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阳时天已擦黑,跑了几天下来刘秋早已困得直打呵欠,回到家中于是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刘秋还在睡梦中就被敲门声惊醒,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孙筠,只听她催促道:“今天是陆公返吴之日,你爹已备好酒准备给他送行呢。昨晚你早早睡下,所以也没来得及知会你。”
    刘秋用手揉了揉腥松的睡眼折回房间穿衣服,嘴里小声嘟囔着:“还真把自己当侍女了。”
    孙筠听了娇嗔道:“你说什么?白瞎了本小姐特地跑来叫你的一番好心。”
    刘秋也不言语,只快速穿好衣服,又漱了漱口便出来跟着孙筠来到府内一处偏僻别院。院子很大但一大半都是池塘,塘边植满梨树尽是雪白,一座小厅从岸边伸出插入池中,一半在岸边,一半在水上,石铺的路从院中直通厅堂,旁人很难靠近窥探。厅内门窗均已开启,和煦的春日从窗格中洒进室内,送来阵阵暖风。
    大概是要和陆玄谈些私密话,厅内的仆人都已被刘瑾遣出,见刘瑾和陆玄都已落座多时,刘秋和孙筠便也连忙入座。陆玄看着两个年青人心中甚是快慰,便对刘瑾说道:“山阳公,我这一去,三公主便交予你等照顾了。她虽是东吴公主但幼年丧国,后来晋廷将孙吴宗室一概北迁,只有她因年纪尚幼且不象皇子那样被晋室过多关注,才在一众兄弟姐妹中蒙混过关,被宫人挟带出宫由我等抚养长大。”
    刘瑾忙还礼道:“大家皆是故国遗民,我和秋儿自会对她多加照拂。”
    刘秋则心中想着,看来这回陆公要将孙筠托付给刘家,孙家三公主的身世他才不得不全部讲清。果然陆玄接着说道:“自先父病故后,吴军由我兄弟五人分别掌握,晋灭吴之战时长兄二人都战死疆场,两位弟弟虽名有兵权但当时年纪尚小,所以这些军队最后实际都由我掌管。吴亡后,我既要维持东吴最后的少量水军以备万一,又要保护好孙吴遗留在江左唯一的宗室筠儿,故此才向外人隐藏了很多实情,情非得已,请刘公见谅。”
    刘瑾忙说道:“陆公这是抱有十足的信任才会将如此秘辛告我,之前种种作法由我看来再正常不过,陆公不必放在心上。”
    陆玄于是又接着说道:“如今世易时移,我们保留原来的水军也并非想要复兴吴国,南方虽物产颇丰但亦多洪水和蚊虫,刘公在夏口数年想必能深切体会那种年年耕种年年冲的窘境。更何况晋庭一直奉行打压南人的政策,南人多不得志,虽然早年灭蜀后用过些蜀汉遗臣,但最后多还是远放偏远之地任职,或是像孙秀那样挂个虚职留在洛阳方便监控。那么多当年水军如若放归乡里也要艰难生存,如再为盗为匪反倒成了祸患,于是我们便将这些战船改作商用,利用吴国经营多年通往交广二州的故道贩些海外的奇货以维持生计。但如今能买得起这些贵价货物的只有北方这些晋朝权贵,所以今次我北来洛阳实为开辟淮水和黄河一带的水路以此保持水路畅通。今次既已从孙秀处收了大量熟悉掌控北方水路的人手,又从南方调来了些人过来,事既已成我便要南归了,留下筠儿在这里掌控部分北方水路也方便也我们联络。”说罢,举起酒杯向刘瑾敬道:“感谢这段时间对我等在此地行事的照顾,山阳公请饮此杯。”
    刘瑾用余光看了看儿子,举杯道:“陆公不必太过客气。”
    刘秋这时才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和陆玄深入合作起来,并且还默许陆玄以山阳为据点开展水路业务。
    陆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说道:“今后我长居南方看管这些商船,而顾公则居于洛阳和外面这些权贵迎来送往。三公主年幼时虽挂名在顾府认顾荣作干爹,对外人则说是亲生,不过大半时间还是被我这师父带在船上,毕竟孙吴的家业总要留给孙家后人。公主年纪虽轻却也非常懂事,常年在野外水上生活适应水性,也常跟船往来于江河湖泊,小小年纪就能对各类舟船驾因就熟。”
    说罢深情地看了孙筠一眼,又对刘秋说道:“筠儿这些年除了船工一直和外面没什么接触,我和顾公也总觉将她草草委予一介匹夫未免不妥,今既有幸得遇公子,你们两人互有情意,刘公亦感满意,我和顾公也算不负先帝,为筠儿寻得一个好归宿。”
    刘秋和孙筠不想几个人早已把两人大事商量好了,顿时都脸上一红。陆玄又端起酒杯向刘秋道:“至于你们两人觉得何时合适成婚,我和顾公就不再干预,只是三公主虽出身皇家但养在水上,很多礼仪无暇习得,公子和山阳公莫要见怪。虽然如此,但人却如水一般澄澈,故虽无其表但却有其实。公子且受我这一杯,以后筠儿就交给你了。”
    刘秋没想到陆玄如此直接,等于变相已将孙筠许配给他,这杯酒饮与不饮似乎都不对,只好望向父亲,但见刘瑾微笑向他点头,于是血气一涌,便举杯对陆玄道:“既如此,晚辈定不负陆公所托。”说罢便将酒直接饮下。
    陆玄看罢,又说道:“公子既有此言,我便以满院梨花为证将公主交予你。”说罢又看向一脸通红的孙筠道:“筠儿你也来敬公子一杯,一来以后水路的生意还要人家多多照顾,二来也顺便敬敬你这未来夫君。”
    孙筠也没想到这才几句话就被师父直接“卖”给了刘家,但多年来和师父建立的深厚情谊也不由得让她缓缓举起酒杯,陆玄于是又对呆在一旁的刘秋道:“公子,未婚妻敬酒你总不能干坐着吧。”
    刘秋知道骑虎难下,于是也就再斟满酒与孙筠对饮一杯。陆玄看罢哈哈大笑,“今天此杯可算做定情之酒,我回到江左也可以向诸位先帝交差了。”
    刘秋和孙筠想不到这么快就成了定情之酒,两人都羞得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这时陆玄又倒满一杯对刘瑾父子道:“看着两个孩子终身大事已定,总归是件开心事,不过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在京城总是让我放心不下,他们虽文才出众,但眼高手低又不懂官场生存法则,尤其士衡性燥又喜急进,我真怕他们两个哪天会误入歧途做出让自己抱憾终生的事来。”
    对面的刘瑾劝道:“陆公也不必过于操心,说不定过段时间朝廷还会有重用。”
    陆玄放下酒杯摇头道:“但愿如此吧,如今南方士族多遭朝廷打压而仕途不顺,陆机陆云虽深知此事,但总还难以割舍。”
    刘瑾又从旁安慰道:“虽然我家在京城人微言轻,但总算多少认识些人,如到时有什么事能帮上些忙,尽管提便可。”
    陆玄满怀感激地对刘瑾道:“既如此,我便以此酒敬山阳公以表感激之情。”
    刘瑾饮罢,又说道:“如今皇帝久染沉疴,常不上朝,又宠信外戚杨骏,朝中诸事多委其专断,只怕内轻外重将来会有祸事发生。”
    陆玄于是接过话来,“太子衷昏弱,太子妃贾南风听说又为人悍妒,杨骏这未来皇帝的外公将来若想独揽朝政恐怕也未必会那么顺利。只是将来皇帝百年之后,这朝政必然要动荡不已了。”
    刘瑾又道:“太子愚钝,年幼时便已见端倪,所以当年朝中重臣张华等人一直希望援引司马师、司马昭兄终弟及的例子想让圣上百年之后将大位禅让给更为贤德的齐王司马攸。但陛下却这位弟弟甚为顾忌,坚持要让他回齐就国,连齐王请求为母守陵亦不可得,这才使他最后气得呕血,三十多岁便撒手而去。而这件事中诸多牵涉其中的大臣下狱、贬官、外放甚至气死的大有人在,连张华亦被外放北疆去任安北将军。如今皇帝病重,能够承继大统的就只有太子这个人尽皆知的低能之人,早知这样当年真不如依各位大臣之言效仿先帝传位于齐王。”
    陆玄于是叹道:“如今诸王和外戚乘着晋帝病危暗中争权不已,朝中诸臣则经商占田豪取利益,甚至出现石崇这样虽在朝为臣又是举世所罕见巨富商贾,只是不知道这司马家未来将如何自处。”
    这时一旁的孙筠突然开口道:“师父,说到石崇,前次您和我说石崇乃是劫商致富,又说承露上次差点丢了性命也是因为在江上被石崇劫掠所致。”
    陆玄扭头笑着看看身旁的孙筠,“怎么,刚喝完定婚酒就当自己是刘家媳妇啦,连称呼都变得这么亲切。”看着孙筠脸上升起的两朵红霞,又继续说道:“上次王敦对秋儿所讲他在金谷园中所见所感山阳公已告知予我,这一冬我也趁着接收孙秀的人手让人仔细在淮水和黄河这几条北上水路上仔细观察过,的确发现石崇在整条水路上都暗中布有人手和哨站,甚至像沂水、泗水、涡水等几条从淮水北上的支流也发现石崇手下的踪迹,有些是当年他在江都任职时留下的旧部,有些则是后来又刻意增添的,想来石崇对他们还有其他打算,而近些年来长江以北水路多发劫盗,石崇又在朝中顶着劫商的名声,看来王敦所言多半不虚。”
    一旁孙筠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退去,却又抢着说道:“如此,我们便要拔去石崇沿路的这些据点,让他不能再在水面上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来。”
    陆玄点了点头,“我已经安排下人手将各主要据点监视起来,只等一声令下一并发动,将他们连根除去。只是若要行动,现在我们在长江以北的人手还不够,我还要从长江以南调些人过来,到时就交由筠儿一并指挥。”说到此处,又对刘瑾说道:“山阳公可能有所不知,这几年来筠儿进步飞快,已经能够带领水军在江上执行行动,我便只要在后方坐阵,不必亲力亲为了。到时如您没什么问题,可让秋儿和她同去锻炼锻炼,我和顾荣对这个将来的女婿倒是寄予了很多希望呢。”
    刘秋没想到如此便要和孙筠同上战场,正思忖着,却见对面孙筠投来轻蔑的
    一瞥,“不知道公子水战功夫过不过关呢?”
    刘秋心想若是在地上我多少还能和一帮贼人比试比试,不过水上倒有些说不准了。正想着,突然只见孙筠从座位上突然凌空翻起,然后稳稳地落在刘秋几上,刘秋正惊讶地抬头,却发现她手中正拿着一支银光闪闪的匕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心想以前数日比试时从未发现她有如此好的轻功,她也从来没拿出来过短兵器,不是今日怎知她居然会的如此之多。没想到这姑娘却笑嘻嘻地对刘秋说道:“要不你拜我为师吧,我教你些水上轻巧的功夫。”
    一旁的陆玄则叫住孙筠不要无礼,这野小子嘴一撇,收回手中匕首又悻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边刘瑾呵呵一笑,对刘秋说道:“看来秋儿还是要多和筠儿多学些如何行水驾舟、水上克敌的本领了。”
    刘秋被父亲这样一说也无法发作,只好拱手对孙筠说道:“还望姑娘日后不吝赐教。”
    陆玄看两个年青人能处得如此之好,也算放下心来,“既如此,我便放心南下,三公主还望你能与公子齐心协力共成大业。”
    说完,众人将酒一饮而尽,陆玄看看时辰已到,便登上小船向南而去。
    陆玄走后月余,南方陆续有人北上来到山阳面见孙筠,这位故吴公主便将他们分别安排在沿线各地与先前孙秀的人会合,同时暗中隐蔽熟悉各自周围环境。
    刘秋想着早先送别陆玄时提过的要向孙筠学习在水上克敌的本事,就约孙筠到附近河中练习。这河水并不大,不过一人多深,才几丈宽,但也足够两人练习了。两人约了时间来到河边,各自换上一身紧身衣靠以便下水。刘秋指了指河边一条小船想在上面练习,不想孙筠却飞起一脚向他踹来,刘秋本想躲开,可是河边的鹅卵石让他脚下一滑直接摔入河里。此时虽已仲春,但河水还远未暖起来,冰凉的流水愣是把刘秋激出一个冷战。不过刘秋还是怕她又有后招,忙反身向河中游去。游了几下,再向四周望去却愕然发现岸边一个人影都没有,刘秋虽不似孙筠从小在水中长大,但小时还是会经常去家附近的小河里游泳,此刻自然明白大事不好。果然,刘秋只觉脚下一沉,这假小子果然潜在他下面用手拉他,然后又觉得腿上有些生疼,是孙筠用剑鞘在他腿上划过,也亏是在练习,真要在战场上他这腿算是废了。刘秋急忙翻身下潜去捉姑娘的手腕,可不想她的手却像水蛇一样迅速从他身边游走,而且反手就用带着鞘的剑向刘秋这边刺来,刘不敢马虎,忙将自己的青冥带着鞘来挡这一刺,可是眼看就要碰到迎面而来的剑时,不想孙筠连人带剑忽然转了个角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把剑已经捅在自己肋侧,虽然有剑鞘隔着,刘秋还是疼得喝了口水,然后浮到水面上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想刚才不过就交手了两招便败下阵来,不禁有些不服气。这时孙筠也在几尺远处浮到河面,笑嘻嘻地向他看来,刘秋不禁用剑指道“再来。”于是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向孙筠划来,及至将要冲到近身,便将手中的剑刺了出去,可是直到这时才发现筠儿又不见了,在水中四向环顾也不见半点人影,猛然向下看去才发现她已从下方持剑刺来。刘秋急忙将身形一闪躲过这一刺,可是顾筠的另一只手却向脚腕抓去。刚才已经被她抓住过一次脚腕,刘秋早有防备,见她在水中手势一闪,忙弓腰缩腿躲过这一招。这时两人已错身而过,待刘秋扭头回看时又不见了人影,正待转身忽觉后衣领被牢牢抓住,紧跟着那柄剑又抵在身后。刘秋无奈,只好举起双手浮出水面,可是身后的人却又消失了。四下张望无人,刘秋又忙向自己下方望去,这回却也没有人影,潜下水去又转了两圈依旧没有人影,正纳闷着只听见船上有人喊道:“我在这呢。”
    刘秋抬眼一看,见孙筠已换好一套干爽的便服立在船头,正用一块手帕擦着自己的短发。刘秋有些气馁,知道自己在水上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就也向着小船游来。正欲扒着船帮翻身而上,不想一道黑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刘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全身乌黑的蛇形剑,只听孙筠说道:“能赢了这把剑才能上船。”
    刘秋忙一闪身翻向一旁,不想孙筠出剑也极快,那道黑影如影随形,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刘秋只好又沉回水中,在水下摸索着找到船的另一头,看着无人便翻身上船,还没站稳只见那条黑影又从头顶向自己刺来,原来孙筠这时正立在船篷之上。刘秋忙一闪身避过这一击,同时抽出青冥向她挥来。孙筠在水上毕竟不如水中那样神出鬼没让人难以防范,几招下来刘秋居然还能勉强打个平手,心中不由开始得意起来。不料正在此时,孙筠突然跳到船的另一侧将船向河中心划来,刚才不知道什么时候,系在岸边的绳子居然被解开了。刘秋心中暗叫不好,忙也跟着向船的另一侧跟来,眼看着几步来到船尾就要来到姑娘面前,不想孙筠却大喊一声:“你中计了!”
    紧接着,孙筠手中的船桨带着水花从水中向刘秋拍来,这桨速度不快,刘秋忙转身躲过,可是这艘小船如何经得起两人都站在船尾,于是船尾开始略略下沉,孙筠这边又将小船左右摇晃起来,让刘秋在船上完全站立不稳,几乎要趴在船上。正在此时,孙筠手里的船桨又夹着水花向他拍来,刘秋忙反手用剑来挡,眼看着马上要击在桨上时,孙筠的桨居然又轻巧地从刘秋头顶不远处划走。刘秋这时已狼狈之极,身上到处湿透却又只能半蹲在船上,不知道这假小子又要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自己。这时只见孙筠咣当一声将船桨扔在船板上,对刘秋笑着说道:“行了,起来吧,今天先练到这。”
    刘秋在水里就被折腾了一气,刚又裹着一身浸透的衣服在船上打斗,早已有些疲累,于是把剑也扔在船板上,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刚才这一阵打斗,船在河中像树叶一样已顺水飘了几里,孙筠于是从船身抽出船篙,将船一点向上游撑去。刘秋坐了一会,也返身进了船舱去换身干爽衣服,换好后也找了根竹篙在船头撑起来。
    两人回到府中时日已西斜,刘秋于是拉着孙筠来到上次送别陆玄的别院,又让家仆送些吃的过来。两人水下水上打斗半天早已前心贴着后心,孙筠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吃了一半才发现刘秋居然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便问道:“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
    刘秋便小声说道:“你能不能把你那把剑给我看看?”
    孙筠才知道刘秋把她拉到这来这么久还不吃饭的缘故,于是白了他一眼,从腰间解下佩剑递给刘秋,然后又轻声说道:“别光顾着看剑,一会饭菜都凉了。”
    刘秋全然没有听到孙筠在说什么,只顾着端详手里的蛇形宝剑。孙筠的剑也是一柄短剑,剑身和‘青冥’一样布满黑色条纹,刃口也同样一点光都不反射,除了蛇形的外形和稍许不同的花纹,两把剑很难说又多大区别。再往下看,剑柄比寻常剑更细更薄些,上面缠着数层黑布条。刘秋随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只见一道道黑影在身边划过,心中叹道果然是好剑。不过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把剑用起来总有点奇怪的感觉,越使越不像一柄剑。不由得抬头问孙筠道:“这把剑起的什么名字?”
    孙筠嘴里正嚼着食物,没好气地看过来一眼道:“此剑名为‘幽蚺’”说完一伸手,“拿来,先吃饭,吃完再看。”
    刘秋很不情愿地把剑还了回去。嘴里一边吃着,心里却盘算着为何孙家这两把剑全是短剑。因为剑长历来和身份地位相匹配,所以汉高祖刘邦初为亭长时因为地位太低只能持短剑,后来贵为天下之尊则令人造七尺剑佩在身旁。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吴帝孙权打造的‘青冥’还是身为故吴公主的孙筠所用‘幽蚺’,剑长却都不足三尺,这却是为何呢?
    孙筠这时已经吃完,看着刘秋沉默不语在想心事,于是便用剑鞘在他面前敲了敲说道:“看你想得这么认真,不如说出来,或许我还能帮你解答。”
    刘秋于是便将心中困惑对孙筠讲了出来,不想这孙吴公主又白了他一眼道:“我当你吃不下饭在想什么艰深的大学问,原来就是这?水中格斗因为水流阻挡最适合近身刺出,自然剑越短越利于发挥;而船上由于空间狭窄,也只有短兵器利于搏击。水战如果想要远程攻击一般多用各种弓弩,包括火箭,我听山阳公讲过你在辽东擅用弩箭便是这种。”看着刘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于是又说道:“‘青冥’造成短剑正是我吴国水战所需使然,而也由于剑身短小因此在‘吴六剑’中排在其他长剑后面。另外,这两柄剑被刻意打造成不反光的样式正是为了夜战或是在水下等暗中作战不易被敌方发现。”
    刘秋听她这样说完,忽然间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就笑着问道:“那你是不是该教我用弩了?”
    孙筠瞪了他一眼,“你以前在辽东水上又不是没用过,而且晋军之中几乎各式的弩都有,我这哪来这种朝廷严禁的兵器?”
    刘秋这边却仍不死心,“你既要我随你一同对敌,总不能老这样掖着藏着吧。”
    孙筠无法,只好说:“你且先吃完再说。”
    刘秋一听,忙把半个饼塞进嘴里就说:“吃好了。”
    孙筠于是出了别院回到自己的房中,刘秋也在身后一路跟着来到门口。不一会孙筠从房中出来将一把缠着布条的小弩递到刘秋手中,自己则到他身后把院门关上。刘秋仔细端详着手中这把比普通的臂张弩要轻巧得多的手弩:弩杆上虽缠着薄薄的一屋布帛但还是能看出并非象普通弩那样用木料制成,解开缠布下面露出白色的弩杆,仿佛是使用某种动物的骨骼制成,透过杆中缝隙能略微看到里面些许的中空,刘秋便明白使用骨材可以在保持强度的前提下能够最大限度的减轻重量。弩弓比平常要短小一些,但轻轻拨动弩弦又觉得拉力并不比一般的弩来得弱。孙筠递来一支弩箭,朝院子另一头指了指,刘秋这才发现院墙上藤蔓间竟然隐约现出一块靶来,仔细瞄了瞄距离总该二百步多些。于是架上箭试着射出一支,只听嗖的一声,弩箭在离着靶心不到半指处钉在了上面,这时孙筠又递过第二支箭,刘秋接过箭来用望山仔细瞄准靶心又射出一箭,这次则正中靶心。刘秋凭着在辽东多年用弩的经验知道这对于一把如此轻巧的小弩来说已算得非常惊人,就问起这弩的来历。
    三公主并未马上回答,只是向他勾了勾手指,刘秋只好把弩交还过去。孙筠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说道:“这弩原是故吴水军中的工匠所制,弩杆用的海中鲸鱼之骨做框架,杂以鲨鱼骨和海象牙碎片用上好的鱼胶贴合;弩弓以竹为基干,上面贴合海獭筋与鹿筋,再敷以韧性极强的海蛇皮,故而弩弓虽小射程却不输普通的臂张。因其多从海中之物取材,故弩名海鲛。”
    刘秋看着这把小弩又联想到半天前的那把‘幽蚺’和自己的‘青冥’,心中暗忖不知道现在这支东吴残存的水军中是否还拥有打造出这些传世兵器的工匠,这比前次王家的那个兵器作坊可要强大太多。刘秋不由有些腼腆地说道:“这弩可比普通的臂张轻巧灵活许多,筠儿可有多余的能否送我一把?”
    孙筠转身把弩放在一旁,对刘秋道:“这弩所需材料大多出自海中,多极难得,又要像做弓一样冬季处理鲸骨再粘合上鲨骨和海象牙的碎片做成弩干,春天加工所用到的犀角、牛角等角材,夏天加工鹿筋和海獭筋,秋天把这些材料拼接制成一整把弩,再一个寒冬时把弓臂放置在弓匣内使其定型,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下一年春天再装上弩弦,后面还要再放置一年,这样一把弩只是制作就要三年时间,还不算搜寻那些稀有的材料的时间,我家就算想为你再制一把也不是数月间就可得的。”
    想不到这样一把弩做工要如此耗时,刘秋不禁大失所望,看来后面南下去打击石崇是用不上这样的好弩了。孙筠看着他失望的样子,又笑道:“你一个大男人好好的要这么轻巧的弩干什么,这本来就是师父想着我一女儿家背着把弩弓行动不便才特意让人制得,真要用弩到时从船上拿把臂张不就好了,而且射程还要比这把小弩要远上几十步。你总不会见到我家的好东西全想着要上一份吧。”
    刘秋被她说得现出些窘态,但也还是说:“这种巧夺天工的稀罕物件让人见了总会有些爱不释手。”
    孙筠一噘嘴道:“这难道就是人家说的见一个爱一个么?”
    刘秋知道她这话另有深意,不由得脸上一红,“小姐这是从哪里说起,我自打离别师父下山以来,并未对其他兵器如此动心,只有小姐所送的‘青冥’终日配在身旁。”
    孙筠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紧张的样子有些好笑,于是噗嗤一笑,“只不过是把兵器罢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自己喜欢哪把就用哪把,只是这些日子来一直是我把些家藏的好物拿出来给你看,却从未见你拿出点什么好东西来给我看,我只是气你有些小气罢了。”说完把头向上微抬故意不再看他。
    刘秋心想我家里就算有些值钱的东西也不能和现在仍能维持一支水军的孙家旧族相比,虽然祖上第一代山阳公汉献帝刘协时尚有些遗产,不过现在几代过去已经不剩下什么,确实难得有什么好物可让这孙吴公主一开眼界。正踌躇间只听头顶的树枝上山雀不住地鸣叫,忽然灵光一闪,于是便对孙筠说道:“且稍等一下。”
    于是便向空中打了几声响亮的口哨,不一会一声鹤唳从空中传来,两人不禁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白鹤从上方飞过。刘秋又向天吹了两声口哨,那鹤便在头顶盘旋两圈,随即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徐徐落下。刘秋于是走了过去,轻抚着鹤身上洁白的羽毛,鹤也安然自若,仿佛见到了老友。孙筠在一旁早已看傻了眼,于是便问刘秋道:“没想到你居然还养了只鹤在家中,我在你这住了这许久竟全然不知。”
    刘秋说道:“这大白鹤并非俗物也非我家养,而是先前师父张天师所送,它自小在山上便与我相伴甚是熟悉,后来陪我一路飞来这里,栖于附近的林中,只要我一吹口哨便会飞来见我。”
    孙筠惊道:“那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仙鹤,张天师怎么舍得把这种仙鸟送给你?”
    刘秋耸了耸肩膀,“这仙鹤很懂人性,多年来一直养在师父身旁,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何他要送我做伴,师父只是说我留着将来或许有用。”
    孙筠看了看鹤,小声地对刘秋道:“那我能摸一摸它吗?”
    刘秋看她这样好奇就答道:“你慢慢地走过来轻轻摸几下想来应该可以。”
    孙筠于是一点点地蹭来刘秋身旁,可这鹤似乎对她这陌生人持着相当大的戒心,一双眼睛仍不住地盯着她看,那只长喙则一直指着她。刘秋于是又轻抚着鹤羽对仙鹤柔声道:“不要那么紧张,这是我刚刚订婚的妻子筠儿,今天特意介绍给你。”
    这话果真有些效果,鹤的眼神看上去不再象刚刚那样锐利,那只锋利的大喙也不再指着孙筠。但刚才的话却让筠儿有些无法消受,只能红着脸扯了扯刘秋的衣袖想让他别再继续说下去。可是这边刘秋却完全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而且见了这鹤更像是与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一样,一张嘴便停不下来,只见他又拿出那把‘青冥’道:“你看,这便是孙小姐送我的定情之物。”
    仙鹤仿佛听懂了刘秋的话,对着他眨了眨眼。一旁孙筠的脸更红了,不过还是慢慢地把手伸过去,学着刘秋的样子轻轻地摸了摸鹤的翅膀。这样过了一会,仿佛已经过足了瘾的孙筠对刘秋说道:“有这样一只仙鸟陪着,就算不能象你师父一样成仙,也总能找到些修仙的感觉。可是你跟着张天师那样的仙人学徒怎么会被师父赶下山呢?”
    刘秋被她这样一说,忙急着纠正,“这可不能乱说,我只是在山上的时候到了才下山的,并不是被赶走的,不然师父怎么会把这鹤送我。”
    可孙筠听了有些不服气,“你刚才不也张嘴就来说我是你未婚妻,我什么时候承认了,这种事怎么能和别人随意就讲出来?”
    刘秋挠了挠头,装作泄气地对鹤说道:“好吧,刚才是我没有征求孙家公主的意见就同你讲她是我订婚的妻子,是我失礼了,不过这样你也不能让她再靠近摸你的羽毛啦。”
    这鹤略略抬眼看了看刘秋,然后居然后退了小半步。孙筠一看顿时就急了,连忙踮着脚靠向刘秋道:“你家公子刚才瞎说的,其实我们还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啦,你看我连那么好的剑都送他了。”
    刘秋低头看着挨在身上的孙筠,“我回家这么久也没让父亲知道师父送我的这只鹤,你这朋友可是真的‘亲密’。”
    孙筠脸上现出一丝幸福的笑容,不觉间又更靠近了些,嘴上却说道:“人家订亲都是要男方先下聘礼,哪有我这女方下聘礼的?你未免也太便宜了些。”
    刘秋想了想,“师父的鹤总不能直接送你,可我身上又没其他什么好东西,只还带着之前师父送我的丹药,前次在辽东给扶余王解毒用了两粒,我在江南落水后又服了几粒,如今还剩多半瓶,就都送你作为聘礼吧。”
    说完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个葫芦形的青色小瓷瓶递给孙筠。孙筠接过来放在手里瞧了瞧说道:“前次你落水时我和江嫂替你换衣服时怎么就没看到呢?”
    刘秋看了看她,有些慌张地说道:“难道之前是你们俩帮我换的衣服?”
    孙筠的脸刷地又红了,轻轻地捶了刘秋一下,“当时你不省人事,乔大忙着配药煎药,江嫂一个人又翻不动你,于是才叫上我,不过只有外面的衣衫是我帮你换的,其他都是她自己动的手。不过你还没说之前我们怎么没看到这个药瓶呢。”
    刘秋嘿嘿一笑,“原来不过是别在腰带夹层里面,所以除非拆开腰带便很难发现。”
    孙筠看着刘秋递来的瓷瓶,“不过这么瓶药丸就拿来当聘礼是不是太寒酸了。”
    刘秋怎能让孙筠如此如此轻视师父的丹药,“当时要不是我刚醒时摸到了床边的腰带取了丹药出来,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快。我师父炼制的丹药如你真不想要那我便想些其他的吧。”
    说着就伸手来取她手中的药瓶,孙筠忙合上手掌把手缩了回去,“谁说不要了,不过你以后再受伤的话还要从我这取,你这样就让人觉得有些赖皮。”
    刘秋抚着鹤说道:“那我真要用时不向你讨便是。”
    “切!”孙筠又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把药瓶收了起来,“这个就算先放在我这里,以后你有了像样的聘礼再拿来换。”
    刘秋早就习惯了孙筠这假装计较的脾气,便也不在意,想想鹤在这待了已经有些时间,就拍了拍鹤背,“今天叫你前来特意认识下定亲的妻子,以后可不要认错啊。”
    鹤似乎听懂他在说什么,于是拍拍翅膀仰头鸣叫两声,接着向前急跑几步,大力扇动翅膀腾空而起,又在头盘旋一圈才向远处飞去,直到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又经常到河边练习,孙筠也教了些潜水和在水下闭气的方法,还有如何在颠簸的船上保持平衡的前提下打斗的技巧。刘秋有时还把之前王敦所赠弩箭拿到水中和船上练习,这样一个多月下来无论在水上水下刘秋水战的水平都在突飞猛进,虽然还不能和孙筠这天生长在水中的好手相比,不过应对一般的水战已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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