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这是,明摆着话里有话。
    回乡祭祖,怎么也走不到淮安那边。再说,就算要去淮安,他为什么不说从京师离开时,走水路去淮安。而是说,回来的时候,若是不急,去淮安看看。
    淮安,可是朱允炆的封地,淮藩所在。
    再联想到,锦衣卫指挥使秘送来的几封,有关淮王的奏报,朱允熥可以肯定,老爷子绝不会心血来潮,无的放矢。
    皇太孙车驾缓缓出了京城,富丽堂皇的车厢之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闭目沉思。
    朱允炆自就藩之后,很是低调老实。
    淮安靠着运河,虽然不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但也算得上繁华。朱允炆就藩在哪,绝对是老爷子对这个庶长孙格外的优待。
    到了封地之后,朱允炆很少抛头露面,据说每日都是在家中读书写字,来往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
    以他那种有算计却没担当,有想法却没有手腕,而且虎头蛇尾的性格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
    但,他和几位藩王的来往是却真有其事。而且,还有一些小疑点。
    可是,他就是再傻...........
    慢慢的,车厢中朱允熥睁开眼睛,伸手挑开帘子。
    “殿下!”马车外,骑兵中紧挨着马车的亲卫统领傅让俯首道,“有何吩咐?”
    “没事,透透气!”朱允熥随意的一笑,然后目光落在傅让身侧,穿着鱼鳞甲的张辅身上,“文弼(张辅字)!”
    “臣在!”张辅跳下战马,跟着马车的车辙,行礼说道。
    “等祭祖完了,孤放你几天假,让你回北平探亲!”朱允熥笑道。
    顿时,张辅喜出望外,“臣,谢殿下隆恩!”
    “哎,什么隆恩!骨肉团圆乃是天理人伦。你和家人一南一北,分隔两地饱受思亲之苦!”朱允熥笑道,“你是孤的近卫,说起来你跟随孤这么久,也算有些功劳,赏家回家好好团聚一番!”
    说着,不等对方谢恩,“对了,你回乡之时,挑一些京师的特产带上。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好,大内多有补药,孤传旨给太医院,随你拿!”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张辅面露感激之情,说起来皇太孙对他真是不错。当时把他从燕王麾下要来,在京中赏赐府邸,衣物饮食。又入宫为宿卫,可谓是恩深情重。
    别说他一个外臣之子,即便是勋贵家的子弟,也没有这样的恩宠。
    只是,他心中..........
    ~~~
    皇太孙车驾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官路两旁,己有勤劳的农人,开始翻弄着尚未彻底融化的土地,以备春耕。
    这日傍晚时分,车驾再次降临滁洲城。府城大小文武官,及乡绅士子,皆出城跪迎。
    上次朱允熥刚走出滁州的地界,就闻听京师巨变,连夜疾驰回京。
    这次,再次来到此地,不禁让朱允熥有些感慨。
    蓝玉回乡务农,蓝党一系的军侯们在他的保全下算是毫发无伤。但许多人,也都失了圣心。没了统兵作战的权力,在京师中低调度日,夹着尾巴做人。
    历来涉及到权力的事,都没有对错。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呢!
    但凡看清的人,急流勇退的人,都有大智慧。
    好比滁州城中,老凤翔侯张龙。出生入死几十年,到老了不帮儿女求,不帮孙辈求,一门心思吃喝玩乐,才是大智慧。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内外,山呼海啸之声大起。惊得天边落日,迅速低垂下去。
    “老侯爷,别来无恙呀!”朱允熥站在马车车辕阶梯处,笑对接驾的老侯爷说道,“赶紧把老侯爷搀起来!”
    张龙被几人搀扶起来,气色比上次差了许多,咧嘴道,“哎呀,啥无恙呀!老臣跟您说,殿下呀,您差点就见不到老臣了!”
    “怎么了?”朱允熥走下马车,拉着老侯爷的手笑道,“可是病了?”
    “上个月摔了一下,差点没摔死老臣,您看!”老头一指自己的牙,“牙都摔没一个,昏了两天哩!”
    “当时,儿孙们都以为老臣要完了,寿衣都准备了。”
    “你这是福大命大!”朱允熥笑道。
    “老臣寻思着,一辈子没死在鞑子的刀剑之下,反而摔死了,多窝囊!”老头笑道,“所以,老臣硬着憋着股气,又活了!”
    朱允熥也笑道,“你这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啥福呀!现在酒也喝不了,肉也吃不了,玩小娘们也没劲儿,腿都掰不开.............”
    “爹,爹!”扶着老头,张家大儿子脸上臊得通红,“殿下面前,您多少有些分寸!”
    老头也知道失言了,可是脸不红不白,咧嘴笑道,“人老了,就碎嘴。殿下家里请,老臣早就让人安排妥当,您千万要住在老臣家里,不然就是不给老臣脸面!”
    随后,朱允熥简言意赅的和滁州知府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住进城中,张家的大宅里。
    但进去之后,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张家可谓肉山酒海,弄得人面红耳赤。朱允熥手下那些人,一边玩的不亦乐乎,一边心里腹诽老侯爷是老不羞。
    可这次,张家上下透着一股良善人家的质朴之味。
    护军先是把张家里外查个干净,而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朱允熥单独住在张家最好的跨院之中,院子里单独有个小厨房、里头张龙的老迈的发妻,带着几个孙女,亲自在厨上忙碌着。
    方厅中茶桌上,朱允熥坐在上首,张龙在下首,家中儿子们远远的垂手肃立。
    “老侯爷,你这是?”朱允熥笑笑,“今日,招待孤怎么和上次不一样?”说着,鼻子动动,闻到了外边热汤面的味道,笑道,“家常美味,可比你上次的宴席,强了不少!”
    “呵呵!”老头笑笑,“老臣这不是觉得,要是弄得太张扬了,反而外道了吗?”
    “哦,这回拿孤不当外人了,上回怎么那样?”朱允熥喝口茶笑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就会吃喝玩乐似的!”
    老头也是人精,朱允熥话中的话,就当没听到。
    “你是跟着皇爷爷起兵的老臣,孤面前不用那么做作!”朱允熥又道,“更不用做给谁看,你在家容养的人,谁能把你怎么着?”
    “老臣倒不是为自己!”
    他这副做派,骄奢淫逸的作风,其实大部分都是做给别人的看的。至于是给谁看,彼此心知肚明。
    “ 老臣的婆娘,多少年都没亲自下厨了。今日老臣让他下厨,一来是给殿下接风,二来是聊表谢意!”
    说着,他挥手让儿孙们走远,低声道,“上次殿下着急忙活的赶回去,救了许多老兄弟...........”
    朱允熥不让他说完,拍拍他的手,宽慰道,“过去的事,不提了!”
    上一次,老头特意摆出那只知享乐的样子,是因为心中有些防备,生怕被人忌惮。这一次,却是真情实意。
    “那些老兄弟,也都是糊涂蛋,不知深浅!”老头拄着拐杖,“殿下英明神武,包容我们这些老朽之人,实乃臣等的福分!”
    朱允熥有心逗逗他,开口道,“哦,你这话,可就有点过了,什么叫孤包容?难道别人就不包容了?要不,回头孤把这话,说给..........”
    “您!”老头大急,“您不是那样的人!”
    “哈哈!”朱允熥朗声大笑,再拍拍对方的手,“你们一辈子辛苦,老了随意的活着,不要管旁人怎么看。有皇爷爷在,有孤在,谁还能让你们受委屈?”
    这时,张龙的老妻,颤颤巍巍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笑道,“上车饺子下车面,俺这也不会揍啥?殿下您将就着吃点,俺再去给您切点酱大肉!”
    “辛苦了!”朱允熥笑着,挑了一筷子面条。
    “殿下,老臣有个事求您!”
    “你说!”朱允熥含糊不清的说道。
    “老陈有几个不成器的孙子,您看看,能不能进您弄那个武学去学学东西,给他们一番前程!”
    “你张家有多少子孙,送来便是!”朱允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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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张家内宅。
    张家大儿子张乐,小心的对他老子说道,“爹,您不是一首不让咱家人,往朝廷里掺和吗?现在怎么改主义了?”
    “富不过三代!”老头摆弄着几个骰子,头都不抬,“他娘的,再不趁着老子活着,给你们张罗张罗,等老子死了,你们是个屁?”
    “可您,不是说,上.............”
    “老子是说过,可是现在的上不一样!”老头转着骰子,继续道,“天下历来都是同生死,不能同富贵。以前跟着掺和,是等着人家卸磨杀驴!现在老子给你张罗,是因为皇太孙英明神武。”
    说着,老头把骰子收起来,“当年,你老子投军的时候,上面那位和我说,乱世中武人就该寻个好主子效忠,用刀枪博取富贵!”
    “现在是盛世,老子给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也找了一个好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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