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重新形成对峙时,骑在青花马上的根太,散乱的发丝被微风吹起,颇有匈奴先祖被赶出大漠时那种英雄落寞般的苍凉感。
    人在拼杀的紧张中,身体对伤痛的感知是轻微的、甚至是麻木的。战争中常常有战士被切开腹部,小肠流出来却浑然不知的情况。根太此时便对自己的落发浑然不知,心里还琢磨着第三招该如何将高欢斩于马下。
    其实,高欢没想到美男子会临场发疯,直接向青花马发起攻击。经此一役,他终于认定美男子确实是一匹真正的神马。不是神骏,而是某一位战神转世。瞧牠一见有架可打的兴奋劲,上辈子不是张飞,就是李逵。
    美男子啊美男子,有你傍身,老高这辈子再不会战场受伤了吧?
    在场诸人,不管哪一方,此刻都被战斗的结果震惊了。所有人同样没想到高欢胯下战马会如此剽悍。更没想到美男子是一匹,不拿兵刃,却又浑身兵刃的勇猛战士。
    看清场上态势,宇文泰、根贺、根戈、根苗几位武川兄弟,立刻抽刀在手,紧张的打马靠近根太。
    根太小声呵斥道:“你们过来干啥,添乱!”
    宇文泰说:“根太哥,你的头发被高欢削掉了。”余下的话,他没好意思说。
    听宇文泰这么说,根太探手摸向头顶,这才发现头顶光秃秃的。这尼玛不是战败,这是侮辱。恼羞成怒的根太,突然暴吼一声:“高欢庶子,爷与你不死不休!纳命来!”吼罢,挥鞭打马,作势往前冲。
    二弟根贺急忙制止道:“大兄不可鲁莽!”
    眼见对面的根太要发疯,高欢没以为意。其他兄弟和沃野的五人也都围拢过来,严阵以待。
    高欢奇怪的问:“你们过来干什么,有高某一人,足以应对。”
    司马子如道:“足矣个屁!你削掉了那厮一头秀发,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今天这梁子算彻底结下了。既然如此,是干死他们,还是赔礼道歉,你快拿个主意。”
    鲜于修礼和厍狄盛沉着冷静,二人不急不怒,非常默契的跨马站立在两侧有利位置,随时准备驰援败下阵来的高欢。不曾想,不等高欢出手,美男子意外的表演了一个“马踏前额”的空前绝技。如此也好,省的那个宇文泰说,怀朔沃野联手,以多欺少。
    韩轨历来都是帮人不帮理。听司马子如没有一边倒的帮阿欢说话,便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歉!他自己找死,怪的谁来。阿欢,只要你一句话,干脆把那五人一起弄死算求了,省得以后麻烦。”
    其他几人没吱声,纷纷看向一脸纠结的高欢。
    高欢见兄弟们如临大敌的样子,此刻也意识到自己惹出麻烦了。他习惯性的嘬嘬呀花子,内心纠结的想,已然这样了,大不了一报还一报,自己也来个匈奴发型。
    见此情景,一旁的贾智说:“各位兄弟,事情因贾智而起,后果也应由贾智承担。约架前说好了死伤不论。现在只不过削去他一缕头发,没什么大不了。那根太想报仇,尽管找我贾智便是。”
    贾智话说的甚是硬气,也肯承担责任,这让高欢感觉到些许欣慰。毕竟历史上的贾显智是个见利忘义的货色,最终死在自己手里。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回报”上辈子对贾智的亏欠。并借此机会和沃野贾家结成同盟,源源不断的购买低价粮回来,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战乱灾荒。
    想到这里,他将单刀丢给韩轨,对贾智笑了笑说:“显智无须自责。高某既然决定调和你们之间的纠纷,就不怕担责,也有办法处理首尾,放心吧。”
    转而向对面几人抱拳以礼道:“高某失手,还请见谅。高某本意是劝谈促和,化解误会,并不愿与武川诸位结仇。不刚才误伤根太兄,实非高某所愿。”
    根太被高欢得了便宜卖乖的说辞气得双眼赤红,一句话说不出来,一门心思要与高欢不死不休干一场。根家四兄弟本为一体,见老大表情决绝,也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宇文泰知道,双方就此翻脸,己方不会有人能够活着离开。于是冲着高欢大声道:“尔等以众凌寡,非英雄所为。高欢你口口声声只做中人,现在看来,不过是杀人灭口的谎言罢了。实话告诉尔等,为防不测,应约之前,我们已将行止告知留守之人。若午前未归,必是被高欢、贾智加害。消息传回武川,我等家人誓必血洗怀朔沃野二镇。”
    听宇文泰色厉内荏的放狠话,韩轨压不住怒火,大声骂道:“黑獭小子,别他娘的瞎咋呼!血洗怀朔沃野二镇?癞蛤蟆打哈气,口气倒是不小。就你武川镇的万把人,也敢口出狂言,真以为怀朔镇的好汉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根太大声骂道:“既然如此,还废什么话。放马过来,爷与你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
    韩轨不会因为根太昂藏彪汉就怕了他。根太话音刚落,韩轨就要夹马出阵。
    “韩百年,你等等。”司马子如制止了韩轨,转而对高欢说:“……阿欢,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不是有句话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自己惹下的麻烦,当然要自己解决。无非是一报还一报,没啥大不了的。”转而对根太说:“根太兄请息怒,高欢真的是无心之失。为了消除误会,高某削发赔礼。”说罢,拔出匕首,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削去一大截,随风吹落。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高欢会来这么一手。根太一个匈奴别种,也学汉人所谓“人之发肤,受之父母,些许不可损毁”的习俗。作为汉人,高欢当然更加看重发肤对一个汉人意味着什么。但是,为了两个不想干的人能够缓和关系,在己方掌握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亲手削发,足见高欢是何等的不同凡响。
    司马子如见高欢毫不迟疑的削发赔礼,暗自长吁一口气。以他的智慧,岂能不明白今天这种局面的严重性?作为好朋友,明知高欢的行为欠妥,但那是回去以后怎么分说对错的事情。大敌当前,必须一致对外。高欢能做出如此举动,确实让他放下心来,也颇感意外。
    韩轨、厍狄盛、鲜于修礼,三人都为高欢的壮举感动。
    刘贵一直保持谨慎观察。既观察武川几人,也观察怀朔、沃野诸人。说到底,他是来自秀容的客人,虽与高欢交好,但对其他人并不彻底了解。贸然参与进今天的纠纷,已非智者所为。若是不慎将家族牵扯进来,就更加罪孽深重了。高欢想利用贾家的想法本来不错,谁知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所幸结果不错。阿欢啊阿欢,你又一次让刘贵刮目相看了。胜算在手不骄狂,面对霸道不气馁。利用贾智,又能舍身维护。事态即将失控,又能审时度势。特别是自削头发的一招,可谓神来之笔。有算计、有器量,不诡诈,确实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高欢摸摸头顶对根太说:“怎么样,根太兄,有高某陪着,你的新发型不算孤单。若能放下心结,中午我请客,咱们怀朔、沃野、武川,来个三地群英会,不醉不归,可好?”
    武川镇的几人本来就处在下风,属实需要一个顺坡下驴的借口。说到底,还是自己一方过于狂妄,没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万万没想到,高欢得理还能饶人。自污脸面,以求谅解。这份胸怀,这份器量,自愧不如。
    给脸不要,那是自寻死路。根太看了看身边几人,见他们都点头,便大声回应道:“高兄豪气,根太惭愧。既然相邀,那便喝个痛快。”
    回去的路上,高欢对根太说:“武川镇真是人才济济啊!根太兄武功卓绝就不说了,宇文兄弟更是思维敏捷。栽赃嫁祸高某,不留半点痕迹,几句话就把高某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奸恶之人。当真是胸有韬略,文武全才啊!据某所知,宇文部落在武川镇势力庞大,无人能及,就连贺拔将军都要礼让三分,有这回事吧?”
    他这一番不怀好意的夸赞,让宇文泰感觉后背发凉。左右瞧瞧,根家另外三兄弟的表情,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根太明白高欢在刻意针对宇文泰挖坑,但他还是别有深意的扫了宇文泰一眼说:“我这位小兄弟,自幼喜欢兵书战策,四书五经。文武两道都超乎一般少年人。”
    高欢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岁。宇文老弟不及弱冠,心智便如此了得,实乃人中龙凤也。依我看,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宇文泰终于忍不住插话道:“高兄谬赞。我宇文家素来友善邻里,和睦周遭。家君更是言传身教,不与他人论长短,争高低。黑獭我一介庸人俗子,不敢人前自傲,人后碎嘴。高兄切不可听信小人乱言。”
    高欢被宇文泰不软不硬的回怼,弄得有些窝脖。心想,这小王八犊子不仅机敏,还很辛辣。不过没关系,就算你明白哥哥在给你小子挖坑,你一样会跳。因为根家兄弟看上去没你想象的那么大度。回武川以后,一定会给你小子找点麻烦。
    众人说说笑笑回到城里,约好中午再见。根太他们回了和顺酒楼,司马子如他们也先行散去。贾智则受邀,随高欢去家里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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