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坚伯和三个儿子的案子迅速有了结论:白莲教教首,意图造反,就地处斩,不必等秋决。
    这个时候,正值白莲教起事,四川、湖北、河南、陕西等地都爆发了大规模的军事反抗活动。
    朝廷严令各地加强对白莲教的防范,查拿邪教。地方官员免不了捕风捉影,趁机敲诈勒索钱财。
    广州府自然不甘落后,这次查获新会白莲教,拿捕教首石坚父子,防止了一次造反起事,这项重大成果,足以向上级交差。
    官府顺带抓了一批与石湾村有经商往来的商贩。这些人免不了花钱免灾,均以仆从轻微、涉事不深、查无实据等理由释放。
    在石坚父子的罪名中,倒是没有私造大船,违禁与国外贸易等罪。这样的罪名报上去,县衙有责任,因此知县极力请求,拿下这条罪名。
    眼看处斩日期临近,水清伯无奈,只好疏通关系到县牢探监,与石坚父子见上最后一面。
    一名狱卒面对点头哈腰、赔着小心的水清一干人,知道他们是疍民,更加傲慢,眼睛望天,对着空气说:“不行!”
    水清伯连忙分辨:“明明典史答应过的,说好今天让我们探监。”
    这名狱卒斥道:“典史答应你,那就让典史带你进,至少也要典史写张字据给我,就放你进去。”
    另一名较为和善的狱卒咕哝道:“典史倒会算计,他个人得银子,我们弟兄担干系,万一出了事他便推说不知。”
    水清伯祈求道:“各位大爷,马上处斩的人,让家人见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才来到县衙,麻烦大爷们通融一下。”
    第一位狱卒用眼角打量了一眼水清,冰冷地说:“石坚父子是广州府羁押的重犯,不许任何人接近,这是典史交代的。不过,行刑前家人探监本是常理,就怕万一出点差池,我们担不了这个干系。”
    水清伯听出话外之音,连忙奉上一块银子,说:“知道知道,不会有什么差池,劳烦各位大爷,这点银子请大爷们喝茶。”
    狱卒掂了掂银子的分量,说:“好,谁让本爷心软,我就担着这个干系,放你进去。不过,只许进一人。”
    水清还要争辩多进几个人,狱卒拉下脸训斥道:“不要不识知好歹,这样的重犯能进个人就不错了。不看,就立即滚蛋。”
    水清伯、香姑、春兰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想见石坚伯父子最后一面,众人简单商议,让香姑一人进去探望。
    石坚父子是重犯,石坚单独一间牢房,三个儿子一间牢房,都身带脚镣。
    探视时两个狱卒不离左右,如临大敌,可见这个案件非同小可。
    看得出,石坚伯受过酷刑。
    石香姑拉着父亲的手,放声大哭,遭到身边狱卒的呵斥,只能强忍哭声,泪流满面。
    自从得到父兄被判处斩的消息,香姑的天就塌了。今天生离死别,她肝肠寸断,眼泪止不住地滚将出来。
    石坚伯倒是比较平静,他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好孩子,你瘦了。不要难过,这样的结局,我从接族长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搭上你三个哥哥的性命,让我——”说着眼睛湿润了。
    香姑的心肺被撕扯,痛得几乎不能站立。
    石坚伯拉着女儿的手,爱惜地抚摸她的脸庞,安慰道:“香儿,你打小母亲早逝,我待你像儿子一般,学文习武,你样样不比男孩子差。这次我们家逢大难,你要扛得住。我们这个家族多灾多难,比这大的风浪也是有的,一定不要过分悲伤,不要消沉。我们家族的身世,水清伯会告诉你的。”
    香姑哭着点头,说:“父亲,咱们遭人陷害。我和水清伯无能,不能为你伸冤。”
    石坚伯说:“这个结果我早就感觉到了,审案子官员的嘴脸,根本不容我辩解,似乎罪名提前就定下来的。”
    香姑说:“族人凑出不少银子,水清伯和大家托了很多门路,钱花出不少。都是假意应承,只拿银子不办事。后来,一位心善良的小吏告诉实情,你这个案子由广州府直接定案,又是白莲教的罪名,除非朝中大官干预,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推翻广州府的案子。”
    石坚伯说:“是啊,既然要杀我们,花钱托人不会起作用。告诉水清,你们不要再白白浪费银子了。
    香姑说:“水清伯还带着一些族人,到县衙和广州府递交状纸伸冤,根本就没有回音。后来,县衙说咱们聚众滋事,抓走了几个人。”
    石坚伯说:“你告诉水清,不要闹事,抓去的人罪名轻微,倒可以花钱托人,早一点放出来。水清他们查出这件事的原委了吗?”
    香姑道:“仅仅知道是有人栽赃陷害。小木匠利用在大船做活的时机,故意做了一个隔层,将白莲教的物品放在船里。”
    石坚伯问:“小木匠的底细清楚吗?”
    香姑满脸痛苦和懊悔地说:“都怪我。这个人两个多月前忽然来到村子,想方设法接近我,让我推荐他上船做木匠活。活计做完就不辞而别,只知道是广州府人士。”
    石坚伯说到:“不要自责,既然有心陷害我们,不找你也会找别人,总是可以达到他的目的。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记住!谁从中得利那就一定是谁干的。”
    香姑点点头,接着说:“你被抓走之后的第二天,十斤就做了里长,很蹊跷。”
    石坚伯皱眉说:“十斤?这孩子想争族长我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至于用这种手段陷害我们。这个里长来的突然,背后一定有力量支持他。”
    香姑咬着牙说:“不管是谁陷害爹爹和哥哥,我一定把他们找出来,让他们加倍偿还!”
    石坚伯说“我和你哥哥的仇,是族仇非家仇。族仇由你水清伯和将来的族长来报,为父惟愿你此生平安,不要涉险犯难。”
    香姑不解地问:“为什么说是族仇,而非家仇?”
    石坚伯反问道:“香儿,你想过没有,有人为什么要针对我?咱家又没有仇人。”
    香姑不确定地答:“因为你是族长?”
    石坚伯又问“对,那为什么连同你的三个哥哥也要杀掉?”
    香姑思考了一下,回答:“把可能接替族长的人,也要提前除掉。”
    石坚伯说:“是的,有人在下一盘大棋,逼迫咱们家族按照他的意愿选择族长。”
    石坚伯拉着女儿的手,说:“香儿,我和哥哥马上就要离开了,后面咱们家族怎么安排?你怎么办?我交待一下后事,你仔细听好,转达给水清。”
    石坚用眼光看了一下旁边的狱卒,然后郑重对女儿说道:“第一,转告水清,现在情况不明,先不要着急议定族长。观察一段时间,等水落石出,再选定一个可靠的有能力的人。在这之前,水清就是族长,他的身体,支撑三四年应该无妨。”
    “第二,告诉水清,派人去寻找我的哥哥。”石坚伯在哥哥两字加重了语气,还眨了一下眼。
    香姑听不懂,一脸迷茫,问道:“我还有位大伯?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石坚看到香姑不解,焦急地说:“问问水清伯,他会告诉你。我的哥哥在广州,要找到他。咱们家族面临重大变故,需要他与水清挑起这副担子,今后咱们家族何去何从,由他们商量决定。”
    香姑点头应承。
    石坚继续说:“第三,我和你哥哥死后,埋在虎头祖坟内,把我与母亲合葬一处。”
    石坚看着香姑,继续说:“你一定要记住,葬我之前,一定要把你娘的坟和墓碑修整一下,墓碑一定要擦干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擦干净。你要记住。”说着又眨了一下眼。
    香姑心念一动,连忙点头应承说:“爹爹放心,我一定会把娘的坟和墓碑收拾干净,不会遗漏任何地方。”
    石坚这才放心,然后谆谆地说:“今后,父兄不在,凡事要与水清伯伯商量,水清伯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待你。为父希望你找一个靠得住的郎君,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水清会替为父嫁你。”说着留下老泪。
    香姑呜呜噎噎,悲痛不已。旁边的狱卒不耐烦他们父女啼哭,催促香姑快行。香姑央求再说几句。
    石坚进一步叮嘱:“香儿,今后咱们大家族必然会有大变故,既然有人让我和你哥哥死,这个人能量很大。我死的消息传出去,外部该来的都会来。内部争夺族长,也必然会引发矛盾。咱们大家族今后会怎么样?前景难料。
    这些,有水清伯和我哥哥他们应对,你不要参与。我了解你,必不会置身事外。但是你一个女孩家,不要出头,小心自保。”
    父亲说的话香姑有些不太理解,只得先记住,再与水清伯商量。
    石坚伯又说:“你不要为父兄报仇,查找仇人和报仇的事,水清伯和族里的人自会考虑。你平平安安就好。”
    香姑点头应承,但是心里一个声音执拗地说:一定找出仇家,让他们加倍偿还。
    石坚最后又叮嘱道,“我讲的话,一定要记清楚。”他握住女儿的手,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暗地里捏了一下,接着说:“你有什么疑惑,私底下找水清伯问。有些事情估计水清也不清楚,就找我哥哥。”
    狱卒不耐烦地催促,香姑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石坚高声说“孩子,将来你就会明白,为父虽然没做出惊天伟业,但也干了几件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此生足矣,没什么可遗憾的。”说完豪迈地笑了笑。
    香姑又看望了三个哥哥,与哥哥们抱头痛哭。
    玉堂让香姑带话给春兰,虽然两人已经拜堂,但是并未入洞房,请春兰自行择婿另嫁。
    在返程的船上,香姑一直痴呆地看着远方,不说一句话。她的脑子里思量着父亲的话,有太多疑问。
    她的心里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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