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虎说完这些,神容平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玄感虽然气得恨不得当场能暴打此人一顿,但知道他所说的确实有理,尤其是最后那段的杀伤力太大。
    当年杨素为父争功,触怒龙颜,被周武帝下令斩杀,却在临刑前说出“我为无道昏君做事,死是应该”这样的话,反而拿住了周武帝,真要是杀了杨素,周武帝就成了无道昏君,最后无奈只能将其释放,并追赠其父为大将军。
    这段典故随着杨素的权倾天下,也变得无人不知。想不到今天这刘二虎居然能搬出这典故来反击杨素本人,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效果却是出了奇的好。
    杨素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好心机,好城府,好个伶牙俐齿,端地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杨将军,你的这位手下真的是大涨你们朔州军的威风啊。”
    杨义臣的脸也差不多跟刘二虎一样,象是被水洗过一遍,他勉强挤出丝笑容,拱手赔礼道:“大帅,都是末将管束不严,回去后一定对这刘二虎严加责罚,还请您大人大量,饶过他这回吧。”
    杨素摆了摆手,道:“杨将军,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此人在战场上有临机应变之能,辩才也着实了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说的不错,今天最后叛军降服,起码有一半是他出示赵子开首级之功,加上本帅没有事先下过禁止斩首的军令,他这样做是有功无过。本帅不能以个人喜好自违军中制度。”
    杨素转头对着坐在一边的行军长史道:“行军长史听令。队正刘二虎。迫降敌军有功,列为此战头功之人,上奏皇上,请求赏赐。”
    刘二虎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看了一眼杨义臣,却被杨义臣狠狠地瞪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杨素笑眯眯地转向了杨义臣,道:“杨将军。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你的这个贴身护卫队长明明已经被升为检校校尉了,却又被你以队正的身份派到奇袭部队当中,是不是有点太屈才了?”
    这个刘二虎正是杨义臣手下的得力情报员刘武周,王世充一下子也想了起来为何会看此人眼熟,因为当天杨思章战死时,护着杨义臣逃命的那名贴身护卫就是此人,只是此后杨义臣就经常指派此人完成一些侦察和传递情报的工作,很少留在自己身边,因此王世充与此人也只有匆匆的一面之缘,刚才初见时没想起来。
    杨义臣不知道杨素居然连刘武周的身份也打听得一清二楚。一下子呆了一呆,半天才挤出丝笑容:“二虎的这个检校校尉是末将自己封的。还没有经过朝廷的认可,作不得数!末将既然已经调拨到大帅帐下效力,还是得让二虎恢复本来的军职才应该。”
    杨素大手一挥,笑道:“以他的才能,做个检校校尉也有点屈才了,听说杨将军你的族弟,原朔州车骑将军杨思章在代州与叛军作战时壮烈战死了,这个车骑将军的位置一直空着,本帅看不如就让此人接替了杨思章的车骑将军之位,如何?”
    杨义臣一听,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二虎当面顶撞大帅,不处罚他已经是很宽大了,哪能这样破格提拔呢。思章的车骑将军之位是多年来和突厥与高句丽作战时累功得到的,也没这样一步登天过。”
    杨素摇了摇头:“这次是平叛,今天刘队正一下子迫降了数万敌军,这功劳可比跟外族打仗,斩杀几十上百人要大得多。杨将军不用推辞,本帅一定会向皇上表功,讨来这个封赏不是难事。”
    杨素突然转向了在一边奋笔疾书的行军长史,道:“对了,刘队正的名字不要写错,人家叫刘武周。”
    夜晚,霍州峡谷的谷口高崖上,光秃秃的山石上,王世充一身甲胄,盘腿而坐,插在身后的松木火把被这夏夜的山风吹得一阵摇晃,而山下的谷口处,得胜的隋军士卒们正在颐指气使地让只穿着单衣的俘虏们挖坑埋葬着死尸,打骂声,鞭子抽在俘虏身上的惨叫声,还有那些俘虏们的哭嚎之声响彻云霄,而在谷中的营地里,官军们的放声高歌和得意的大笑声则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世充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杨谅,王頍的野心,随着这一仗的战败,彻底地随风而去了,幸亏这次点到为止,没有跟着杨谅瞎折腾,不然估计还不如这些士卒呢,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魏征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主公,欲谋大事者,一定要血冷心硬,要么成就帝王之业,要么就是死无全尸,管他身后之事如何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转向了坐在身边,换了一身普通亲兵装扮的魏征。这身皮甲有些大,不太合他那瘦弱的身材:“玄成啊,你在朔州的时候装成一个胖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有这本事,为何不把身体变大些,也不至于这身衣服看起来这么不合身啊。”
    魏征哈哈一笑:“这些是我学的道术里的秘法了,运气可以改变身体形状,加上脸上粘点胡子,外面用猪皮做个面套,内垫黄泥,就可以易容了,只是那滋味实在不好受,若非要过关或者潜逃,我才不愿意使这门招数呢,身高可以在鞋子里加垫子,也影响走路,所以我逃出监狱后也就变回本来面貌了。”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子,远远的林外,张金称等人带着几十个亲信护卫散开了守在林外,以保证没有人偷听,今天魏征从北边潜回军中,王世充有许多事情要向他问清,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
    “玄成。这回你去突厥。见到了咄苾王子吗?他现在是什么态度?”
    魏征正色道:“咄苾已经集结了本部兵马,本来我矫了杨谅的诏书,来向他求援,如果乔钟葵和裴文安能争点气,打破代州,就可以和突厥联兵南下,主公,这回你一直身在军中。为何不暗助裴文安一臂之力呢?若无外援,杨谅必会速败,这样我们原来计划的天下大乱,从中趁机起事的方案也无法实现啊。”
    王世充叹了口气:“这次大兴宫变,你人在并州,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杨素父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心存侥幸,站在了杨广一边,弑了先帝,也阻止了我们在大兴城内的趁乱起事。杨玄感亲自守着东宫,我无法强攻。”
    魏征摇了摇头:“主公。我记得那时候你的手下已经有数万人马,就连贺若弼也站在我们这一边,长孙晟更是采取了默许或者说中立的态度,为何不放手一搏呢?只一个杨玄感,难道可以阻止我们的数万剑士?”
    王世充眼中绿芒一闪:“玄成,如果强攻东宫,确实可以得手,但只怕劫不出杨勇和杨秀,这小子比我想象中的聪明,也看出了我们的意图,在谈判时跟我说过,若是守不住,就会先杀了杨勇,我不能冒这个险。”
    “再说了,贺若弼可是野心勃勃,各地来援的盟友们也都是各怀鬼胎,薛举没来,只派了他儿子带了几千人,而徐盖,窦建德的人也不多,就算能劫出杨勇,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不一定会全力死战,这次先帝的死太突然,事先的策划和事后利益的分配都没谈好,并不是动手的好机会,杨玄感阻止了我的冲动,现在想来还得感谢他。”
    魏征恨恨地一拍大腿:“唉,还是真的小看了这家伙,以前我也只是认为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而已,不过他们父子知道了我们的全部计划,却又不去告发,这又是为何?”
    王世充冷笑道:“杨氏父子不傻,杨广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最清楚不过,不会因为告发了我,表现得忠心而得到更多地信任,只怕杨素也清楚杨广日后必不能容他,这次他虽然挂帅出征,可是却让杨玄感出尽风头,应该也是为了以后的隐退作准备了。”
    魏征点了点头:“只是杨谅这次大败,裴文安身死,事后他和裴世矩的关系会不会给查出来,又有没有可能查到主公的身上?毕竟夺蒲州那次,是我和他的联合行动。”
    王世充沉声道:“这是我今天和你说的最重要的事情,玄成,一定要消除一切在蒲州留下的痕迹,不能留下一点线索,至于裴文安,他的家人已经被裴世矩迁到了别处,这次杨谅起兵败局已定,事后会有大批与此牵连的人遭殃,我料杨广登位后有太多事要处理,也不可能穷查猛追,处理掉这些起事之人就行了,应该不至于把那些世家连根拔起,那样只会犯了众怒。”
    魏征微微一笑:“主公所言极是,并州一地有许多大世家,若是搞株连九族,只怕关东的世家会人人自危,连兵起事,那可就不是平定杨谅这么简单的事了。主公放心,既然代州没有攻下,突厥的咄苾王子也是收兵回了大漠,那我接下来就是处理善后之事了。”
    王世充正色道:“这次杨谅起事,虽然因为他们的内部不和而迅速溃败,但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刚才你问我为何不在代州想办法里应外合,放突厥入关,那是因为这次朔代之战,我虽领兵,但主要大战是由朔州总管杨义臣打的,此人确实是良将,只是我看那杨广未必会让他继续领兵,此人忠于先帝,以后找机会向他说明先帝被杨广所弑的实情,一定会加入我们的大业。”
    魏征点了点头:“主公想要继续和杨素父子合作,也是这个原因吧,毕竟杨素父子经历了仁寿宫变,是最好的证人,有他们在,到时候可以笼络受过先帝恩惠的重臣大将。”
    王世充微微一笑:“不错,杨广为人,外宽内忌,以后一定会架空这些老臣大将的,首当其冲的就是杨素,哼。越国公还以为他这次主动领兵平叛就能让杨广继续重用他。那是做梦。前几天杨广还专门派裴世矩作密使来给我一道密诏,要我监视杨素父子,有任何不臣之举,要随时上报。”
    魏征的脸色微微一变:“杨广这是何意?为何要主公做这种事?又为何要裴世矩来传这个旨意?”
    王世充冷笑道:“杨广的耳目并不灵,明里他只知道裴世矩跟我是莫逆之交,但根本不知道我跟杨素父子私下的同盟关系,还以为我们相互间不对付呢。现在的宫人都是先帝留下的,他信不过。所以派了我的好友裴世矩来传此秘旨,但这道旨意的意图很明显了,杨广是希望我这个腹黑之人来搜罗,甚至编造杨素的罪证,以后好将杨家连根拔起。同时,也希望我能查出军中是否有人有意谋反。”
    魏征听得连连点头:“主公所言极是,但与杨家的同盟断不可废,主公还需要想一个办法,既能向杨广交差,又不至于害了杨素父子。”
    王世充的眼中杀机一现:“这是自然。现在有个送上门的对象,可以去给杨素顶缸。当然,这回也不能让杨玄感太轻松地过关了。上次他在大兴坏我一次事,我这回也得给他找点不自在,这才叫有来有回嘛。”
    与此同时,霍州山谷中一处隐秘幽静之处,杨素和杨玄感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杨玄感早就存了一肚子的问题,这会儿有这么个机会向杨素当面请教,自然是求之不得。
    “父亲,您今天如此对待那刘武周,到底是作何打算呢?是想真杀了他,还是开始就存了给他这个官职的心,以结好杨义臣?”
    杨素笑着答道:“那依你看为父的打算是如何的?”
    杨玄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后,答道:“以孩儿的猜测,恐怕父亲是想结好杨义臣,所以通过此事来试探一下他,如果这个刘武周真的是他的心腹,那就做个顺水人情,反之要是他跟此人只是简单地上下级关系,就可以严明军纪,将此人斩杀,在军中立威。”
    杨素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为父确实是想结好杨义臣,上次你说过,这杨义臣的志向不仅限于朔州这一方边镇,而是想入朝为官,但是朔州军是他多年经营的起家部队,他是绝对不会简单地一走了之,那么他一定会在朔州留下一个足够可靠的人,来帮他掌控朔州军。”
    “本来这个人是非杨思章不可的,但杨思章在代州城下战死了,这个出乎意料的事件对杨义臣是个巨大的打击。玄感,你要知道,要培养一个忠诚与能力俱佳的副手,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此战过后,杨义臣很可能要入朝为官,他不可能再象对杨思章这样,重新慢慢培养一个可靠的亲信族人了。”
    杨玄感双眼一亮,道:“这就是他转而培养这刘武周的原因吗?”
    杨素点了点头:“ 不错,杨义臣与我军会师后,为父仔细地探查了一般他的底细,尤其是他身边的亲信,他除了杨义臣外,有两大副手,一个是天水人王仁恭,这人你认识,为父两次出击突厥时他都在帐下听令。”
    杨玄感点了点头:“是的,王将军一向是统帅右军的马步军,在侧翼提供掩护的。后来听说他因功升职,给封了个开府,授骠骑将军,调到蜀中任职,还在讨伐山獠时立过功。再后来杨秀倒霉后,他也曾经代理过蜀中军务,怎么现在又去了朔州?”
    杨素微微一笑:“那是为父的安排。先皇知道这王仁恭性格刚直,为人忠诚可靠,不相信他会跟着杨秀作乱,因此只是把他闲置起来,俸禄还是照发。后来过了半年左右时间,有一次先皇和为父闲聊时偶尔提及此人,为父便顺水推舟,推荐他去朔州担任杨义臣的副将。”
    杨玄感也笑了起来:“这样王仁恭肯定对父亲是感恩戴德了,以后就算是自已人啦。”
    杨素摆了摆手,道:“虽然仁恭跟过我几次出战,去朔州的事为父对他也算是有雪中送炭之恩,但是人心是难以揣测的,象麦铁杖和王仁恭这样的人,对为父会感恩,但毕竟不是自己人,不可能象红拂那样,肯为我们杨家做任何事。”
    “这点你一定要看清楚,他们不象李密甚至是王世充这样的人有野心,可以一起商量大事,未来你要是真的被迫举兵的话,他们十有**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杨玄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错,这些人都是纯粹的军人,只要是纯粹的军人,就会经常给朝廷调来调去,不让他们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若是形不成自己的势力,掌控不了当地的军队,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非份之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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