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母被女儿连气带吓,浑身发软,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这时恰好医生来了,就下令让四个仆妇把娄昭君按倒在床,命令医生给女儿把脉。至于要查探什么病情,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这位医生是平城有名的喜脉圣手,娄家女子的喜脉大多是请他把握的。再说,女儿有什么毛病,你一个医生把过脉才知道嘛。医生见今天的“病人”是被迫就医的,以为娄家三女儿精神出问题了,便打起精神,以防不测。
    娄昭君在见着医生的一刹那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躲躲闪闪的在床上地下折腾了几个来回,拳打脚踢了好一阵。奈何四个仆妇力大无穷,最终不得不认命。既然躲不过,随便好了。大不过再想办法,反正我是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可是、可是我在这里拼命争取,他却不声不响的当了逃兵。是我不值得你信赖,还是我错看了你高欢。你那么聪明,若想给我留个口信,多么难你都会有办法的。除非你自己打了退堂鼓。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不愿再受人白眼。可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啊!为了我,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就不能再受点委屈吗?等我们成了亲,奴家陪你担当,陪你经受所有的不公,所有的歧视。想着想着,娄昭君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也不再抵抗医生把脉,也不看母亲的脸色,哭着哭着便大放悲声。
    兰草和紫娟也跟着哭了起来。
    娄母从医生的迷茫中看出了端倪,把医生悄悄叫到外屋打问女儿的病情。医生说了几样,诸如:饮食不均,睡眠不足,心情抑郁,多梦盗汗等,就是没有她所担心的身孕。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娄母这才放下心来,不禁哭笑不得的暗骂这死妮子真是能作怪,未婚先孕这种不知羞耻的事也敢用来要挟父母,越大越不懂事了。那个心灵手巧,讨人欢心的昭君哪儿去了,咋忽然之间就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妮子了?
    医生捋着胡须,半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医者神态。开了一个安眠开胃的药方,安顿了几句注意事项,拿了半袋子铜钱,乐乐呵呵的回家去了。
    娄内干知道结果后,也是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正如自己猜测的那样,这个死倔死倔的三闺女,说不定会编个荒唐理由要挟父母,达到目的。果不其然,她还真就这么做了,还是一个听上去吓死人,又没脸对人言,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的理由。
    初二这天,哄哄吵吵的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与此同时,高欢要上门问个究竟的企图也被早已接到管家命令的门房顶了回去。除了这位尽忠职守又有点自大的门房外,娄家再无其他人知道高欢来过。
    娄昭君和父母的对峙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半个月不怎么吃喝的娄昭君已经饿得脱了相。人也晕晕乎乎,走起路来脚底发飘。怀孕的威胁被父母识破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娄昭君想要绝食,但饥饿的滋味太难受。然而,一天接一天的思念煎熬,冲淡了饥饿的痛苦,也将她水灵灵的肤色折磨的面黄肌瘦。
    十四这天晚上,被高欢“背信弃义”折磨成一堆浆糊的脑袋突然清醒了。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家里人合伙骗自己?
    这念头出现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各种版本的故事情节纷纷涌现出来。天一亮她就起来,叫兰草紫娟为自己梳洗打扮,她要亲自去调查事情的原委。若是高郎君意志不坚定还则罢了,毕竟他一直没有自信过。若是家里人合伙欺骗,或者用什么卑鄙手段将高郎君逼走,本姑娘从此与娄家一刀两断。
    二位丫鬟见小姐终于神情恢复正常了,激动得热泪盈眶。紫娟默默的梳头,兰草则边整理衣裙边说:“小姐,您可算是回魂了。今天是上元节,奴婢陪您去看花灯。”
    “已是上元节了吗?……也不知高郎君怎么样了。”娄昭君感伤的说。
    “咱不管那大驴脸了,没良心的货。小姐为他快把命搭上了,他可倒好,拍屁股就走,真不是东西。哪天若是再相见,看我怎么收拾他。”兰草愤愤的说。
    “少说几句吧。”紫娟及时阻止道。
    昭君梳洗停当,娄三赶上马车,主仆四人径直来到“君再来”客栈。小二还是那个小二,询问他高欢是不是已经离开客栈了。有没有人找他麻烦,或者打他骂他,或者撵他走?
    小二说,那人在此住了七天,就一位胖胖的少年人来过一次,也没有见着他。正月初二,那人早上出去一个多时辰。回到客栈以后,只背了一个包裹就走了。小的当时还纳闷,房间里那么多好东西咋办呀。他说那是娄家的东西,过几天会有人过来拿走。还说让小的帮忙看护几天,到时候少不了赏钱。
    紫娟见小二如此说,随手给了他一把铜钱。小二高兴地说:“嘿嘿,真让他说中了。”
    “就这些?”兰草帮小姐追问。
    小二说:“就这些。不过,那人走的时候心里有事。依小的看,那人有些心灰意冷,走时连马都没骑。大冬天徒步,若是路途近些还好,路途遥远可真是为难他了。他那马特别能吃,客栈里存的一麻袋精饲料全都喂它了。”
    紫娟翻了个白眼,又抓了把铜钱丢进他已经撩起的衣襟里。小二笑得眼仁儿都没了。这些赏钱至少是他半年的工钱。到底是大户人家,随便丢几个赏钱就够自己辛苦半年。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通过小二的描述,娄昭君基本脑补出当日的情景。高郎君不是二十八离开的,而是大年初二。七八天苦等不来,亲自上门又被门房拒之门外,这才以为自己欺骗了他,恼怒之下离开平城。来时赠予他的马匹也没骑,说明他感觉被羞辱了。徒步行走,一天五十里,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也该到怀朔了。
    不出意外……不出意外,那若是出意外呢?大过年的,沿途的客栈驿馆有几个会留人?他身上除了衣服包裹,再无长物。天寒地冻,万一路上冻死怎么办?娄菩萨啊娄菩萨,你害死三姊了!不行,我要追他去!
    风风火火的娄昭君,联想到高欢可能出现意外,顾不上埋怨弟弟菩萨,一门心思认定高欢会遇到麻烦。不管高欢走哪条路回怀朔,沿途人烟稀少,食物匮乏。饿极了,乞讨都没地方可去。官家驿站就两三处,民间客栈大过年也不会留人。若是骑马,饥渴之下可以喝马血。独自徒步,饥寒交迫,他他他,怕是只有饿死的份。
    不行,我得去追他。听他说过,每次来平城送公函,他都选择从参合坡直插武川这条路。这次回去,也应该会走这条路。以她对他这半年来的了解,前十天之内,他应该有办法度过艰难。十天之后就难说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担心可能会变成现实,娄昭君就心急火燎的想追高欢去。
    想到这里,她第一次用极其冷冽的口吻对自己身边的三位仆人说:“我要追高郎。你们愿意和我一起,那就快快回去准备。谁不想去,现在就声明,本小姐绝不为难你。”
    娄三比昭君大几岁,但一直是娄三小姐的铁忠。二位丫鬟更不用说,小姐一旦以这种口吻说话,那就意味着义无反顾。
    四人统一了意见之后,急匆匆的回家准备行囊干粮马匹等一应事物。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少一样东西都可能带来不便。为了能在半路上救助高欢,他们决定骑马出发。
    上元节,家里人都去看花灯了,没人注意娄昭君的动向。主仆四人八匹马,厚厚的棉袄外面套上皮袄,保暖是足够了。空出来的四匹马,驮着野外用的简易毡帐和吃食,趁着夜色刚刚降临出了城门。
    娄昭君是心急如焚,两丫鬟亦步亦趋,娄三就属于为了表忠心而作死的那种人。三女一男骑马赶夜路,这得需要泼天的胆子才能成行。可他们就这样上路了。
    ……
    平城作为北魏首都,自太和十七年迁都洛阳前,历经97年。之后,又作为北魏的政治副中心长期存在。城市主体架构为宫城、京城、郭城。宫城周围至四郊之间,悉筑为坊,坊开里巷。坊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城内新旧寺庙百所,僧尼二千余人。此时的平城,可以说是里宅栉比,人神猥凑。不须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皇家囿苑大的没边儿,仅郭城的周长就达三十二里,城内人口一百五十万之众,是当时数一数二的世界级大都市。
    那可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平城啊!
    因为各大家族都有子弟安排进守城的兵卒校尉当中,类似娄昭君这样勋贵人家的子女,要进出城门轻易不会有人拦阻。加之又是上元节,三道城门要到午夜时分才会关闭,所以,娄昭君他们打了一个时间差,顺利出的西门。
    平城到怀朔镇有两条捷径。一是由平城出杀虎口到盛乐,再西至五原再北上到怀朔。二是由平城出发到旋鸿县,经参合坡北上,经白道进入武川,最后到怀朔。
    娄昭君她们走的就是第二条路。出西城门,经过皇家西苑故地,穿过后世丁崖山和马武山中间的一条狭窄通道后一路北上,过永固后进入旋鸿县。
    他们一行四人刚出城不久,娄家安插在军队中的家生子急着回来报信。这位报信的小子也算思虑严谨之人,总觉得上元节这样的大日子三小姐领着三个仆人连夜外出,有些违背常理,便多了个心眼,回来核实。奈何一家人都上街看热闹去了,一时找不着人。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在艳阳楼的看台上看到家主,这才把自己的担心和小姐的去向告知管家并转告家主。一向沉稳豁达的娄内干,听说昭君那死妮子再次不告而别,而且是在举国同庆的上元节,天寒地冻,除了野狼再没有人兽愿意出来的大晚上……这死妮子,自己作死还不算,还要挖走老子的心肝脾脏给你陪葬,气死老子了!暴怒之下的娄内干,终于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不管不顾。当即命令管家广派人马立刻出发,无论如何也要在三小姐遇到危险之前把她找回来。且说且,时间又过去一个时辰。娄家派出的人马分几个方向追去,但还是以平城到怀朔镇的两条路为主。
    世上最难化解的不是钢铁,而是仇恨。
    话说平城奚家,自奚怀仁被娄菩萨那个生瓜蛋子打断一条腿后,这股子怨恨就从未消散过。别说一百两金子,即便是一万两金子也不可能轻易化解这种羞辱之恨。只因奚家家主,人在洛阳,眼下正是权力争夺的关键时期,哪有闲心管这等狗屁倒灶的破事。再说,娄家老爷子虽然过世了,但娄家在朝中的势力还在,不是奚家想报复就能报复的角色。
    大魏朝野,娄家势力最是错综复杂。平时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一个个潜底很深,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给你致命一击。特别是护卫皇家的左右二卫,曾经是娄提老将军的地盘,谁知道哪些将校是他当年秘密安插的暗桩。官场之上,不怕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就怕敌我难辨的存在。娄家在军中经营了上百年,家产资财富可敌国,朝野关系藕断丝连,很少有人敢说彻底把握了娄家的底细。大多情况下都是雾里看花,隐隐约约的知道个大概。
    这样明暗两股势力兼备的娄家,拉拢团结还来不及,却因为娄家三女不愿意做奚家的续弦就要报复人家?亏你们想得出,一帮蠢材!家主奚康生写信,将平城的族中子弟骂了个狗血淋头。
    奚怀仁求助伯父的愿望没有实现,不等于这事就此了结了。在家养了半年腿伤,每每因为不能去烟花之地放纵,奚怀仁对娄家姊弟更加怀恨在心。可巧上元节这天傍晚,一个手下跑腿的小厮报告了娄昭君只带着三个奴仆出城的怪事。听到这个消息,奚怀仁迅速做出判断,压抑了半年的仇恨种子也快速发芽了。他当即纠集了三十多个家仆,命令二管家领头,比娄家派出人马早走半个时辰,一路快马向娄昭君她们追去。
    娄昭君一行快马加鞭,一口气跑出六十多里,进入旋鸿县(后世的丰镇西)境内才决定歇脚。前面又要进入山区了,主仆四人也跑累了。找了一处靠山背风的洼地,八匹马围成一个扇形做防御兼挡风墙。四人在里面搭起帐篷,点起篝火,将冷冻的食物放在火烧烘烤。匆忙上路,晚餐还没来得及吃。
    三位忠仆这些年没少陪主子外出散心。打尖住店,野外露营的情况已经习惯了。娄三不仅武艺超群,野外生存的技能更是丰富。鲜卑儿女本就来自草原森林,祖辈留下的生存技能还没有消失。不管男女或大人小孩,都要学会骑马打猎,识别野果野菜。所以,经常外出的几人并没有多少生存顾虑。
    理论上说,这地方离平城很近,一般不会遇到人祸。只要不是豺狼虎豹,应该不会有危险。
    可天下事就是这么巧,怕什么来什么。
    主仆四人凑合着吃了些干肉干饼,刚刚进入帐篷躺下,娄三就听到一阵马蹄踏破大地的隆隆声。常年保护小姐,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的娄三,内心警铃大作,立刻将耳朵贴在地面,仔细聆听分辨马队的规模速度距离以及方向。这是老练的骑兵必备的素质。技艺高超者判断出的信息能达到九成以上的准确度。娄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否则娄内干也不会放心的把心肝宝贝娄昭君交给他保护。
    三十骑左右,距离不足三百步,方向正是这里,速度降下来了。
    “小姐、小姐,有情况,快起来,我们走。”娄三小声但急促的向娄昭君发出警讯。
    此时的娄昭君根本睡不着,高欢饥寒交迫被冻死在荒野的假设让她焦躁不安。若不是因为前面进入山区后路途崎岖不好走,她恨不得马不停蹄地连夜追下去。娄三发出警讯后,她也听到了马蹄声。
    紫娟睡觉轻,没等小姐叫,自己就醒了。兰草贪睡,此刻也被巨大的恐惧惊得睡意全无。四人悄没声响的快速收拾行囊。好在除了帐篷,其他装备都在马上。然而,敌人围困的速度太快,四人还未跨上马背,百步之外可能突出包围的三个方向尽皆被堵死。
    这样的天气,失去御寒衣物和食物,与被围杀的结果没什么两样。反正都是死,拼死一搏,也许还有生存的可能。再说,若是离开这个背风靠山的有利地形,以他们的力量,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全部斩杀。
    冲不出去,只能防守。娄三将八匹马作为第一道屏障挡在前面,自己则取下挂在马上的狼牙棒站在马后作为第二道防线。三女分别拿出弩机快速上好弩箭,瞄准来犯之敌。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对方的杀意有多坚决了。
    问题是,这些人什么来头,为何要包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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