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
    陈明楚得意一笑,四个壮汉冲上来,拿出一团毛巾塞进万里浪的嘴里,随后又取出一个粗布口袋,套在他的头上。
    这下,万里浪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再取下头上的粗布口袋时,万里浪已经被带到了一间民房里。
    他眯着眼睛,躲避着刺眼的光线,才看清周围的样子。
    这间民房已被改造成了审讯室,他戴着手铐,被固定在椅子上。
    对面充当审讯员的正是陈明楚和吴四宝。
    可能是在和万里浪做心理上的较量,所以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陈明楚一脸好笑,吴四宝则用犀利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万里浪。
    就在万里浪思索着如何应对时,陈明楚终于说话了:
    “万老弟,丁主任让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万里浪心知肚明,一个特工在行动中犯了致命错误,就应该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去酒吧消遣一下,竟然这么轻而易举落入了76号手中。
    万里浪沉默了。
    陈明楚继续说:“老弟,老鼠钻洞,水蛇出窝,再小心也会留下痕迹,何况你堂而皇之留下字条,别说我们,就是日本人和法国人都不会放过你。”
    “当然了,咱们是老相识了,都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要是愿意弃暗投明,我可以帮你引荐丁主任、李主任,日本人那里自然好说,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嘿嘿.”
    万里浪依旧沉默着。
    陈明楚见他不吭声,摇了摇头,拿出一张表格,唏嘘道:
    “老弟,何必呢?你看看你曾经的光辉履历,军统怎么就没有重用你呢?你这样的人才,只要肯弃暗投明,一定会被委以重任。”
    万里浪的履历不说辉煌,确实丰富。
    他是湖北人,1906年生人,出身于一个小地主家庭,自幼聪明过人,五岁时父亲将他送到镇上一家私塾接受启蒙教育。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万里浪和镇上的一批进步青年一起前往长沙求学,寻求救国之道。
    1924年,18岁的万里浪在父母的安排下和同镇的一女子结婚。
    1926年,育下一子。
    同年12月,万里浪不忿镇上的店铺倾销日本商品,暗中放火烧毁了8家店铺。
    店铺老板收买了土匪,立刻对万里浪和家人展开追杀。
    他立刻将妻儿送往岳父家,从此逃亡异乡。
    至于26年到32年,这六年间他到底干过什么,无人知晓。
    但32年他因缘际会在汉口考取了特务处设在江浙金华的青年特种技术训练班。
    本以为是一所驾校,进去后才知道是培训特工的地方。
    在这里,万里浪系统地学习了汽车驾驶、枪械、侦缉、暗杀等特工技术,从而由一个热血青年走上了特工道路。
    毕业后,万里浪被分配到特务处上海区,因表现出色,受到时任区长翁光辉的重用。
    但翁光辉因越级汇报被戴春风处决后,万里浪立刻失去了依仗。
    但不管怎么说,此人都是老资格的军统特工。
    对陈明楚如数家珍报出自己的履历,万里浪丝毫不意外,他微微抬了抬眼皮,打破沉默,缓缓说道:
    “我不是万里浪,你们绑错人了,还是将我交给巡捕房吧。”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沉默和对峙。
    万里浪望着屋顶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陈明楚和吴四宝的耐心在一点点土崩瓦解。
    果然,吴四宝一拍桌子,他瞪着陈明楚:
    “你们文人就是事多,跟这种死硬分子废什么话?”
    说着,他不顾形象地脱了外套、衬衫,往旁边一丢,扯过一根粗大的棍子就往万里浪身上招呼。
    “砰砰砰”
    几棍子下去,万里浪被打得七昏八晕,但依旧不吭声,吴四宝更加焦躁,冲着几名手下说:
    “给他点水喝。”
    收到指令,几个手下坏笑着扑上去将万里浪拎起来,架到了旁边的房间。
    他被固定到了一张床上,所谓的“喝水”,完全出乎意料。
    反抗中,便衣给他脸上盖上了一大块纱巾。
    这时,吴四宝喘着粗气,喝问:
    “最后问你一遍,招还是不招?你的同伙在哪里?军统上海区的秘密联络站在哪里?”
    万里浪已经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他冷笑一声,边挣扎边喊叫: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审讯我?我要见李士君。”
    吴四宝不说话,他一挥手,手下拎着一壶水朝万里浪的脸上浇了下去。
    纱布一下子糊在了万里浪的脸上,水流隔绝了空气,他浑身颤抖,挣扎在窒息的边缘。
    接下来,蒙头,浇水,揭开。
    再蒙头,再浇水,再揭开。
    万里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终于扛不住了,他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喘息中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
    “我我招了。”
    吴四宝不屑地笑了,人都会高估自己的能力,这种货色自以为了不起,还敢在自己面前摆谱,结果呢?
    没有犯人进了审讯室,能不交待口供的,不管是谁,他笃定。
    同一时间,李士君收到万里浪招供的消息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再次来到关押刘戈青的优待室。
    “老弟,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万里浪主动投奔我们了,他现在正带人搜捕军统上海区的同伙呢,可见汪主席的和平运动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啊。
    所以别撑着了,今天日本人已经找我要提走你,被我挡回去了。
    但事不过三,下次你怕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你想想,你暗杀了陈箓,他们能放过你吗?”
    “大不了一死呗,有什么可担心的。”刘戈青无所谓地笑了。
    “老弟,佩服,说句将心比心的话,你可以一死了之,但陆谛呢?
    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陪着你送死,你就真的一点不惭愧吗?”
    刘戈青沉默了。
    羊毛西施陆谛是刘戈青和王天林之间的交通员,和刘戈青一起被捕。
    李士君查明她不是军统的人,在刘戈青的极力要求下,同意对她开释。
    但陆谛进入76号后,知道“李萍”(刘戈青化名)原来就是刺杀狗汉奸陈箓的大英雄,原本对他就有好感,这下更崇拜得不行,直接拒绝离开,要陪刘戈青一起上断头台。
    她对李士君说:“你什么时候枪毙刘先生,也赏给我一颗子弹,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么多人心甘情愿陪刘戈青赴死,让李世群这个小人都不得不佩服,更加坚定了将刘戈青策反,收入麾下的决心。
    但他绞尽脑汁,磨破了嘴皮子,刘戈青就是不就范。
    见刘戈青不接话,李士君叹了口气道:
    “罢了,金陵新政府快成立了,你既然不愿意跟我干,我只能将你送去监狱了,等你想通了,再找我吧。”
    李士君丢下这话就转身出门,刘戈青心里却掠过一丝忧虑。
    当然不是担心他自己,他想不通万里浪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叛变的,此人的被捕是否会威胁到其他同志的安全呢?
    76号,吴四宝和陈明楚一脸沮丧地穿过走廊,一路来到丁默村的办公室,对面办公的李士君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丁默村马上站起来,目光里充满希望地看着两人:
    “怎么样?”
    吴四宝冷哼一声,不说话。
    陈明楚恭敬地看着丁默村和李士君,说:
    “我们赶到万里浪提供的秘密联络站,可惜去晚了,那里早就没人了。”
    丁默村和李士君二人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丁默村问:“万里浪人呢?”
    “被我关押到优待室了。”
    吴四宝不屑道:“我看这家伙就是假叛变,不然事情哪有这么巧,他前脚离开联络站,其他人后脚就消失了。”
    丁默村皱了皱眉,说:“走,去审讯室看看。”
    76号洋房三层有两间房子,它和二楼的“优待室”不同,说是优待室,不如说是一间刑具齐全的拷问室。
    这里挂满刑具,密不透风,进入屋内,仅仅是浓郁的血腥味和满屋寒光闪闪的刑具就够令人胆战心惊的了,更别说用刑了。
    “砰”一声,拷问室的铁门打开,万里浪拘谨地探出头来,小心打量着丁默村和李士君的神色,忐忑不安。
    他是叛变了,出卖了自己的同志,可费尽周折的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交不出投名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李士君打量了他一眼,嘿嘿冷笑说:
    “万先生?你是个人才不假,可你提不了有价值的情报,按照我们的规矩,对于你这样的人不予接受,你可以走了。”
    “什么?”万里浪不可置信地愣住了,李士君竟然要放自己离开?
    不过他瞥见吴四宝和陈明楚意味深长的笑,再想到自己刚才签署的自白书,不由心神一凛。
    即便他可以安全走出76号,但只要别人将他的自白书刊登到报纸上,军统的制裁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于是他立刻说道:
    “我不走,既然决定投诚,我就一定会为汪主席的和平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绝无二心.”
    李士君对他这话嗤之以鼻:
    “那你要先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比如,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树的住址,还有你们区本部的秘密办公点。”
    “这”万里浪愣住了,想要邀功,最有效的破坏办法就是抓人。
    可他的上级徐晚枫等了早就跑了。
    至于区长陈恭树和区本部的秘密办公点,根本不是他分队长这一级能随便接触到的。
    现在区本部又改变了组织结构、联系方式,交通网络更加严密,徐晚枫都只能见到交通员,更别说他了。
    见他沉默,李士君冷笑道:
    “行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离开吧。”
    万里浪脸上闪过一丝凄惶之色,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叛变做了汉奸,人家竟然不要。
    现在又不敢回军统去,简直里外不是人。
    眼看丁默村、李士君就要离开,万里浪浑身颤栗,忙道:
    “等等。”
    “万先生想起什么来了?”
    万里浪急得满头大汗,绞尽脑汁思忖了一会,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吴道坤。”
    “他是什么人?”
    李士君皱眉,这个名字听都没有听过。
    “我不知道。”
    万里浪解释道:“我只知道他叫吴道坤,估计是化名。一年前我奉命执行任务,在上海站接到的他,从此再没有见过。
    但两个月前我在法租界闲逛,又看到了他。
    他一副仆人的打扮,和他一起的人叫李持平。
    此人是上海沦陷前果党宪兵司令部宪兵队队长,他肯定是军统的人,现在潜伏在法租界,肯定有特殊使命。”
    听说是个宪兵队队长,李士君终于来了一丝兴趣。
    但茫茫人海,尤其是法租界,即便画出这两人的画像,法国人可不会配合他们通缉,凭76号的力量,想将人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一脸凝重地看向万里浪:“你能找到他吗?”
    万里浪重重地点头说:“我想试试。”
    李士君高深莫测地笑了,目光凝聚在万里浪脸上:
    “很好,主要能抓到他,特工总部肯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夜色深沉。
    位于法租界霞飞路秘密联络站的电话响了。
    张义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这个点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不免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他的电话和住址,除了猴子四人外,只有法租界巡捕房的内情知道。
    猴子、钱小三几人刚结束行动,才从自己这里离开,他们不会在这个点打电话。
    所有工作关系中,唯有租界巡捕房的华探刘俊卿知道这个电话,会在有紧急情况发生时拨通。
    所以这个点他打来电话,就意味着危险。
    张义立刻拿起床头上膛的手枪,警惕地来到窗边看了看,见没有异常,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刘俊卿的声音:
    “克莱登处长刚才告诉我,今天‘西边‘有人进了租界,前后来了六人,估计是为了抓人。
    但到哪里抓,抓谁,现在还不知道,我今晚不下班,随时会有电话,你多保重。”
    张义心神一凛,‘西边’自然指的是沪西76号伪特工总部,76号的人到底来抓谁?
    莫非是今天他们刺杀程海涛的人身份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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