宣律》第487条)。
    “大人你的意思?”田业不由的觉得春华行事过于草率,这是她到任的第一案,还是人命案,区区三天就宣判,取证都困难,《大宣律》对被告拷讯不得超过三次,每讯相隔二十日。
    “无妨,王成行事缜密,所有物证确凿,你们追一下进度,核实后我后天宣判,不耽搁。”既然死者背后有府台,那自然是宣判越快越好,在府台派人来之前。
    田业马上明白过来,诧异的问,“判决结果还要上呈三司,若是量刑过轻,恐见怪于府台。”
    即便春华想网开一面,但背后还有府台。
    “谁说的我要量刑过轻?”春华笑道,“人命关天,他连杀三条人命,纵然三人杀人在先,但他取代官府判案,替天行道,往小了说是杀人,往大了说是谋逆。”
    “这背后物议——”
    春华摇头笑笑,“田业,你,过于看中声名,我办事,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外人如何看我,若是拿得出证据,大可罚我,若无,关我何事?”
    春华不再多言,今天要加班了,她也不换衣服,直接吩咐耿亮备轿,仪仗摆开,一众人直接往身故的权大官人家行去,惹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都簇拥着县令的轿马,浩浩荡荡。
    “果然官官相护!”
    “呸!”
    有看不过眼的直接当街骂开。
    “灭门的府尹,破家的县令,不想活了!”
    有年长的制止着,纵然知道这女县令趋炎附势,但他们也更知道这样懂得官场规则的县令会在他们这里待更长的时间,得罪不起。
    权家却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煊赫,虽然号称是洛南县排名前十的富豪,但权家的煊赫都源自权大官人一身,他一死,就树倒猢狲散,这灵堂还没搭建好,几个小妾就各领着人在府中搜刮值钱的物事。
    乱糟糟的,眼见县令来了,都如被驱散的鸡,纷纷往屋中避去。
    “大人勿怪!”倒是权夫人身边的老管家迎了出来。
    “无妨!”春华笑着推手,“死者为大,只是尊府中突逢噩耗,正是用人之时,强人已去自首,为走流程,也未祭奠亡者,本府走这一趟,不知夫人何在?”
    “夫人正在灵堂之中!”老管家自认脸上光辉,有了县令的拜祭,不管怎么说,这对权家是好事。
    “来呀,封锁命案现场,任何人不准进出,耿亮随我去祭拜逝者!”
    耿亮眼珠子一脸,大声唱到,“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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