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者可以暂且放一放。”
    坐在正中的男人终于开口,他长了一张国字脸,身穿军装,明明从外表上看是非常硬朗的男人,但开口说话时声音竟是女声。
    “既然除了荀安以外还有别的怀疑对象,将来复生者有可能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再详查不急。”
    “当务之急是提灯鬼王一事,给上面报告要打,我们也必须有所准备。”
    “我决定提前打开444,尽快将现有的养鬼人和天师都操练起来。”
    “这些小兔崽子们不赶快变强的话,可就只能在鬼王肚子里看未来了。”
    * *
    大山里夜深人静,巫嵘靠坐在床上,手里把玩着淡紫色的纸鹤。
    他在想刚才白牯说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只是白牯说了些恶苗惯用的下蛊阴人手段,以及寨子中一些习俗。很可能你看到路边堆着的瓦罐里就养着蛊,普通人要是不知道很容易受伤。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礼貌,客气,又带了点不令人反感的亲近。夜深以后就自己告辞了,神情一直都落落大方,一派坦然——
    但巫嵘分明记得初见时白牯震惊复杂的脸,惶恐,迷茫,难以置信,不甘,野心。就好像他曾经在哪里见过巫嵘一样,但巫嵘确认自己是第一次见到白牯。
    莫名的,巫嵘想到穷追不舍的电话鬼。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重生吗,还不止一个,而且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像认识自己似的。
    白牯眼里的东西太多,巫嵘不喜欢,他的接近有所图。若有所思握紧手臂,除了猩红血纹外没有任何不同,染血纸鹤也没有异样,巫嵘丁点感觉不到那头大鬼的存在。事情不在掌控内的感觉令他罕见有些烦躁。
    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灵魂出窍后的巫嵘确实感觉到脱胎换骨,实力大增,但总是这样做的话,总有一天会变成真正的鬼,再不能回去,这样反倒得不偿失。
    巫嵘还是想当人的,对于力量他虽然渴望,却也克制。左眼又疼了起来,那日吃掉鬼童指骨后原本安定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开始沙沙的疼。巫嵘打开手机拍照界面,观察了下自己的眼睛。和原本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巫嵘却莫名觉得有些违和。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从22:59:59蹦到了23:00:00,子时到了。
    《黄帝内经·素问》中曾写到:‘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合夜指的便是子夜,一夜之中最阴的时间从子时开始,而子时那一刻,便是阴中之阴,最阴的时间点。
    巫嵘突然发现自己的左眼不同了,眼眸更黑更深,在漆黑瞳孔深处,隐隐绰绰有一抹血红。似是一滴晕开的血珠,朦朦胧胧的红光。
    瞳中鬼影。
    鬼影只出现了一秒便消失,咔嚓一下,巫嵘条件反射拍了张照片。
    相机因为能定格画面,在刚发明时被人们认为它能吸魂。直到现在欧洲也有很多地方的居民认为相机是恶魔的眼睛,可以吸走人的灵魂。
    在这个世界,特制的镜头确实可以拍到鬼,有些厉害的人甚至能用相机将鬼困住,巫嵘在论坛上看到的‘摄影社’里便有许多这样的人。
    周巡给他的手机镜头同样是特制的。
    巫嵘放大刚拍到的照片,深夜看起来着实毛骨悚然。他的左眼深处血光朦胧,那人影看不真切,只是个非常模糊的虚影。但巫嵘本能直觉认出,这就是那日青乌崖下的大鬼。
    它就藏在自己体内。
    周围温度在渐渐下降,阴气越来越重,似乎有什么东西受到吸引,聚了过来。寂静的夜里突兀传来几声犬吠,是寨老家里养的猎犬。犬的感知比人要更敏锐,它们觉察到有什么脏东西正在接近。
    大山里的孤魂野鬼很多。
    放下手机,巫嵘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似在隐忍什么,半晌他沉醉深深吸了口气。
    好香。
    仿佛置身于深夜的自助餐厅,蜜汁烤鸡翅,蒜香排骨,炸鸡,水煮鱼,烤羊肉串,到饭点了,所有菜都是刚出锅最热乎的时候。只是鸡翅有些变质,好像在土里埋了几十年,排骨气味怪异,也不怎么新鲜。巫嵘不自觉露出个嫌弃挑剔的神情。
    就像高中时看食堂里的菜。
    吃饭不为了享受,只为了填饱肚子。
    就在这时,他的窗被悄然顶开了一条缝。巫嵘瞬间回神,警惕看过去,却见到一抹青翠。
    白日巫婆身边的小青蛇苟苟祟祟爬了进来,盘在窗沿上,沉醉吐了吐信子。神情和刚才的巫嵘简直异曲同工,清秀小蛇脸写满了‘开饭了!’的雀跃。
    巫嵘见它大张开口,上半条猛地往前一窜又收回,跟咬空气似的。几个来回后它‘吃饱喝足’,房间里温度默默回升。像是这时才发现了巫嵘的存在,它傻不愣登早忘了白天被训的事,像条哈士奇似的高兴冲‘饭友’摇尾巴,心满意足又从窗缝爬了出去。
    空虚。
    巫嵘手指难耐动了动,这时的他十分想来一根烟。
    一杯茶,一包烟,一饿饿到第二天。
    瞳中鬼影除了子夜那一瞬外完全没有动静,接下来几天巫嵘虽然在寨子里受到了很好的待遇,吃喝也还算习惯,但莫名的饥饿感总是围绕着他。而且自那天起巫婆就闭门不再见任何人。寨子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苗女们带刀出行,苗汉们背枪,整个寨子都陷入一种警戒防备状态。
    白牯原来每天都到巫嵘这里打卡刷脸,但现在也忙的没时间了。艾桥倒是每天都站在她的桥上远眺,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记些什么。她对巫嵘态度很好,向他解释了许多东西。
    苗族历来男巫女蛊,尤其是蛊种都是又每一代巫家血统最纯正的女性继承。唤醒条件十分苛刻,其中一条便是源自巫家血脉最纯净处子的鲜血。历史上也只有过一人以男性身份唤醒蛊种,却遭到了可怕的反噬,想也要知道若是强行唤醒,激怒了蛊种,恐怕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巫婆那日说的没错,寨子里的人没报太大希望,全都做好了跟恶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准备。巫嵘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更像一种精神上的支撑,不止一次巫嵘发现人们在经过时悄悄看自己,好像看到他在就会很安心,有时候那些老人们还会情绪难以控制边看他边流眼泪。
    “历代巫家人都是寨子的支柱。”
    艾桥解释道:“寨子里曾出过一位极强大的巫家人,救了寨子很多次。她是巫婆的孪生姐姐,就是你的姨婆。到现在很多人家里还供奉着她的像,老人们也都还记得。你和她很像,只是呆在这里,就足够令人定心了。”
    所有人都在忙,唯有小青蛇没心没肺,每晚子夜都准时去爬巫嵘窗户聚餐。这天多日不见的寨老突然找到巫嵘,神情凝重:“都安排好了,娃你收拾东西,今天夜里我们护送你下山。”
    “恶苗不知从哪里得到巫婆重病的消息,连一年都不准备等了。今天是他们寨主过寿,大多数人回去贺寿了,防守最薄弱,错过今天就来不及了!”
    寨老是秘密来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要带巫嵘悄悄沿小路下山。但计划却还是泄露了,没出寨口多远,他们就被拦下。
    “别急着走啊。”
    一阴柔冷笑声从前方传来,砰地一声两个黑影被扔了上来。他们身躯浮肿胖了近乎两倍,皮肤青黑吓人,落到地上时立时没了气,就像被摔碎的水气球,肚子爆裂开来,恶臭血腥与内脏流了一地,里面还有白条条的虫在爬。
    “鹰佬,攀崖虎!”
    寨老哀呼一声,愤怒望向领头的黑衣青年:“格朗,他们是你的长辈,按血缘都是你的叔父!你怎么下如此恶毒的蛊!”
    “叔父?”
    格朗懒懒的笑,态度傲慢:“从他们选择留在这个寨子里,他们就不再是人,在我眼里和养蛊的畜生没什么两样。”
    “你!”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巫家后裔吗。”
    格朗看向他,眼中满是恶意轻蔑,自言自语:“巫家血脉,肯定比普通人更有用的多哦?”
    说罢,他嘴唇动了两下。寨老警惕直接把巫嵘护在身后,巫嵘……
    巫嵘喉结动了动。
    那种饥饿空虚感忽然消失了,就是说,他觉得自己有点饱了。好像有谁在殷勤给他喂酥炸小黄鱼。食材很新鲜,能量也十分充足。
    巫嵘很久没有这种满足的感觉了。
    “格朗,你竟然还敢来这。”
    他们拖延的时间够久,下一刻只听一声厉呵,寨中青勇们手持苗刀□□出现,紧接着人群分开,白牯与艾桥一左一右,搀扶着巫婆走上前来。
    格朗阴狠瞪了白牯一眼,再看到老人肩膀上嘶嘶吐信的小青蛇时得意神情终于有所收敛,忌惮嘶声道:“你竟然真养出了专门对付鬼蛊的青灵蛊!巫婆,以人力强行养灵蛊,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敢到我脸上来撒野。”
    巫婆阴沉沉道:“你父亲尚不敢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黄毛小子到底有几分手段。”
    “哼,巫婆,我是胜不了你。”
    “但你那个好外孙,巫家唯一血脉,中了我的十子孑孓蛊,恐怕是活不过明夜子时了!”
    格朗狰狞大笑起来,说出来的话让寨中老人面色骤变,寨老更是不敢置信失声道:“十子孑孓?你竟然炼了如此伤天害理的鬼蛊!”
    在十名刚怀孕的妇女身上下鬼蚊蛊,等到她们怀胎十月将要临盆的时候十只鬼蚊就会代替胎儿破腹而出,再分别用一个月,十个月,十岁的婴儿,儿童,加上各种珍贵草药方剂培养,养成后十鬼蚊互相厮杀十留其一,这便是十子孑孓蛊!
    “伤天害理?我杀的都是畜生,怎么可能伤天害理!”
    格朗意得志满大笑,语气阴狠:“现在鬼蚊已入他腹中,等过了十个时辰神仙也救不了。巫婆,我劝你还是尽快把蛊种交上来,否则的话,这巫家最后一支血脉可是难保啊!”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面色都极难看,恨不得扑上去把格朗打杀。巫嵘脸色也有点难看,只是他的难看和其他人不太相同。
    他隐隐明了刚才饱腹感是怎么来的了。
    巫嵘有点恶心。
    “若是不信,现在我便让你见识一下十子孑孓蛊的威力。”
    格朗说罢,语气轻柔起来,带了蛊惑意味,用苗语道:“好蚊儿,钻,钻,钻。”
    他在那里使劲发狠儿‘钻’了半天,巫嵘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格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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