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大雨。
    天还远远没亮,北部城区的道路上,就出现了热闹的声音。
    雨中,一支灯火通明的车队,足有好几十辆大型货运马车,正在城门口排着队,浩浩荡荡入城。
    临时用遮雨棚搭成的检查站里,负责检验的士兵们,一辆辆车检查即将入城的“货物”。他们掀开马车车厢上厚重的布帘,露出下面锈迹斑斑的铁栏。而铁栏的另一侧,则是拥挤着蜷缩在一起,骨肉如柴、目光呆滞的兽人。
    这些兽人,就是这支车队的货物。
    每辆货运马车的狭小空间里,都至少塞着三四十名兽人,里面环境恶劣,臭气熏天。它们中的大多数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呼吸,就跟死了没有区别。其实这些兽人最初的状态并非如此,可在经过了长达三个月的远洋航行,和一个多月的马车奔波后,它们全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光是能撑下来,就已经说明了它们的生命有多么顽强。
    现在,终点站到了。
    这支车队的目的地,是银盔城北部城区的奴隶交易市场。
    车里装着的上千名兽人,会在到达之后,飞快地被北部城区的大量工厂,以及城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种植园瓜分。
    就像一是桶水稀释到了大海里。
    身为兽人苦工,它们将成为多伦帝国最底层的奴隶,劳动,劳动,再劳动,直到死去。而不止是在银盔城,像这样的奴隶商队,每时每刻,都在多伦帝国的道路上飞奔,涌向各大城市。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这就是兽人这一种族天生的命运。
    按部就班地检查,再一辆辆将马车放入城内,执勤的士兵们似乎早已对这样的工作司空见惯,有的甚至打起了哈欠。
    突然,意外出现了。
    一名士兵在掀开一辆马车的布帘时,发出了大声惊呼,顿时引起了周围的注意。
    所有人都围过来,并看清了笼子里的惨烈景象。
    血!
    到处都是血。
    被撕咬过的残破肢体随处可见,一只浑身通红的兽人,正如同野兽般爬在血泊之中,大力撕咬着同类的手臂。血肉混杂着脏兮兮的雨水,漫过了车厢的底板,沿着边缘渗落,并随着它撕咬的动作,漾起波纹。
    很显然,袭击发生在不久前。
    其余还活着的兽人们,则纷纷退到了车厢的四周,它们麻木不仁的双眼中透出些许惊恐,可没有任何一个出声呼救。
    空气中格外寂静,狂暴的咀嚼声清晰可闻。
    士兵中引起了一阵骚乱,有人干脆吐了出来,但带队的士官长很冷静。
    他对这样的景象似乎并不陌生。
    甚至,他的脸上,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对士兵吩咐道:“都别大惊小怪,这是兽人特有的狂化血统被激活了。这只兽人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野兽,快杀了它,不然它还会去袭击其他同类。”
    几支锋利的长矛穿过铁栏,深深扎进了狂化兽人的身体里。它发出猛烈的咆哮,却没有立刻死去,足足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断气。有士兵惊讶地发现,在挣扎的时候,居然有一根钢铁铸就的长矛,被它活生生用瘦弱的手臂掰弯。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如此大的声音,自然把远处的商队首领惊了过来。
    在看到笼内景象的一瞬间,他脸上的后怕,比吃惊更甚几分。
    “瞧瞧你都带了些什么货物。”士官长这时候才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一把抓住了商队首领的领子,指着浑身通红的兽人尸体对他吼道,“它要是等到进了城,出笼子的时候刚好狂化伤人,这个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啊?”
    商队首领连忙举起双手,哆哆嗦嗦地说道:“意外,这绝对是意外!大人,您也是知道的,无论我们的防护措施做得有多好,这种情况都无法彻底杜绝。我们怀尔德商会每次运送几千甚至上万个兽人苦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忽然激发了狂化血脉,这种损失原本都是被我们算到正常货运损耗里的。”
    “这话你自己去和帝国裁决官解释!”
    “您行行好……”
    说话的同时,仿佛早有准备,商队首领悄无声息地将一个小包裹塞到了士官长口袋中。后者这才放开了他的领子,又对他大声训斥几句,才对身边的士兵吩咐道:“这辆马车不能进城,你们几个,继续检查其他的马车。”
    闻言,商队首领终于松了口气。直到目送着士兵们走远了,他才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并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狂化,又是狂化!明明半小时前才检查过,怎么又出现了,一天内都已经发生好几次了,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他看了看笼子里的惨状,微微摇头。
    这一整车兽人,又是上百金币的损失。
    太可惜了,他心想。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赶紧吩咐手下,将这辆马车移出车队。
    没有人发现,在马车笼子里,幸存的那二十多名兽人苦工中,其中有好几个的手臂上,血管都正泛着异样的微红。
    ……
    清晨,雨停了。
    歌莉斯坦猛然惊醒,看到了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
    档案室墙壁的石英钟,显示时间刚过六点。
    窗外传来小鸟的歌唱和泥土的芬芳,但歌莉斯坦只觉得脑袋发胀。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有几天没沾过床了,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连轴转的高压工作,以及整个裁决骑士团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的巨大压力和质疑,一切都让身为裁决骑士团长的她感到难以喘气。
    而这一切,都因为布莱德·唐顿突如其来的死亡。
    这起已经几乎被认定是谋杀的案件,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进展。现场完全没有释放元素魔法的痕迹,在场人员中也没有找到能够被认定为嫌疑人的对象,更加可怕的是,摧毁了布莱德·唐顿半个身体的,仅仅是一颗拇指大小的金属块。根据魔法痕迹鉴定科的报告,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从侧面击中了布莱德的肩膀,高速旋转带来的巨大破坏力,直接将血肉和骨头一起搅成浆糊。
    歌莉斯坦之前也处理过不少命案,但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最轻松、也是残酷的死法之一。
    轻松,是因为布莱德·唐顿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失去了生命;残酷,则是他如今的遗体,只剩下了下半身和一滩烂肉……
    唐顿家族乃至整个银盔城贵族圈,如今几乎陷入了癫狂的恐慌。一方面是因为布莱德·唐顿的死,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引发巨大的震荡。但除此之外,杀人凶手是否还潜藏在上城区?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和布莱德·唐顿同样遭遇的人?这些疑问,才是令他们人人自危的原因。
    而一切压力,全都落在了负责侦查此案的帝国裁决厅上。
    作为裁决骑士团的团长,歌莉斯坦更是压力山大。
    但关于此案的作案方式,似乎根本就是个无解的命题:直到现在,侦查科的那群帝国法师们都还在为作案现场的还原争论不休。
    他们分成两派。
    一派坚持认为金属块是土系法术的产物,凶手至少是一名高阶魔法师,现场没有元素痕迹的原因,是凶手在施法的时候做了“痕迹消除”处理,而作案方式是使用土系六环魔法“飞星术”。另一派则认为,金属块上有微量燃烧的残留物,凶手至少在五十米、甚至一百米外的某个暗处动手,也可能是使用了飞行术在天上发起攻击,作案方式则是某种以“爆燃术”为基础的复合型法术,从而将金属块加速到令人咋舌的程度,远距离命中了布莱德·唐顿。因为隔得很远,所以现场才无法检查出元素残留。
    双方各执其辞,谁也无法说服谁。
    既然作案方式都难以确定,那就只能暂时先从作案动机入手,而这份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便被裁决厅的高层指派到了歌莉斯坦头上。
    这也正是这些天来,歌莉斯坦废寝忘食的原因。她几乎调查走访了近期所有跟布莱德·唐顿有接触的人,逐一推敲他们是否有作案动机。而截至昨天,布莱德·唐顿的接触范围,都已经被反推到了两个月之前。
    却依然没有什么新发现。
    唔……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现吧,如果布莱德·唐顿私下服用致幻剂和参加滥[和谐]交派对的事算的话。
    但总归对案情没有突破性的帮助。
    歌莉斯坦感觉自己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前面再也没有路了。
    她甚至有点希望,这起案件的真相,会不会其实就是前两天听到的一名侦查科同僚开玩笑般的说法:“根本没有人杀布莱德·唐顿,他其实是刚好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中了。”但很遗憾,这种说法,并没有被任何人当真。
    因为布莱德·唐顿死亡时,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可不是陨石能发出来的。而不光是酒吧里的人,甚至连远在数百米外家中睡觉的人,都清晰听到了这声巨响。在所有人的的认知中,这种巨大的爆裂声,也就只有高环魔法,或者猛烈的爆炸,才能够制造得出来。但案发地附近根本没发生过爆炸。
    总之,这案子现在一团乱麻。
    而就在歌莉斯坦准备继续今天的工作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请进。”
    歌莉斯坦揉着太阳穴答道。
    门被推开,外面是一名全副武装的裁决骑士。
    这名裁决骑士对她行了个帝国军礼,然后用急切的声音道:“歌莉斯坦大人,北部城区奴隶商会出现了异常情况,需要支援!”
    歌莉斯坦微微皱眉:“我不是已经把责任授权给胡奥副团长了吗?这种事情暂时不需要向我汇报,让他来处理就好了。”
    “这……”裁决骑士面露悲色,“情况有些严重,胡奥副团长已经作为上一批援军过去了,而且受了重伤,现在正在紧急治疗,此外还有好几个兄弟死伤!我是收到了紧急通讯,才赶来向您汇报的。”
    “发生了什么!?”
    歌莉斯坦猛然起身。
    “新来的兽人苦工在交接的时候狂化了。”
    裁决骑士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不止一个,是大规模狂化。”
    歌莉斯坦脑袋一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立刻做出决定。
    “传我命令,第三裁决大队,即刻集合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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