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东南风,平地起水,不见牲灵。这是草原上流传很广的关于风和雨的顺口溜。
    八月的草原,火烧云出现在早晨,只要同时刮起东南风,预示着午后必有一场疾风暴雨。这样的豪雨,一般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一个时辰左右。但降雨量很大,极易出现山体滑坡,山洪暴发等地质灾害。如果是傍晚出现火烧云,再有西北风配合,大多情况下会在后半夜开始下雨,而且雨量很大,甚至可能出现连续两三天的大暴雨。所以,顺口溜的后两句形容“平地起水,不见牲灵”,是有历史经验做注脚的。
    相比于库伦城的人,因为紧张繁忙而忽略的天气异常现象,小动物们则不会放过任何一点保命的线索。所谓万物皆有灵性,就包括动植物感知气候灾难的特殊功能。
    比如胡燕,这种草原上黑色的精灵,敏锐的感知系统完全能够感受到气压的微妙变化。当翻滚着的云还远在天边的时候,草原上仅仅有些微风吹佛的感觉,它们灵巧的身姿便开始贴着草尖翻飞。再比如忙碌的蚁群,不知疲累的开始衔泥垒坝。还有肥壮的草原蝗虫,这个时候不再漫天飞舞,而是趴在躯干粗壮的草颈上一动不动的装死。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要来临。俗话说:燕子低飞蛇窜逃,大雨马上要来到。都是数千年民间经验的总结,不可不信。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远在天边的云层仿佛无穷无尽的海浪,一浪推着一浪翻滚着涌来,没多大一会儿便铺满天空。草地变成一副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墨绿浅绿相间的迷彩画,狼居胥山被锁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又过了一会儿,闷热的晴午变成黑夜似的。
    库伦城里,赤裸着上身的民壮,扛着、背着、抱着、抬着、拉着,所有的肢体语言都为一个目的,将武器、石头等防御物资搬上城墙。维持秩序的五营官兵,横眉立目,吆五喝六,声音听上去不容置疑,更不容辩驳。守城的兵卒,骑兵改步兵,顶盔掼甲,手握长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直挺挺的像根根石柱,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查看着远处任何风吹草动。弓和箭用细密的两层苫布遮盖起来,防备潮湿。
    起风了,飕飕的。
    西南方向一个闪电,像是将乌云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露出里面一大片血红,使人颤抖。稍后,闷雷声声滚动着传来,接着有零星的雨点,被风裹挟着砸在地面,溅起尘土。
    雨打沙滩万点坑的情景出现了一瞬,地面便湿透了。一阵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么好似的,连牧草都惊疑不定地等着什么。又一个闪电,这次更近了,接踵而来的霹雳像要将天空劈开,然后一声炸雷响过,雨点跟着密集起来,弱的草便瞬间折了腰。
    被圈禁在一起的那些畜群,不管是马还是骆驼,抑或羊群,惊恐的茫无目的的往一快拥挤,试图寻求到自以为安全的依靠。只有倔强的牛还是那么牛,根本不惧风雨雷电。
    最后一捆箭矢搬上城墙后,被汗水和雨水浇透的民壮们,断魂一样冲进毡包。于是,或紧张的咒骂,无谓的嘲讽,窃窃的私语,无尽的担忧声从毡包中传出。也有喝酒的、打闹的、说三道四的、打情骂俏的,还有不知凡几的白日宣淫的无耻画面……
    城墙上值守的兵卒,尽管有头盔铠甲包裹着,浑身依然湿得透透的。但接受过严酷训练的军人,没有命令准许,即便天上下刀子,也要直挺挺的挨着。全城期盼的援军没到,所有人担心的婆罗门大军也没有出现。瓢泼似的大雨却越来越浓密,天仿佛被捅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
    从蠕蠕汗庭到库伦城有两条路可走。南线是从后世的哈尔和林出发——布尔德——阿拉坦布拉格——乌兰巴托。北线是从哈尔和林出发——瑞赛特——额尔德尼桑特——隆——巴彦杭盖——乌兰巴托。北线是从叫隆的地方渡过弱洛水。南线是从乌兰巴托南端渡河上岸。两条路线距离几近相等,都是三百二十公里左右。但北线比南线好走得多,有两处河谷很宽,易于大队骑兵通行。南线地形复杂,有一半的路要沿着弱洛水南岸的半山崖行走。聪明人都会选择北线。婆罗门自诩草原上最聪明的一代可汗,当然也不例外。
    原来的历史当中,婆罗门和高车一战后,败走凉州,抵达敦煌关城外,可怜兮兮的请旨归降大魏。
    敦煌守将把消息传回洛阳朝廷后,朝中一帮老狐狸私下一合计,决定彻底算计一下蠕蠕仅剩的两颗小苗——阿那瑰和婆罗门。这帮老狐狸当中,就包括正月十六朝会上欢送阿那瑰的录尚书事高阳王元雍、尚书令李崇、侍中侯刚、尚书左仆射元钦、侍中元叉、侍中安丰王元延明、吏部尚书元脩义、尚书李彦、给事黄门侍郎元纂、给事黄门侍郎张烈、给事黄门侍郎卢同等人。他们联名上书启奏,要求朝廷比照汉朝分化匈奴的办法分化蠕蠕。
    奏疏的大概意思是说:“臣等私下听说,汉朝在匈奴分立南、北单于,晋朝则有东、西单于之称。之所以将他们一分为二,都是为了抵御外患,建立国家屏障。现在臣等认为,怀朔镇北部的无结山吐若奚泉和敦煌北部的西海郡,两处地方宽阔平坦,广袤肥沃,很适合游牧民族生产生活。臣等建议,把阿那瑰安置于吐若奚泉边放马,把婆罗门安置在西海郡养牛。并命他们各自收聚离散的百姓,休养生息,重建蠕蠕。另外,要担负起为大魏国驻守边疆的义务。如此,朝廷才能答应其永为藩属的祈愿。
    元诩细看奏折,觉得这招数挺好,就恩准了。十二月,朝廷诏令安西将军、廷尉元洪超兼任尚书行台,亲自赴敦煌安置婆罗门。
    婆罗门本来心心念念的希望大魏朝廷念在他率众归附的面子上,划出一块鱼米之乡让他当个富裕的藩王。可听元洪超的意思,大魏是要将自己安置在西海郡(阿拉善一带)这等不毛之地喂沙子,不仅大失所望,更感觉到一种羞辱。没几天,率部众反叛,投奔嚈哒国(阿富汗一带广大地区)。嚈哒国君的三个妻子都是婆罗门的姊妹。远是远了点,总比在沙海里苦熬强些。只可惜,叛逃没多久,被屯驻在敦煌的州军给抓了回来。是死是活,历史没有记载。
    而在这个时空当中,蝴蝶的翅膀不知在什么地方轻轻扇了一下,蠕蠕的历史开始一点点的发生着变化。往小了说,从去年冬天高欢出面救援秃鹿贵伐很豆地发两个小部落就已经开始了。但动静不大。真正的变化,实际上就是从婆罗门决定攻打库伦城开始。如果没有这个决定,蠕蠕的历史还可以维持三十多年,直到突厥人打败阿那瑰终结。
    别人不知道这一切,远在五原的高欢却清清楚楚。
    八月初三这一天,柔然自立的弥偶可社句(汉语安静)可汗俟力发婆罗门,拉家带口,裹挟着仅剩的十个部落,五六万子民,在高车王伊匐的驱逐逼迫下,败出汗庭,前往库伦。
    其实,早在七月二十六,婆罗门就已经开始通知十个部落的首领们集结了。各自都在封地,汗庭周边才有五个部落,集结起来需要时间。八月初一到达弱洛水西岸五十里的一片草场等候最后的集结。陆陆续续六七天时间,情报人员起初并不清楚。等到七月二十九那天,汗庭驻地的毡帐越来越少,这才发现不对头,赶紧给五原飞鸽传书。
    高欢收到信后,感觉婆罗门可能要逃。是否如历史上那样逃往敦煌,一时不好决断。回信命令情报人员立刻查明婆罗门所属十个部落的动静,关键是行进方向。三十那天回信说,各部落先后拔营起寨,方向东北。根据这个反常情况,高欢推断,婆罗门的目的很可能是要对付库伦的。于是,给鲜于修礼和韩轨发出战争准备的命令。
    且说婆罗门到达弱洛水西岸住了两天,等待所有人马全部到齐后,这才将围攻库伦,补充人员和财物不足的目的和盘托出。各位部落首领当然举双手赞成,他们对于库伦城的垂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不是和高车王伊匐打得你死我活,腾不出手来,早在六月就该把库伦城抢得豪毛都不剩。好容易有了机会,当然要采取“三光政策”了,即杀光、烧光、抢光。小鬼子都是跟这帮家伙学的。
    首领们说,破城之后,一个活口不留!
    婆罗门咬了咬牙说,将最先背叛先祖郁久闾·包的软骨头和外来者们斩尽杀绝,挫骨扬灰!后来归顺者全部贬为奴隶,而且要世代为奴,永不去除奴籍。理解准确的话,婆罗门最想杀的应该是秃鹿部和大魏过去的人。
    就在这时,两名新加入的部落首领被带进毡帐。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秃鹿贵伐收拢的几十个小部落中的两个。骑兵连回报称“去向不明”的部落首领。一个叫乌素图噶,另一个叫胡巴海。
    “乌素图噶,当着诸位首领说出你的想法,怎么才能将那些柔然叛逆一网打尽?”婆罗门用肮脏的皮靴踢了踢跪伏在脚下的乌素图噶说。
    乌素图噶抬起头,见围坐在婆罗门身边的十位部落首领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鄙夷,不由得自惭形秽,感觉自己才是婆罗门口中背叛祖先的软骨头。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不语气坚定的表态,否则会被误以为首鼠两端。一咬牙一跺脚,发狠的说:“我和胡巴海知道他们的两处藏身之地,牧群和青壮都藏在那里,保准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听这话,毡帐里十几双贪婪的眼睛终于发出狼一样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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