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后。
    大概是被师父说中了,刘秋的身子总是有点病恹恹的,只觉得浑身乏力,之前张天师给的药他虽吃了,但也只是让身体没有大碍而已,刘瑾和孙筠的医术虽然也不错,但看来看去也和当初张天师的判断没什么两样,是当年在海中被寒气深入骨髓,只是无论怎样用药都不得法,刘秋的病也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孙筠为了照顾他,便将手里水路的事情开始交给孙川打理,虽然这侄儿年纪还小,但乌头和八哥有时也会因为生意从南面而来顺便带他出海,这孩子又肯吃苦,学起来飞快,颇有些当初孙筠在水上的样子,光是水性一项这刘夫人如今就远远不及侄儿。
    池中的荷花开得正盛,如此溽热的天气让刘秋一直虚弱的身体舒服了些,便经常只穿了双平底木屐在池边水榭揽卷而卧。孙筠提了壶汤药进来,来到池边,将倒扣在壶上的药碗取下倒了盏汤药过去,见夫君无动于衷,就把书抢了过来,将药碗塞在他手里,再翻开书卷,原来是一本《周易》,随即撇了撇嘴,“你这都下山多久了,还看这种算命的书,不会又想你师父了吧。”
    刘秋将手中的汤药饮尽,从妻子手中又取过书本,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周易》原本确实是部占筮之书,可是有汉以来书中的许多哲理也被发掘出来,逐渐成为名士重臣们修身治世的典籍,故此儒家才它奉为经典,而里面一些看法甚至与我道家颇为相近,故而师父当年也曾劝我多读。”
    孙筠又倒了碗递过去,“难怪当年干爹常逼着我多读,可是我看过些只觉得上面都是些算命的东西,再也看不下去,没想到看这个还能治国。”
    刘秋把药碗搁在一边,“比如第二十四卦复卦,上卦坤地下卦震雷,是说好动的惊雷深潜在地中,以一阳深藏群阴之下,象征冬至这一节气天寒地冻、万物肃杀、阴重阳衰,所以经文才说这时‘商旅不行’,也就是说不要在这种时候违背天时外出旅行,讲的是人要顺应时势,不要逆天而动。可是另一方面复卦中众多阴爻下潜伏着一支阳爻,说明阳气已在极阴之时生发,有物极必反的意味,以此告诫世人不要被逆境吓倒,黑暗的尽头就是黎明的曙光。”
    孙筠来到刘秋身旁,把药帮他喂下,“说了这么多,夫君是觉得我听懂了几分?”
    这药灌得刘秋猝不及防,不由得咳了几声,嘴里的药汁也喷到书上,害的刘秋忙用衣服拭去上面的汁水。孙筠把他手里的碗取下,置于一旁,接着又想去帮他把手里的书擦干,可是扯了两下刘秋就是不放手,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手上的书本。孙筠只好问道:“这是看到什么了,这么入神?”
    刘秋把书递给她,上面是溅着药汁的那页,孙筠于是又说道:“不就是脏了一页书么?”
    刘秋给她使了个眼色,孙筠只好又仔细看了那页,上面讲的是巽卦,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就嗔道:“行了,你可别卖关子了,这巽卦又怎么了?”
    刘秋便问道:“夫人可知这巽卦是《周易》的第几卦?”
    孙筠白了他一眼,“你还真当我能记住这些卦象啊?”
    刘秋无奈,只好说道:“夫人可还记得两年前师父让我带回来的那个纸条?”
    孙筠满脸的不屑,“我记得是几个数字吧,陈留王也是,有什么事直接过来说就是了,你们想不出来也可以到他那去问是什么事啊,就一个谜语猜了几年,不怕耽误事啊。”
    刘秋摇了摇头,“想来陈留王当年要我带给师父时,山高路遥并不知我何时送达,显然这是慢信。而这些年来王爷从未问过我书信之事,显然回与不回、如何回都是答案。他要的是师父的答案,我若直接去王府询问怕是要让王爷失兴致。”
    孙筠好奇心起,又看了看书,“那这巽卦和字条上的数字有何关系?”
    刘秋整了整衣衫,“我也是看到巽卦才想到答案,想来陈留王生母和师父是亲兄妹,王爷和师父论起来算是甥舅之亲,两人必然都对《周易》有较深的理解,以卦象传书当然是情理之中。”
    孙筠黑下了脸,“你就不能直接点啊,非要绕来绕去。”
    刘秋笑道:“夫人莫急,讲清了原委才能让你明白这解释的合理之处。那字条上的数字是‘五七三’,《周易》的第五十七卦正是巽卦,至于后面那个三,应该是巽卦的第三爻。”
    孙筠看了看手中的卦书更加不解,“我看了,这第三爻是个凶爻,但只说‘志穷也’,并没有其他的啊,要么是曹奂说他家要生祸事,可是这么多年了就算是有祸事现在说也早晚了。”
    刘秋听了继续说道:“这第三爻是巽卦的应爻,应爻表示对方也可理解为周遭的环境;同时它又是官爻,官爻表上级,对陈留王来说,他的上级只能是皇帝,这一爻又是辛未土爻,五行土居中央,也可理解成当今天子居所,简单说也就是陈留王很可能认为洛阳将有大祸,而且与皇帝有关。”
    “他是怎么想到的?既然京城要有大祸,那这位王爷是想向何处躲避么?”
    刘秋摸了摸药壶,里面还剩下些药汁,孙筠怕凉了,也摸了摸,觉得还算温热,便将剩余的汤药都倒了出来,刘秋一口气喝下才又说道:“巽卦代表的方位为东南,大晋的东南该是长江以南的江左,也就是夫人家从前的东吴故地,如果我猜的没错,那里便是陈留王想要躲避的去处。”
    孙筠仿佛瞬间开了窍,“如夫君刚才所说,这曹奂是觉得洛阳将有祸事危及皇帝,他觉得这是避无可避天大的祸事,于是便想迁往江东避难,但他并不完全确定,所以才让你带信给张天师验证自己的想法,然后才能下决心是否要南迁。我的天,就三个数字藏了这么多秘密。”
    刘秋点点头,“想来王爷定是以为这只是远虑,并非近忧,所以才等得起。而且这种世间的大势想来也只能问我师父了。”
    孙筠又看了看手里那本《周易》上的污渍,“幸好这口药是喷在这一页,也算是运气。”
    刘秋又说道:“师父说要我和爹爹拿着字条相机办理,看来就是想让我们协助王爷南迁,等于也认可了陈留王的想法。”
    两人正说话间,刘瑾却急匆匆进来,原来是赵王又派人来府上给刘秋下帖,刘瑾问清了事情原委便将那人打发了回去。孙筠把药壶、药碗收了,刘秋这边便问道:“父亲,之前不是已经回了赵王我在外云游不曾在家,这请帖怎么还是一个劲地送来?”
    刘瑾将手中的拐杖拄在地上,“这次来的人是孙秀派来的亲信,我就多问了几句,原来是赵王不知因何在贾后面前推荐你到宫中举行点石成金的法事,贾后已然同意了赵王的建议,而且许诺将倚天剑赐给你作法。”
    “什么!”刘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竟然准备把圣上用来镇殿的宝剑拿来给我作法事!?”
    刘瑾颤颤巍巍地在旁坐下,“谁说不是呢,倚天剑乃是前朝魏武帝曹操所造,从魏文帝开始就一直拿来作镇殿之物,后来晋武帝得了天下,这剑依旧挂在宫殿之上,当年我去朝贺时还见过,如今竟然要拿来送人。”
    这时孙筠放好药壶从内室出来,随口便说道:“这有什么不可,当年曹家的江山本来就是从刘家手中窃取的,后来司马家有样学样偷了曹家的天下,这天下原本就是我们刘家的,现在只是把镇殿的剑送回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本来就得国不正,我看司马家早晚连江山都得拱手送人。”
    刘秋扯着媳妇坐在身边,“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能小点声,还怕外面的人听不到不成?就算司马家夺了你们孙家的江东也犯不上这么大声嚷嚷吧。”
    刘瑾看着小两口拌嘴脸上并没有难色,反倒笑吟吟地继续道:“刚才我还问出皇后不知怎么想的说是要为国祈福,为皇帝和皇后二圣祝祷,所以才想到要做法事。要说作法,现在达官贵人中间最流行的当然是天师道,赵王家的孙秀又是道中祭酒,自然最先想到让秋儿这张天师唯一下山的弟子来做法事。唉,这些年魏夫人也不知到何处修行去了,始终没有音信,否则天师不在请她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刘秋仍旧有些疑惑,“以前无论魏晋,僧道巫师都没有进宫作法的先例,这贾后怎么就想到这一出了呢?”
    刘瑾摇了摇头,“如今这宫中的事情谁还说得清,只是现在贾后在宫中已是只手遮天,赵王在她面前更是炙手可热,不仅被拜为车骑将军、太子太傅,听说要不是张华这些老臣拦着,还要被委予录尚书事的职位。”
    孙筠有些气不过,“当年只有曹操和司马懿这样几乎要凌驾于天子之上的人才会录尚书事,如今也轮到他们司马家权柄外移了。”
    刘秋只好又扯了下她,“你就不能小点声,宣皇帝的名讳可是你能直接讲的?不过按理说,既然是皇后要让我去作法,而且还是为圣上祈福,应该是宫中的太监前来宣旨,或者尚书台派人前来,现在竟然是赵王派人来,可见朝中之事确实已不同往日。赵王和孙秀都非善类,张华这些老臣虽然仍有些势力,只怕将来稍有失势就祸患临身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连石崇这样富甲天下都要惧怕皇后和赵王,夫君如若去了就是和赵王、孙秀这帮人同流合污,不去就现在家里这样没权没势的还不得被赵王生吃了,总不至于全家都南下逃走吧。”
    刘瑾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可是我想如果只是秋儿进宫为皇帝皇后祈福应该算不得和贾后、赵王等人一党吧,无非是现在这旨意是由赵王传达来的,我看是不是能想办法由陛下下旨,我们就算名正言顺了呢?”
    刘秋看了一眼父亲,“是啊,如果是圣上下旨召我入宫,就不必和赵王等人绑在一起了。”
    刘瑾点点头,“正好送信的人还在客厅休息,要晚一个时辰才走,我一会就让他回禀赵王,说既是为圣上办事,有了陛下的旨意我才好派人寻你回来。”
    刘秋见父亲要走,便伸手拦住,把刚才解出的曹奂的字条的事情和他讲了。刘瑾默然片刻才说道:“张天师这是要我家带着陈留王一家南下啊。想当年我和他共赴武帝酒宴,王爷就对向南迁徙族人的事情颇感兴趣,只是司马家的江山是从他曹家得来,自然对他家要盯得紧些,不似对我们纵容许多。如今二十年了,他还没忘了这事。”说罢又看看儿子,“既然你师父都这么说了,我们与曹家也算多年的交情,那你就找个时间去看看陈留王,把事情安排下来吧。”
    孙筠看着刘瑾离去的背影对刘秋道:“你真决定要给贾后作法了?”
    刘秋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池中的荷花,悠悠说道:“如今的形势想不去都不行,当年连汝南王司马亮都在他们手中丢了性命,现在的石崇更是一再丢官,我们要是硬碰硬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说罢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进宫给帝后祝祷,想来群臣也该都在,这样的事情该不会被当作后党吧。”
    孙筠坐到刘秋近前,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柔声道:“你看连你自己都这样没信心说出来,更不要想说服别人了。”
    刘秋颓然地低下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世道如此,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做那些能看出来的不违背良心的事情了。”
    孙筠见他难过,便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夫君的手背,探过头去轻声道:“我记得当年你只给我看了点石成金的做法,可是一直都没说是如何做到的,要不给我讲讲看?”
    刘秋被她这样一说来了兴致,“当年吴郡的事情你倒是还没忘记。这样,夫人且到管家那里少取些金纸,还有香炉、蛋清、黄纸这些物件,我这就为三公主讲解。”
    孙筠轻推了他一把,才起身出去。再回来时刘秋不知从哪里寻出一个竹筒,和孙筠一起用蛋清涂抹了双手和脸上才从里面倒出些水银到钵里。孙筠看着他一脸的蛋清“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刘秋看着妻子的脸上也跟着笑了出来,但手里却没停下来,他把金纸撕成一个个细小的纸条,然后放入钵里的水银中,那水银竟仿佛是活得一样竟然把金子一点点吃了进去。孙筠有些难以置信,将钵里的水银反复摇晃了几下,并没有看见有金子露出来,这才奇道:“难不成金纸真被水银吃下去了不成?”
    刘秋继续将手里的金纸条一点点投入水银中,嘴里喃喃道:“当年我也是看到夫人在端午节时额上点的朱砂才想到此法,朱砂是炼制水银的原料,我年少时随师父在山上炼制丹药常要用到,故而才会这些把戏。”
    用了些时候,一小张金纸竟然全部被水银“吃掉”,刘秋把钵递给妻子,“你去把它放于火中炙烤,烧去水银就会现出金子,这便是点石成金的法术。”
    孙筠于是在池边拣了块卵石,学着刘秋以前的样子把钵中的水银倒在石上再以黄纸包裹,然后又投入墙角燃着的香炉,这才返了回来道:“总不是从前你和天师炼丹光学了这些吧。”
    刘秋微微一笑,“炼丹时偶尔会遇到,但这法子却早就有了,几百年前的鎏金法就是这样把金银镀到器物上,只是这些王公大臣们大多只会坐而论道,不会去做匠人们才做的这些粗鄙之事。所谓法术都不过是些障眼法,人们看到的和以为的经常是两码事,心中有妄念把戏才能施展得起来。师父当年从不愿用这些小技。但道理经常艰深,总不及这些障眼法在寻常人中更受欢迎,这也是他远遁大山的原因之一。”
    孙筠从池边摘了朵荷花捧在手里转了转,“这莲花虽从污泥中开出,但却没有些许沾染,强过芸芸众生苟且于世,别说我们,想想士衡和士龙出身名门、才华闪耀,可是空有比肩贾谊的诗才却只能每日周旋与酒宴之间,博取贾后、贾谧还有石崇这些人一笑。”
    刘秋看着妻子手里的荷花也跟着生出些感慨,“我记得当年你曾说过小时常与陆机游玩,也曾到他家中作客,知道他最爱听家乡华亭的鹤唳,只是不知如今他还记得否?”
    “‘置酒高堂,悲歌临觞。人寿几何,逝如朝霜。’士衡现在哪里还记得故乡,不过是痛惜年华易逝而自己还未获高位罢了,空有满腹诗文而无法换来名利,这才是他这些年最不甘的。”孙筠显然对着为故人了解得非常透彻。
    刘秋听了也吟诵起陆机的诗句来,“‘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寻。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谁能想到诗做得如此慷慨,如今人却如此不堪,听说他的字写得亦好,尤其是写给贺循的那件书札,甚至被说成笔法奇崛,可惜了他这绝世的本领了。”
    孙筠显然对陆机的话题更感兴趣,“那封信札因为首句‘彦先赢瘵,恐难平复。’所以现在都被称为《平复帖》。贺彦先多病,平时都躲在家中不肯出来,但想见一见他手里的宝贝现在比见他还难,我每次去求他想看上一眼都故意推托,最后气不过还是直接去找士衡写了一篇收在身边。”
    刘秋看着妻子笑出了声,“你还有这手段,我怎么不知道家中还有陆机的字,不过他与潘安现在都是金谷园中的常客,夫人既去求他,应该也向潘安仁求一副字。”
    孙筠白了夫君一眼,“我与士衡是自小的交情,求他自然没有问题,若要再求旁人自然要求士龙。不过潘安的字虽然不知道,他和士龙一样也在外追逐名利,但他对待夫人却是极为专一,这是我最为欣赏的地方,夫人杨氏在时两人便是世人尽知的潘杨之好,家中再无其他妾室,去年杨氏过世他亦未再娶,又作《悼亡诗》数首,足见其衷情。‘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想来也只有潘安这样的痴情之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刘秋回忆起当年在吴郡顾荣府上时的情景,便感慨道:“‘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潘安对他妻子固然好,但如今也和士衡一样失却了自己诗句中营造的那些美好。当年我和王驸马曾在吴郡顾荣宅中品评诗文,还为他‘高以下为基,民以食为天。’这样发人深省得句子感叹,如今时光荏苒,他所留下的除了干瘪衰老的躯壳外也只有同样干瘪虚弱的灵魂,无论内外都不复当年那个英姿勃发充满朝气的俊美青年了。这世上我所敬佩的诗人只有陆机和潘安的才华可与前世贾谊、曹操、曹植比肩,以现在的情形看,他们恐怕也会有贾谊和曹植般坎坷的命运,甚至还不及他们。”
    孙筠找了块丝巾遮在脸上,到墙角取回已经被烧得有些乌黑的石头,上面已经隐约透露出金子的颜色,这才笑道:“看来我现在也能如夫君般点石成金了。”
    十日后,刘秋想着父亲所托,便转到邺城前来拜会曹奂。
    随着张天师和魏夫人两人的离开,邺城和陈留王府都显得冷清了许多。来到王府门前,门僮一见是刘秋便直接把他请进宅来,一边又着人进去向王爷通禀。进到内厅,只见曹奂一人独自坐在上首,许多年未见,这位曹魏曾经的末代皇帝已经苍老许多,五十多岁的年纪双鬓都已斑白。刘秋于是走上前去,跪拜道:“晚辈刘秋向王爷问安。”
    曹奂忙让他起身在一旁落座。刘秋于是道:“上次王爷托我带给师父的字条已经带到,前年南下江州再见时师父又把竹筒交我,让晚辈和家父相机办理,在下驽钝,如今才理出其中的含义,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说完便从怀中取出竹筒交还过去,曹奂让其他人全部退下,这才说道:“这些年公子南北奔波,听闻很是吃过些苦头,如今还能受托来看望我这将死之人,已是非常有心了。”
    刘秋不明白如今曹奂怎么变得如此悲观,只好安慰道:“王爷春秋尚盛,又与师父和师姑颇有渊缘,习些长久之法便能善自保全,为何却要言及生死?”
    曹奂并不理会,只从竹筒中取出那张绢帛写就得字条,看了又看,方才问道:“公子既说解出其意,可否说来听听。”
    刘秋这边于是继续又说道:“禀王爷,这三个数字表示的乃是卦象,是巽卦的第三爻。此爻为凶爻,表官鬼也表中央,而巽卦方位东南,意指遁避的江东所在。家父说了,定按师父和王爷的意思全力相助。”
    曹奂说了声好,眼中闪出一丝光彩,接着缓缓转身向身后招了招手,屏风后走出来两人。曹奂令他们坐于身旁,对刘秋说道:“秋儿,回去后代我谢谢山阳公。我曹家当年篡汉让我心中一直颇为不安,如今你父亲不记旧年亡国之仇,仍愿意协助我们南迁避祸,这让我甚为感动。”说罢一指身边两人对刘秋道:“这是我的两位公子过儿与迁儿,过儿年长,已封为世子,对邺城和洛阳的事情都熟悉些,凡在北方需要交接的事情,你找他便可。迁儿稍稍年幼,还须多锻炼,我打算先南迁一部分族人,这方面诸事你可找迁儿。此事我也会告知曹家族长,有些事如我不在你也可通过迁儿找到族长商量。”
    刘秋于是拜道:“晚辈知道了。刘家早些年依先帝之意现已在夏口和会稽都有封地,临行前家父说任由王爷选择南迁之地。”
    曹奂看了看身边的曹迁道:“迁儿,你有何想法?”
    曹迁想了半刻道:“父王,儿臣以为为保万一应同时向两地各移居些族人方为妥当。”
    曹奂微微点头道:“就依你所言吧,余事你与秋儿商量便好。”
    刘瑾的要求没用多久就有了答复,皇帝果然下旨让刘秋督办祭祀,孙秀从旁协助。由于时间定在九月初九,宫监下旨时还不断催促刘家尽快找到这位“常年云游”的刘家公子,别让圣上空等。刘秋虽然疑惑为何定在重阳,不过也不愿多想,只是和孙筠开始着手准备。宫里大概也等的焦急,才到仲秋就已数次差人到山阳要刘秋尽快赴京督办秋祭。
    秋祭设在南城的太社,刘秋和扮做“师弟”的孙筠抵达时孙秀早已在场,不时向身后的太常发号施令,更让他奇怪的是曹过居然也在孙秀身旁忙前忙后。见到刘秋前来,孙秀自然连忙跑过来向“师父”施礼,刘秋不得不和这个赖上来的“徒弟”打了声招呼又问了现在祭祀庆典的进度,便对他身后的曹过道:“从前只听说世子常入洛阳,不想原来是在祭酒身边做事。”
    曹过听了便回道:“不瞒仙人,孙大人在京中一直对我多有照拂,往来做事自然方便些。此外他还是我教中祭酒,如今我已拜在他门下,自然常常随侍在侧。”
    刘秋心中一惊,没想到曹过已和孙秀搅在一起,不由得开始怀疑曹奂是否已和孙秀也有牵连,不过回想起上次去邺城时陈留王府中破败的样子,应该还不会,于是便说道:“在下不过是一凡俗之人,怎配称仙人,不过是圣上和贾后抬举。只是我与陈留王还算有些交往,知他一直严禁家人投入道家门下,世子如今怎么连王爷的教诲都忘了。”
    曹过这边又答道:“仙人此言谬矣,论起来张天师也算是我舅公,道家事本就是我家事,何来是否投入道家门下之说。自舅公和魏夫人隐居避世后我道家已沉寂有些年头,如今祭酒大人正将其重新发扬光大,我追随他共成大业有何不妥?”
    这边话音刚落,孙秀就呵斥道:“闭嘴!仙人岂是你能指摘的,刘公子是我师父,论起来就是你师公,哪有徒孙和师公顶嘴的道理!”
    曹过慌忙跪下不断磕头告饶,刘秋见他这个样子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好托辞查看场地拉着“师弟”孙筠飞也似地逃走。
    刘秋张罗了几日方才搞出些样子,虽然不很得法,不过因孙秀在旁,他又拉上平日主管祭祀的太常操办,刘秋反倒成了整个典礼的顾问。看着布置得有些眉目,想着出去散散心,刘秋便找了个机会拉着媳妇出去转转。孙筠这些日子也被一应礼节约束得难过,虽然仍要换上男装和夫君上街,但总比整天都被道袍拘着好过百倍。想着祭祀前几天要斋戒沐浴,两人便跑到西门外找了家酒肆,在楼上的位置要了几个菜,又让小二去买来两壶杜康,准备大吃一顿再替皇帝斋戒。
    两人刚吃没两口,不想一旁走来两人在这对夫妻酒桌的空位坐下来,刘秋抬头一看大吃一惊,来人竟然是马升。只见他抱拳想刘秋作揖道:“许久不见,不知公子可好?”
    和马升一同来的那人头戴斗笠,上面垂下的面纱遮住了脸庞,虽然看不清是谁但隐约感觉到是位女子。刘秋也不容多想,只好还礼道:“阁下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马升笑道:“刘仙师被圣上和皇后邀来作法,京城早已传遍,小人在太社外苦守几日都见不到您,多亏今天带着夫人出来喝酒,这才有机会得见。”
    刘秋扭头看了看孙筠,只好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不知先生这次找我有何贵干?”
    马升又作揖道:“上次金谷一别,幸亏公子告之我家公主下落,如今我已是琅琊王府上的车夫,故而今日相见是奉了我家公主之命。”
    刘秋听了,心生惭愧,“当日也是我谋划不周,虽然也算救出你家公主但却无法保全她回辽东与家人团聚,只能让她栖身于王府作个妾室。”说到此处,刘秋的眼圈有些红,“当然我更对不住翾风姑娘,即使当时近在咫尺仍然无法救她脱身。”
    马升见他如此,便又说道:“翾风姑娘和我家公主甚是交好,公主说她昔日曾作诗半阙,公子可还记得?”
    刘秋有些疑惑慕容荀会否真把翾风的诗读给他听,虽然孙筠就在身旁,不过到了此时还是诵道:“‘春华谁不美,卒伤秋落时。突烟还自低,鄙退岂所期。’当年蒙她照顾才捡回条性命,这诗她曾与我说过,当时还只有半阙,只是不知现在是否凑齐了。”
    “桂芬徒自蠹,失爱在蛾眉。坐见芳时歇,惟悴空自嗤。”旁边的女子摘下斗笠,已是双目垂泪,再看过去时竟然是翾风姑娘!只见她接着说道:“承蒙公子还记得,妾的后半阙已作出。翾风见过公子和夫人。”
    刘秋看了看身旁的刘夫人,到底还是孙筠开口道:“平时一直听夫君提起你,今日见了果然非是寻常女子可以比得,只是姑娘既在石崇府中何以出来在此相见?”
    翾风本想作答,怎奈眼泪竟象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只好以手帕遮面。孙筠亦从袖口里取出张帕子递给刘秋,刘公子方才发现自己竟然也淌出两行热泪。马升见状只好说道:“那还是我来说吧,我家公主嫁入王府如今已有两年,今年刚为王爷产下一男婴。王爷家虽有妻妾,却是头一位公子。更没想到的是,如今仅仅数月公主又已有孕在身,王爷大喜之下便准了她所请,到石府将她平日最好的姐妹翾风姑娘要过来贴身照顾孕产,这才有了今日相见。”
    孙筠看着刘秋的样子,料想他只顾着哭也说不出什么,便替他说道:“想不到当年又是驸马又是王爷的,一帮人费劲心机,最后还不如一个男孩来得直接。”
    马升于是低声说道:“翾风姑娘之前听从公子的计策,一直将自己扮老,旁人看上去差不多有三十岁的年纪,常被身边其他婢女耻笑,石崇身边不缺美女,自然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人传言姐姐身染奇症,更是人人避之不及,故而出来容易许多。此外也是如今石崇失势,他接连贬官,随便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惊肉跳,王爷这时张嘴自然比当初容易许多。我家单于听说有了外甥又像极了自己差点就亲自来洛阳看望,最后只好让人带了书信给公主方才作罢。”
    听到此处,刘秋愣了一下,回想起当年扶余城下遥遥望见的那个黄毛孩子心中暗叫不好,于是问道:“敢问阁下这孩子可是如公主般黄色头发?”
    马升没有多想,只是答道:“别说头发,就是眉毛都和我家单于般皆为黄色。”
    刘秋听了便说道:“这便坏了,公主若身为妾室在王府中倒还算好,如今已产下王府中唯一的男丁,便已遭其他妻妾记恨,若再产一胎仍是男孩,公主在王府中的地位便扶摇直上直逼正室,怕是要被群起攻之,而这黄发黄眉高鼻的胡人特征便是最好的攻击借口。”
    马升一听也有些慌了神,“真如公子所说,那便如何是好?”
    刘秋也没想出什么,只好道:“琅琊王的家室不是旁人可以轻易干预得了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既然这些年下来王爷只得了这么一个公子,想来我们只要担心公主今后的日子会否好过。”
    旁边的翾风这时也说道:“如今妾既在公主身边,往来走动自然方便许多,公子如有事找王爷差个人来找奴婢就是,自然他日如果公主有难也愿公子和夫人能伸出援手。”
    刘秋这边客气道:“姑娘不必勉强,王爷如此尊贵怎是我等想求就能求得的。”
    不料翾风却淡淡地说道:“公子不与京中权贵交往,自然不知其中的奥妙,我家王爷旁人看着尊贵无比,但也有难言之隐和旁人猜不到的苦衷。他虽高高在上,但平日里几乎不与其他亲贵和朝中重臣来往,只有琅琊王家与他多些交往,彼此互为依靠。尤其是王氏族中的王导,年纪与王爷一般又聪慧异常,乃见识过人的饱学之士,故常受邀到府中与王爷清谈。”
    刘秋听了有些好奇,想起当年伏波将军孙秀曾讲过司马睿之母夏侯夫人与小吏通奸之事,便问道:“姑娘既如此说,敢问是何等隐情如此厉害?”
    翾风嫣然一笑,“也不过是些传闻罢了,公子只要记得有这样一说便好。”
    孙筠让小二再添两副碗筷,亲自给每人倒上酒,举杯说道:“今日难得有此机会大家能聚到一起,我就以此杯为诸位贺。”
    到了重阳这日,辰时刚过惠帝和贾后就率文武百官到南城太社秋祭,按刘秋的布置,每人俱佩茱萸前来,祭坛上供着雄黄酒和蓬饵,以求禳除灾祸纳福呈祥的兆头;祭坛两旁按照孙秀的意思分立龙旗和凤旗,以示二圣并尊之意。待孙秀宣布开始后,刘秋身着道袍,外面又披一件黑色披风,郑重地从惠帝手中接过倚天剑,随后又从贾后手中接过一枚银锭,赵王司马伦则在帝后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刘秋返身登坛作法,孙筠则一身道士打扮在旁侍候。刘秋借着朝日拔出倚天剑,瞬间便现出万条霞光,不由心中暗叹,果然好剑!而后长假在手中便如出水游龙上下翻飞,不多时便如之前法事一般将那银锭投入坛前燃着的鼎中,随后又顺手将披风解下甩手抛入鼎中,在场重人不知何故纷纷将目光锁死在鼎里熊熊的火光之中。刘秋这边则在祭坛上燃起一柱香,在坛前再三祭拜。
    待香燃尽,刘秋将手中“倚天”插回剑鞘,孙筠这边则将清水洒入鼎中将火熄灭,场外随即进来两名侍女,每人手中各捧一金盘,刘秋将镀了金的银锭取出用粗布擦干,放入其中一盘;随后又从鼎中取出一件入帛布般的东西置入另一金盘,远远看去好像又几个字在上面,接着便和两名侍女来到帝后面前,一名侍女将“金锭”举起,在阳光下顿时闪耀出金色的光芒,后面的朝臣和远处围观的百姓顿时爆发出一片惊讶之声。另一名侍女将盘中的帛布展开,竟是剪成“晋祚永延”四字的字样。无论布匹还是纸张,能在鼎中的烈火中一柱香的时间都不被烧尽,而且居然能烧出这样祥瑞的字句,此等“法术”立刻在群臣中掀起一片溢美之词,“陛下万岁”和“皇后万岁”之声不绝于耳,紧跟着便跪倒一片。远处的百姓虽看不真切,但多少还是看到火中烧不坏的“神布”,也随着朝臣跪下。
    刘秋见此情景,便朗声贺道:“贫道以炼成的真金和浴火而出的天命祥瑞为皇帝皇后贺!”
    贾后此时已笑得合不拢嘴,惠帝也跟着憨憨地笑着。刘秋趁机跪求道:“贫道也想沾一沾圣人们的喜气,想把这炼出的金锭和祥瑞求回,找一仙山勤加供奉,为我大晋祈求国运昌隆。”
    贾后忙道:“爱卿平身,哀家准了便是。”
    话音刚落,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鹤唳,众人都仰首望去,只见一只大鹤飞来,在空中一边盘旋一边鸣叫,飞了数圈方去。在场之人都已愣住,还是一旁的孙秀反应快,立刻带头高呼万岁,在场的众人亦跟着高呼。
    忙了半日,秋祭到午后方才结束,孙秀本来已安排好酒宴庆功,刘秋费了好大力气才推辞掉。夫妻二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返回山阳,这边却被王敦拦住,行至偏僻处这驸马便说道:“好小子,这么大的事情连兄弟我都不告诉!”
    刘秋被他问得发蒙,“不就是一个祭祀么,无非是场面盛大些,可这也并没有什么啊?”
    王敦见他一头雾水,只好急道:“兄长知不知道,就这样一个祭祀我和公主却是三天前才收到宫里的通传,连斋戒都没做完。”
    刘秋被他说得更是不明就里,“所以这次贤弟就没祭好?要么改天我到府上帮你补祭一次。”
    王敦被他气得直跳脚,“唉,我的好哥哥啊,你怎么糊涂至此!寻常祭祀皇后并不参加,也就是关乎桑蚕和纺纱的祭祀或是特别隆重的祭祖才会出现。秋祭本来算不得大祭,也无关祭祖,这次祭祀皇后不仅参加,而且是明显的帝后并尊,事前一些朝臣又不知情,兄长还没发觉出蹊跷吗?”
    此时刘秋也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问道:“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敦见他有点听明白的样子,口气稍稍有些缓和,“寻常的一个秋祭只要一个主管祭祀的太常出面即可,可这次不但将赵王亲信孙秀置于太常之上,更搬出大哥,这事不是太过古怪了吗?”
    刘秋听闻此言,顿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依卿所言,莫非我真的被卷入朝堂的争斗,被别人利用了?”
    王敦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说道:“贾后与太子遹不睦已久,国舅贾谧与太子亦多龃龉,太子并非皇后所出,故而宫中早有贾后要废太子的传言。只是皇后地位虽高但若废太子仍嫌自己地位不够,这才使出祭祀的奇招来。”
    刘秋凝起双眉,开始觉察到事态的严重,“今日龙凤之旗并尊我就觉得奇怪,陛下和贾后一同祭祀我也觉出有异,更让人奇怪的是我向圣上请求赐福竟然是贾后下旨允许。”
    王敦知道刘秋这才算开窍,于是又解释道:“兄长大概不知为何祭祀要选在这时,重阳本是九月初九,取其双九皆阳数。而九月为地支戌月,戌土位于卦象乾宫之中,更应乾阳之意,后党正是以此呼应如今朝堂之上有两个乾阳、两重天,以此衬托出皇后与圣上同样地位。此外他们还说,晋乃亚日,就是两个太阳,先帝当年以此为国号就是暗示如今皇后将要为尊之意。”
    “可是这么乱编真能有人信?朝中大臣有几个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他们这样瞎编能唬住几个?”
    “可是架不住有人假装相信啊,还有些将信将疑的。”王敦拍了拍刘秋的肩膀,“再说不是还有大哥如此好的手段加持么?大哥是张天师唯一下山的弟子,一手点石成金的法术早就在京中被传得神乎其神,再说还有孙秀这位赵王的亲信为你力挺。这些年你又行踪不定,更平添了几分神秘,大哥在洛阳城中甚至被传为有半仙之体。”
    “没想到现在我竟被传得这么厉害。”
    王敦叹了口气,“是啊,今天兄长不光当着群臣和百姓再演炼金之法,居然还搞出烈火出帛书的祥瑞,最后还又仙鹤献瑞,在场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所以更加强了贾后在朝中的地位,也让人相信她将镇殿的倚天剑赐予你换取作法并非是任性胡闹。只是小弟许久不见兄长,虽然从前见过那鹤,但不想现在你的道行居然精进到能够炼出帛书不焚的地步。”
    刘秋没有想到自己到底还是卷入朝廷的纷争之中了,而且自己还是无意间站在最反感的贾后一边。其实他对贾后了解也不多,只是石崇一直追随贾谧,让他“恨屋及乌”连带讨厌贾后。至于帛书的事他还不想过早揭穿谜底,不过还是面带惭色,“早知会到今日的地步我到洛阳后无论如何也要先和贤弟碰头商量一下,可是贾后就算现在声势高涨也未见得就能把太子如何吧,毕竟圣上还在。再说她自己又没儿子,就算她把太子废了,总不至于自己接皇上的班继续干吧。”
    王敦只好说道:“这就又要小弟给哥哥解答了,数月前这贾皇后声称自己曾在先帝病逝期间生养过一子,因当时国丧并未向外公布。”
    刘秋被他这样一说只觉得背后发凉,心想自己这回真的是助纣为虐,以后若被师父知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于是问道:“即使是当年先帝驾崩,以当时皇后的年纪想要生养也殊为不易。总不会是别人的孩子吧?”
    王敦将手指放在唇旁,轻声道:“听闻那是她妹妹的孩子。”
    刘秋这边却又问道:“可是贾后既然要抬高自己为何要预先对贤弟封锁消息,到最后才通知你呢?我原本并未多看重一个祭祀,又想你消息一向灵通许多,故此才没去提前知会,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
    王敦摇了摇头,“兄长你久居山野不问朝中之事,许多事情自然不知道。还不是我族兄夷甫贪图权势将长女景风嫁给国舅贾谧为妻,可是又脚踩两只船将次女惠风嫁给太子。本来太子遹因景风美丽最先求娶,未能如愿便怨恨夷甫亲近更有权势的贾谧;可是另一边贾后因太子与族兄结亲便开始怀疑夷甫的忠心,最后连带我王家都受牵连,这才把下给我家的旨意押后许多时间。”
    刘秋没想到大名士王衍也能糊涂至此,但也只好问道:“如今皇后与太子相争,皇后得势而贤弟一家又失信于她,你当如何自处,总不会倒向太子一边吧?”
    王敦搓了搓胡须,淡然道:“此事我还真问过濬冲,他以为王政将要颓败,时局将有大变,最好随波逐流,既不倒向皇后也不必劝谏太子,有时间还不如多寄情山水。”
    刘秋听了心中有些不快,但也知道王敦对两位族兄甚为仰慕,只好说道:“听闻令兄已升至司徒,不想贵为三公也会弃朝廷权柄于山水之间。”
    王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嗨,别说三公,就是我兄夷甫身为尚书令,又是太子老丈人,现在不也首鼠两端么,不过是为了保全妻儿罢了。”
    刘秋知道无法再问下去,只好说道:“愚兄许久不来洛阳,这次听说原来石崇府中的流羽姑娘进王府后已为琅琊王生了一个公子,现在连带翾风也被她从石崇府中要走,贤弟可听闻此事?”
    王敦干笑两声,“此事阿龙已告知于我,只是兄长看中的翾风姑娘虽然出了石崇家中但亦难与你到山阳,大哥的婚配真是艰难,要不我让茂弘去和王爷说和下,把翾风姑娘许给你作妾?”
    刘秋瞟一眼身旁的孙筠忙说道:“愚兄驽钝,于婚姻之事并无什么想法,一切随缘,阿黑就不必为此多虑了。”
    王敦当然看出刘秋神情的变化,看着孙筠便说道:“大哥身边的这位小哥眉清目秀看着有些眼熟,似乎以前见过。”继而张大了嘴巴瞪着刘秋用手指道:“这么多年不娶难道是因为你有龙阳之好?兄长不要怪罪,小弟之前是误解了,怪不得不怎么提翾风姑娘,你们之间确实是真友谊。”
    刘秋用了一个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身边的孙筠,知道在王敦面前很难解释清了,只好顺着他说道:“难得贤弟看出这些,我被皇后消遣来此半月早想和家里人一道躲回山阳享福,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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