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薛沉烟被推下山那日,只来得及随手扯下那人的玉珏,但那玉珏是个什么模样她根本没有看清,而薛沉微把她救上来后,却是把那玉珏看得清清楚楚。
    玉珏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五瓣梅形状。在雍州,无人不知五瓣梅乃是雍州梅家家徽。
    想到梅家,薛沉微眉心微蹙。
    梅家世代经商,每一代家主都可算得上是经商奇才,发展到如今更是酒楼、丝绸、瓷器、古玩、字画、马场等各个行业都有涉猎,分号也都遍布大周各个州县。便是说上一句梅家富可敌国也是可以的。
    这倒是其次,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一任梅家家主梅如瑜此人。
    近年来不知为何,陛下频频大张旗鼓差人来游说他前往钦天监任监正一职,若换了旁人,怕是早连连谢恩走马上任了,可梅如瑜却一次次拒绝,到现在更是连皇帝派下来的人都不肯再见。
    而她们那位一向专横独断的皇帝舅舅更是奇怪,被一个商人频频拒绝,竟也从来不恼,仍旧契而不舍派人继续游说。甚至有看不下去梅如瑜做派的大臣嘴快说了句梅如瑜的不是,他都大怒着训斥了那大臣。
    陛下对梅如瑜如此看重容忍,连旁人说他一句不是都会被训斥,若是可以,她真不想同梅家结怨。
    然而,偏偏沉烟拽着的那枚玉佩,薛沉微曾在梅家家主梅如瑜身上见过类似的。且据她所知,能佩戴五瓣梅玉佩的,在梅家地位定不低,就算不是如梅如瑜那样的家主,也定是个不小的主子。
    在拿到玉佩第二日,薛沉微也派人去查了当日是否有梅家人也去过青灯寺,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在他们去寺里还愿当日,梅家的大小姐梅如香确然是去过青灯寺,且梅如香在去到青灯寺之后,也曾支开手下的人,独自一人去过后山。
    便也就是说,沉烟滚下山,极有可能和梅如香脱不了干系。
    只是不管是他们宣平侯府,还是她的夫家顾家,都未曾与梅家结怨,梅如香为何要对沉烟下手?
    薛沉微摆正了神色,认真问沉烟:“满满,你可与梅家人结过怨?”
    梅家大小姐梅如香向来刁蛮任性有仇必报,她担心的就是沉烟性子调皮,在无意中得罪了梅如香。
    先前因为沉烟精神不大好,她便没有去问沉烟这件事情,想等沉烟精神好转之后再问清楚。如今沉烟既主动提起,她怎么也要问清楚,好想好对策护着沉烟。
    薛沉烟听得姐姐如此问,便知了那枚玉珏定与梅家有关。
    而关于梅家的事迹,薛沉烟也是知道的。
    她撑着腮,细细回忆起自己是否见过梅家的人,可想了好一会儿,她都实在记不得自己何时跟梅家人有过什么牵连。
    薛沉烟冲姐姐摇了摇头,亦是认真回道:“我从来没有同梅家的人打过什么照面。”
    顿了顿,她又问道,“阿姐,那玉珏,是梅家人的?”
    “嗯,”薛沉微点了点头,抚着妹妹的发心,柔声道,“满满放心,阿姐会让人查清楚,若真是梅家人对你下手,无论如何阿姐定会去梅家给你讨个说法,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苦。”
    如若不是满满命大,从那么高的山坡下滚下去,怕早就没命了。宣平侯府和顾家从来都与人为善,不肯轻易跟人结怨,可若真有人无缘无故欺负到她们头上,就算是陛下器重的人,他们也不会做那挨了打还不吭声的哑巴。
    *****
    雍州,梅家戒堂。
    堂里的气压低得可怕,堂中跪着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一袭红衣衬得她肤色如雪,她一双美目倔强地看着冷着脸坐在首座的兄长,梗着脖子道:“我没错!你便是点了我的穴道,让我在这儿跪上一晚,我也不会跟你去顾家道歉!”
    少女正是梅家家主梅如瑜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梅如香。
    “混账!”梅如瑜猛地拍了下桌子,如水墨画般的眉目也没了往日的清润,而是冷冽得吓人,“无缘无故将人推下山,害人险些丢了半条命,你还有理了?”
    他这一怒,让在戒堂伺候着的下人皆抖了三抖。
    梅家家主梅如瑜不过二十二岁年纪,因为身体不好,便是在这初夏的天,依旧穿得比常人厚实一些,连带着脸色也比正常人苍白几分。
    若是不发怒时,他就是个眉目如画的病弱贵公子,眉间还时常带着温润的笑意,叫人看了便忍不住想去好生护着他。可身为梅家家主,哪可能真要人护着?想他不过是梅家上一任家主在外的私生子,十二岁被带回梅家,十五岁便开始执掌梅家,梅家的势力向来错综复杂,若真这样弱,他一个私生子也不可能稳坐在梅家家主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
    这不,他这一发怒,素来清润的眸色变得寒冷如冰,便就让平日里总是想着好好照顾他的下人们猛然想起他温润外表下的凌厉手腕,当即吓得声都不敢出。
    偏就梅如香从小便被家里人宠得刁蛮任性,从来不将这个跟她不亲近的兄长放在眼里,若不是被强行点了穴道跪在地上,怕早就跳起来同这个体弱的兄长打了起来。
    她乃是上一任梅家家主嫡出的幺女,素来是瞧不起这个兄长的,此时看着自己的兄长,眼底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一个私生子,凭什么教训我?”
    梅如香此言一出,屋子里伺候的仆人们只恨不能马上滚出去。可偏偏又没一个人敢动一下,连偷偷看一下梅如瑜脸色都不敢。
    梅如瑜刚被接回梅家那两年,确实有不少人病垢他私生子的身份,可在梅如瑜上位后,这个身份便很少被人提及,外界有传,之所以突然之间无人敢提梅如瑜的身份,是因为他用了一些极端的手段,封住了那些人的嘴。
    至于是什么手段,偏又没人能说得清。但关于私生子这个身份,定然是梅如瑜的逆鳞无疑。
    大家纷纷开始担心起口无遮拦的小姐。
    梅如瑜听得梅如香的话之后,眸色比刚刚更冷冽几分,声音更是冷硬:“就凭父亲和母亲临走之前把你交给我管教。我梅家的儿女,便就是真看上什么人,也该凭自己的实力去争取。若是争取不来,便就代表你实力不够。如此的话,要么继续努力,要么放手成全,而不是用这等低劣的手段去谋意中人所在意的人的性命!”
    梅如香闻言,神色大变,怒道:“你派人监视我?”
    刚刚不管梅如瑜怎么问,她都只说是薛沉烟抢了她的东西,她才想出手给她一些教训。她万没想,她这个淡漠的兄长居然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薛沉烟下手,如此说来,一开始的时候他便已经断定她在说谎了,所以坚持要她去道歉么?
    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说谎,薛沉烟本就抢了她的意中人,她便是给她一些教训又如何?
    她梅如香有钱有貌,刚及笄便不知有多少人来梅家提亲。可她好不容易看中的人,不管她怎么示好都始终视她为无物。原以为他只是无心无情,直到上个月她偷偷溜进他的书房,竟看到他书房中挂着一名少女的画像。
    画上的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背后桃花灼灼,她坐在桃树上微微垂首看着树下,似看到什么让人欢喜的东西一般,眼角眉梢都是惊喜,眉目间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眼。
    那样一个性子冷淡的人,书房中竟暗藏着一副少女画像,不是因为喜欢那画中的人,又是因为什么?
    那时候她才知道,那人不是无心无情,而是心底已经有了人。
    她心灰意冷回到雍州,却不想,竟让她无意中在青灯寺撞上了薛沉烟。
    虽说她的年岁比画中看起来要小上两岁,可她一眼就能断定,她就是那画里的人。
    问过寺庙中的住持后,她才晓得那少女竟是宣平侯的幺女。
    后来,见薛沉烟独自一人往青灯寺后山走去,梅如香便也遣开身边的人,跟着她去了后山。
    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薛沉烟,让她放弃那人,却不想下手过重,竟一下子把她推下了山。
    梅如香虽说刁蛮任性了些,可到底从小都是被娇惯着长大,没有见过父兄对待对手时的手段,性子还算是纯真,更没有下手去害过什么人,这还是她头一次。
    在看到薛沉烟滚下山后,她便慌了,连身上随身携带的玉珏被扯了下去都不知道,只匆匆逃走了。
    梅家虽然有钱,但到底只是商贾,宣平侯已故的夫人乃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若宣平侯的幺女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梅家怕是也会受损。
    她到底还是怕了,那次之后,就再没出过门,只偷偷派人每天打听薛沉烟的伤势,还让梅家养的大夫冒充仁和堂的大夫去给薛沉烟瞧伤。
    直到听得薛沉烟醒过来她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便是到如今,她依旧不觉得自己教训薛沉烟有错,错只错在她出手太重,今日她原本是打算去看薛沉烟顺便道歉的,可还没出门,便被兄长抓到了这戒堂来。
    梅如香与梅如瑜素来不和,从来都是以惹怒这个对她冷淡的兄长为乐,就算原本是要去道歉,可梅如瑜一逼迫,她偏要气他一气,再加之得知薛沉烟彻底醒了过来,她也没那么心虚了,是以,这才和兄长吵了起来。
    可在得知兄长竟派人监视她的时候,她是真的怒了,他抢了她父亲的关注和梅家的家业不说,竟还派人监视她,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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