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宫闱密事,二陆久居吴地,是如何闻得?不过管中窥豹,可见一般,略一思之,赵王觊觎圣器之心便是昭然若揭。陆机喃喃道:“不想赵王竟有如此不正之心。”言罢,却立起身来,对张华深深一鞠,道:“张公心忧社稷,见远思深,真为我辈楷模。”陆云也随兄拜了一拜,道:“却不知天子应谏没有?”
    张华并不答话,却只是苦笑。二陆听张华论政,较之乡野读书又有不同,深知张华身经二朝,历侍数主,沉浮官场数十载,治国理政之能非刘琨那般纸上谈兵可比拟,都是躬身实践得来的真知灼见。
    二陆尚在思量张华的言语,却不想他仍继续说道:“二位贤侄来洛,老夫虽是久闻你二人名声,然数月已过,却为何只单举士衡为著作郎这般位卑职司?不知可有思之?”
    见张华有问,且是涉及自身职司,陆机不敢再坐,忙起身恭敬的答道:“张公历世久矣,晚侄常常夙夜自省,自惆学浅思短,当不得大任。”陆机一向自视甚高,于张华面前却是谦卑无比。一者尊他年长,二者常常聆听教诲,收益匪浅,特别是今夜又听他讲授时政,自家更是茅塞顿开,豁然开朗。
    张华闻言,却只是摇头,道:“如今朝堂内外,明面上静如止水,其实底下不知涌动多少暗潮,内有外戚擅权专政,诸王拥兵自重,外有杂胡南侵,糜烂国境。说来老夫已过花甲之年,早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球咯,今日老夫先去遣彦中去临晋侯府中辞宴,又婉拒了赵王对彦中的举荐,就是不想,也不愿搅进这朝堂纷争之中。”说完他淡淡一笑,指着留墨斋道:“现如今,除了这满楼的家藏典籍,其余都视为浮云而已。”
    陆机、陆云还在思索张华的话,就又见张华深深叹了口气,道:“老夫说句实话,今日向赵王举荐二位贤侄,不过是万不得已地托辞之言,二贤侄万万当不得真。你二人年岁尚轻,又颇有才干,且先在我府中蜷着,与彦中一起等朝政安息平定之后,才图前程,才是良策。”
    陆氏兄弟闻言,却见张华情谊殷切,娓娓道来,却有决绝凛然,忙起身一拜在地,几近于泣道:“张公一片维护之情,我兄弟二人犬马难报。”陆云抬头又道:“张公,那赵王今日来访,可是听闻张公力谏天子,阻他入朝辅政一事,而前来问罪?”
    张华绕过凭几,缓步走来,扶起陆氏兄弟,笑言道:“赵王今日来府,却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一是便是举荐彦中,这二来却是要去留墨斋中借阅典籍。”
    “借阅典籍?”陆云顿感疑惑,“赵王也有如此闲情逸致?”
    “说来,此事也是蹊跷,”见他二人疑惑表情,张华继续道:“赵王月初以母患病疾回朝,滞留至今,只怕他早就知晓了陛下要召他与汝南王入朝辅政一事。今日午间,赵王与孙俊忠携手来访,老夫也如士龙一般猜测,以为他二人定是听说了老夫阻他入朝辅政,特地来寻老夫的不是了。不想他二人一入府中,先去要举荐彦中去赵王府内任从事中郎,被老夫婉拒之后,又说自己也是好学之人,说赵王府中馆阁所藏先秦典籍颇多,如《逸周书》、《公孙龙子》、《申子》诸类,皆是春秋时期经过先贤校对的孤本,世不存一。却是差了一部《商君书》,特来向老夫讨借,愿以前者的数册孤本交换。”
    “这就蹊跷了,”陆机疑惑不已,以他的了解,赵王如何是个好书之人?“张公,机以为,赵王到访,只怕一来是为了探查虚实,二来便是刻意贿赂结交张公了,如是张公答应了赵王的举荐,只怕彦中便为赵王手中之质了。”
    “原来如此,”张炜这时才彻底明白父亲为何要拒绝赵王的举荐了,不过他还有不解,“既然严君说‘三杨弄权,只为外廯’,那又为何要辞了临晋侯的宴请?”
    “既然陛下已经起了召两王如今辅政的念头,便可知陛下已经对三杨不悦久矣,若此时老夫还去结交三杨,只怕不仅会惹得诸王不满,便是陛下那里,恐怕也会引起误解。”
    “不想朝中政局,竟然是这般模样,”陆机挪了挪坐得酸麻的身子,继续道:“幸得今天子英武神俊,又春秋正旺,方能镇得住朝堂纷乱繁杂的局面。”
    “士衡士龙,且看天上,”张华并不接话,起身抬手指着西北天幕,“方才先是紫微星垣黯然失光,接着又遭疾星冲撞,陪侍在两侧的太微垣、天市垣二星竟突然熠熠生辉,光泽完全盖压住了紫微星垣,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啊。”
    “晚侄不懂谶纬天象,不明白张公说的不好征兆所指,还请张公明示。”陆机、陆云二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张公学识渊博,到底从这天象中窥出了什么天机?”
    张华一挥手,忙止住他二人话头,神情严肃地说道:“今夜之言,只可你我数人听之,不可入他人之耳。”他犹豫了一下,良久这才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陛下龙体染疾,恐怕一时半会痊愈不了……”
    “陛下龙体染疾,张公于岐黄之术颇有浸淫,就没给陛下诊瞧?”
    “陛下之疾,乃是人为投毒所致。”
    此话一出,顿时惊得陆机、陆云、张炜三人目瞪口呆,陆机面色失神,呀呀张了数次嘴巴,都没发出半点声音,陆云似乎想站立起来,摸栏杆数次都摸空了。
    天子无故染疾,张华拿脉就发现天子体内有异,接着又在汤药中发现有毒之物,如此骇人之事在皇宫之内接连发生,方才又天显异象,张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他稳住心神,慢吞吞地将此事前因后果又述说了一次,“如今异事连生,非是吉兆,只怕天下纷争将起啊。”
    陆机思绪纷乱,望着西北天幕上渐渐涌逼而来的云层,哪里还能看到半颗星辰?渐渐西斜的圆月早被纱云裹得严严实实,月亮外层放出一圈光晕,与云层相互辉映,南风吹动云朵,带着光晕,一时间天上月亮竟然瞬间分成两个。此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微风渐起,陆机顿时觉得浑身一冷,“张公,此局可有破解之策?”
    “此局难破,”张华摇头苦笑,慢慢起身道:“已经夜深,老夫困乏了,就说到这里吧。士衡士龙,还有我儿彦中,今日所说诸事,不可外传,且先看着吧,瞧这朝堂局面到底是个如何走向。还有,赵王那边,士衡士龙明日便去回访,有老夫担着,一口回绝了赵王便是。”
    “是。”陆机见张华突然截止话语,心中纵然有万千疑惑,也好恭恭敬敬地回道:“张公忧心国事,正该早些歇息。”
    张华走了数步,又道:“哦,还有一事,需要士衡、士龙与老夫一并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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