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石坚伯亲自带着十几个精壮的年轻人,划着小船来到早就看好的水域。
    他是一船之主,掌管大船的航路行止,指点何处捕鱼采捞,决定买卖接洽,多少大事需要他定夺,一般出来采捞这事不劳他亲自出马,但是今天事关重大,必须由他亲自坐镇指挥。
    一丝炽热的风吹过,大洋寂静无声,天边几朵云彩缓慢地飘过,更显出海洋的空旷辽远。
    玉堂已经养足了精神气力。有人在他胳肢窝下系上一条长绳,石坚伯给他倒了一碗酒,玉堂一干而尽,跳入水中。有人递下来网兜和铁铲,玉堂拴在腰里。几个人续下一块压舱的条石,玉堂抱在怀里。船上的人一松手,玉堂就快速地沉下去。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海水,五颜斑斓的珊瑚世界清晰可见,玉堂越潜越深,消失在一片幽暗的海沟深处。
    石坚伯点燃一炷香来计时。族中潜水功夫最好的人物,能憋气半柱香的时间。玉堂决心一搏,与父亲约定一炷香不燃完,上面不主动拉绳子。一炷香燃完,不论是否得手,上面的人都拉他上来。
    上面的人随玉堂下潜放出绳子,他们常年在海底谋食,却从未放出过这么长的绳子,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应玉堂的两批人,也陆续潜入海中。
    大家伸长脖子屏气凝神盯着那两根绳子,半柱香燃完了,水下一点动静没有,大家一声不出,摆好架势随时准备收绳。
    忽然一个巨大的水泡翻出水面,石坚伯心头一紧:定是玉堂咬破了猪尿脬,却不料想翻上这么大水泡,难道气没有吸入口里?
    石坚伯心中越发焦躁,看看一炷香所剩不多,绳子似乎动了动,石坚伯大喊一声“拉!”
    船上的人七手八脚快速收绳上拉,先是一串水泡咕噜噜冒出水面,接着几个人猛地冲出水面,乱声喊道“快救人!”
    大家七手八脚把玉堂弄到船上,他脸色紫青,已经断了气。
    石坚伯几人连忙把他倒过来,回头朝下不住颠簸拍打,玉堂口里鼻里喷出一股海水。
    石坚伯又立即把他揽在怀里,用胳膊围住他的胸部,勒紧放松,再勒紧放松,一张一弛如此往复,捣鼓了一盏茶时间。石坚伯大汗淋漓,汗水湿透了衣服,却加紧施为,频率越动越快,终于,玉堂咳嗦数声,接上气来。
    石坚伯长出一口气,把玉堂放平在船舱里,大家悬着的心也都放下了。
    这时,大家才有心思去看采上来的宝贝。
    这个大贝是黑蝶贝,个头比蒲团还大。有人轻轻撬开蚌壳,从蚌腹中拨出两颗黑色的珍珠。这两颗黑珍珠浑圆润泽,在阳光下闪着缤纷的色彩,个头竟然比龙眼还大。
    珍珠以黑色最为稀有名贵,这对黑珍珠如此巨大浑圆,绝对称得上稀世珍宝。
    众人先是惊骇,然后一连声欢呼,都很兴奋,一张张被海水浸泡得肿胀的脸绽放着笑容。
    玉堂却像一条死鱼躺在船舱里,对大家的高兴没什么反应,他刚进了趟鬼门关,长时间缺氧和快速上浮令他头疼欲裂,四肢软弱无力。
    石坚伯看着萎靡的儿子,老泪纵横。他深深责备自己考虑不周全,差点送了儿子的性命。
    他们将采过珍珠的贝母放回海里,然后高兴地返回大船。
    一船人都聚拢过来见识一下稀世之宝,一个个兴高采烈,有人过来抚弄玉堂的脑袋以示祝贺,大家不住声地为玉堂喝彩。
    有人赞叹:“这么好的珍珠!怕是龙宫里的镇宫之宝吧!”
    有人接着说:“玉堂潜这么深,一定进到龙王爷的宝库了。”
    又有人开玉堂的玩笑:“玉堂,怪不得你不愿意上来,是不是被龙女看上,留你招女婿呀?“
    众人哄笑,“龙女漂不漂亮?”“招女婿才过瘾呀!”
    男人集中的地方,话题总是离不开女人。玉堂躺在甲板上,挤挤眼应和。
    邬十斤懊悔自己没有下去取宝,被玉堂抢了这个大彩头,又见族人为玉堂喝彩,心里就有些酸酸的滋味。他阴阳怪气地说:“玉堂,这下你可是要发大财了!你下去这一小会,也太值了吧!”
    邬十斤生下来十斤重,就以此为名。此人五短身材,健壮如牛,眼睛凸出,是个性格暴烈的人。十斤家的一门人丁兴旺,堂兄弟二十八个,人多势大,因此就动了心思,觊觎大族长的位子。
    玉堂是年轻一代最有实力的人,是争夺族长最大的对手。因此两个人一直暗中较劲,有机会就要压过对方一头。
    十斤的堂兄狗黑会意,他用惊讶的语气高声喊道:“这一对黑珍珠怕要值四五千两银子?玉堂,你能分得1000两啊!”
    1000两银子!这个数字实在太过震撼,着实撩拨起一些人心中的羡慕、悔恨和嫉妒情绪。
    有些人羡慕玉堂这次赌的值;有些人暗自懊悔自己没有下水;更有精明的人,马上在心里盘算出1000两银子的分量:想一想自己的家,都折变卖了,也不值100两银子。玉堂可以得到1000两银子!乖乖不得了!
    当然也有很多人比较淡然,觉得这是玉堂用命换来的,不应眼红,何况玉堂分走两成后剩下的八成,自己也能分一些,也值得高兴。
    一个人说:“玉堂,你发大财了不要忘记咱们弟兄,要不是我拉你,你能出的来?”
    另一个说:“玉堂兄弟,你发了大财莫忘请客。”
    一个外号叫癞痢头的家伙,也想掺和进来开个玩笑,他尖声怪气地说道:“哼,这个财岂是好发的?玉堂采了南海龙宫的镇海之宝,龙王爷岂能善罢甘休?当心龙王爷找上门来!”
    癞痢头小时候脑袋生疮,结痂后头发不再生长,露出一片一片的头皮,大家都叫他癞痢头。他瘦小枯干,没有多大力量,本来没资格上船出海,石坚伯念他父亲早死,寡母带一窝儿女过活,日子艰难,就让老大癞痢头上船,好多分一份份例,为此族中那些没能上船的人愤愤不平。癞痢头平时说话出语伤人,又不知好歹,是个招人厌的家伙,大家都不爱搭理他。
    正在照顾玉堂的猪利骂了一声:“放屁!”猪利与玉堂最为要好,他想要反驳,但是不善言辞,只狠狠地挤出这两个字。
    癞痢头讲话恶毒,众人接不上话,气氛便一下冷下来。
    正在这时,从东北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过来,从船下穿过,快速地向西南方向远去了。那声音来自海底,有点像野兽的嘶吼,沉闷却又响亮,从海底滚滚而过,回声却弥漫天际,仿佛海底有一头巨大的野兽,脚步轰隆隆地奔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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