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老宅就在村子中间,这样的动静其他人家自然也是听到了的,纷纷探出头来看,见五房的老大被抬了回来,顿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在码头给人家搬东西的时候,被摔下来的木头砸中了腿,哎呦都砸烂了都,大夫为了保住他的名,就给砍了。”
    “真的啊?”
    “那人还能不能活?”
    “活着呢,这不就抬回来了。也是可怜,当家的腿断了一截,这药钱就不少吧,也不知道他们家三房肯不肯出这药钱。”说这话的人对柳家老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感慨道:“以后大树不能干活了,就剩下她们母女两个,哎呦可怎么活哟。”
    到处乱糟糟的,柳大树被抬了进去放到了他的床上,搬来搬去把他给疼得不行,额头的汗是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包好的腿都渗出了血迹来。
    柳大河和李氏看着这样的大儿子,均红了眼眶,李氏更是一口一个‘我的儿啊’哭得眼泪直流。至于原本已经睡下了的柳树桩和张氏,也在这样大的动静里急急忙忙地起身,慌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米氏和柳盼儿就更别说了,一个刚刚晕过去了现在虽然醒来但就跟丢了魂一样,嘴唇虽然动了但却说不出话来。至于另一个过了年也就十六岁,从看到柳大树之后就一直脸色苍白地拉着她娘。
    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柳家这一群人里面,最镇定的就要数忙碌了一下午的柳树根了,他和陶砚一一谢过了帮忙的同乡们,然后送他们出门。好在这五六个人都是本村或者附近村子的,虽然有些晚但都能回家住,不然他们翁婿还得费心安排。
    “树根啊,大树这是怎么回事?”
    柳大河颤抖地指着床上流着冷汗的大儿子,想象不到大儿子不过出去了半个月,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哎”
    柳树根叹息,“爹,送大哥回来的人说,早上有个货商要搬木头,搬一根给十文钱,大哥和相熟的几个人就去了。搬了一阵之后其他人都歇着回回神,结果大哥他想多挣些,于是就一个人去搬,。”
    “结果一个不小心滑了手,就变成这样了。”
    “天老爷啊!”
    李氏拍着大腿哀嚎,“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啊。他出去做活这都多久了,怎么就偏偏这一回出事?天老爷啊,怎么你就这么不开眼啊,大树出了事,这让我们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当家的”
    在李氏的大嗓门下米氏转了转眼珠子,眼泪就流了出来,也跟着哭喊道:“当家的你出了这样的事,可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天爷啊你把我收了去,把我给收了去吧,把我的腿换给他,换给他啊”
    “娘!”柳盼儿板着脸,扯了扯她的衣裳,“娘你别哭了。”
    屋子里哭成了一团,就是床上的柳大树也不例外,他捂着脸发出了闷闷的哭声,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淡。
    柳二丫站在门外,看着这样的情形摇了摇头,她抱着几包药来到厨房,然后找出之前她娘给她奶煲药用的那个瓦罐。她将这个瓦罐清洗干净,然后将大夫抓的药放了进去,加水煲了起来。
    水滚得很快,不一会儿药香就出来了。
    陶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拉了一张矮凳坐下,“二丫,你大伯这事要去告诉岳母一声吗?”
    柳二丫摇了摇头,“算了吧,娘来了也是添乱。”
    大伯还活着呢,说实话明天来看也不迟,现在她娘和石头估计都睡下了。吵醒他们来了这里也只是看一眼罢了,顶多就是今晚上陪着干熬,既然是看一眼连带着安慰几句那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再说了,她爹还在呢。
    陶砚没有反对。
    “对了,”柳二丫扬起脸,“今天这事,你跟你娘说了没有啊?见我们这么晚还没有回去,她要担心了。”
    “托人捎了信去,”陶砚道:“你放心吧,等下我们骑马回去,很快就到了。”新婚一月不空房,他们今晚是一定要赶回去的,再说了他明早还要上衙呢。等柳家大伯的事情处理完,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回去了。
    “好,那等熬完药我就和爹说一声。”
    柳二丫拿起旁边的扇子扇火,扇着扇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把扇子塞到陶砚的手里。“你来看着火,我去找盼儿说两句。”
    屋子里,柳树根正说到了药钱,“大哥这次运气好,陶砚认识长河帮的冯爷,然后冯爷就去找了那货商,让他赔了十两银子。今天抓药用去了一两三钱,大夫说后面再吃半个月左右的药,等伤口不流血,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以后虽说重活做不了多少,但轻省的还是可以的。”
    “十两银子?”
    抹着眼泪的李氏一呆,然后又是一喜,“这就好,这就好,有了这笔钱,那老大的药钱就有着落了。”
    “那钱呢?”
    柳二丫正好走到了门口,听到这话后她拿出了她爹给的钱袋,然后交给了白着脸的柳盼儿,“钱在这呢,盼儿,这是你爹的钱袋,大伯这些日子挣了差不多一两银,今天那货商又赔了十两,除了看大夫和抓药的钱之外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你收好,可别掉了。”
    柳二丫拍拍柳盼儿的手,“大夫说后面还要去抓药,要吃半个月才能好呢,没有银子可是抓不到药的,抓不到药你爹的脚就好不了了。今天大夫给了三天的药,我取了一包现在正熬着呢,待会熬好了你就端给你爹喝吧。”
    柳盼儿下意识抓紧了钱袋。
    李氏一怔,然后眉毛都飞起来了,“二丫,你把钱给她做什么?家里的银钱都是我收着的,还没分家呢,你这死妮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奶了!”
    柳二丫以前就不怕她奶,现在嫁了人就更不怕了,挺直了胸膛道:“奶,盼儿是大伯的女儿,我给她难道还给错了?等这几包药吃完了她还要去抓药呢,没有钱怎么行?等大伯好了,剩下的钱让盼儿给你收着就是了。”
    当然还有没有剩就不知道了。
    她刚才特地从她爹的手里把钱拿过来,就是想着这钱不能放在她奶的手里,不然很可能时间长了就没了。
    柳盼儿也回过神来,她紧紧地抓着钱袋,看着李氏道:“二丫说得对,奶,我爹的药钱就让我先收着,等药吃完了我再去抓。”
    李氏瞪大了眼睛,“你这死丫头!”
    “反了天了你!”
    她扬起手就打了柳盼儿几下,一边打还一边骂道:“你一个丫头片子,拿什么钱?啊,拿什么钱?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奶的了?家里的钱,是你一个赔钱货应该碰的吗?赶紧把钱袋给我!”
    “我打死你这赔钱货。”
    “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柳树根无奈地拦着他娘,“钱给谁拿着都一样的,都是给大哥治病的钱,盼儿年纪这么大了,让她去抓药也使得。”
    二丫出嫁前就自己收着挣来的钱,所以柳树根真的觉得让盼儿侄女收着没什么。虽然这钱多了些,但上回二丫的聘礼闹出来了那样的事,说实话他娘收着他也不放心,生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三一家子哄了去。
    到时候大哥多受几天罪不要急,反正也疼不死人,乡下汉子受些罪没事,但如果就此一命呜呼,那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过他这话对于李氏而言无异于火烧浇油。
    李氏原本就对这个儿子有些不满了,聘礼的事在她这儿可是还没完呢,后面三儿子和三儿媳妇又在她耳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二哥拦着大夫不给你治病’‘不肯给银子买药’之类的话,虽说那病是假的。
    但她的心里也埋怨上了。
    觉得将来自己要是病了,是不是二儿子也不给钱拿药?
    现在又听到他这么说,顿时一股气上涌,骂道:“老二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是你娘,你亲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谁知道你长大了就为了个扫把星闹着要分家,这么多年没享过你几天福。”
    “现在你大哥出了这样的事,还把救命钱给赔钱货,当年我就不应该生你,我打死你这个烂了心肝的!”
    柳二丫不服气,冲上去抓住她奶的手,“奶你怎么打人呢?分家是你们同意的,而我爹平时没少了孝敬。就是钱给盼儿又怎么了,她是大伯的女儿,大伯的钱她拿着合情合理,一点错都没有。”
    李氏怒极,扬起手就要朝柳二丫打来。
    “一个丫头片子你们还护上了?她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赶明儿我就喊了媒人来把她给嫁了,省得她把我柳家的钱带到别处去!”
    “我不嫁人!”
    争执声中,柳盼儿鼓起了勇气朝着众人大声喊道:“我不嫁人,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我要招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李氏扬起的手停住了。
    “对!”柳盼儿咬着牙说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话,“我要招上门女婿,我不嫁人,我爹现在这样以后也做不得重活了。我就找个上门女婿给我爹娘养老送终,爷,奶,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把家里的银子带走。”
    她紧紧地抓着钱袋,“我要招上门女婿,以后家里的田地都要分我一份!”
    晴天霹雳!
    屋子里另外一个角落里站着的张氏原本还以为没有自己的事呢,没想到居然听到大房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地就开口:“不行!什么上门女婿,家里的屋子和田地以后都是春生的。”
    “你一个丫头片子,就应该嫁人!”
    柳盼儿呸了一声,“嫁了人,好让我爹娘留下来给柳春生做牛做马吗?要不是他柳春生要去读书考秀才,我爹怎么会去码头拼了命地做活?”
    “他如果不去,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说出了心里话的柳盼儿挺起了胸膛,“我爹现在这样都是你们害的!三叔你一个做爹的不挣钱给儿子读书,倒想着让我爹这个做大伯的挣钱,想得美!”
    “这钱都是我们大房的!”
    柳盼儿高高举起了钱袋,厉声道:“谁敢来抢,我就跟谁拼命!我命也不要了,死了就去做恶鬼去,谁敢来抢我的钱我就夜里拿把刀把他捅死!”
    柳树根和张氏顿时脸色一白。
    他们同时想起了很多年前,柳盼儿还叫做‘柳盼弟’的时候,当时就是拿着家里的菜刀站在他们的床前,险些把他们的胆给吓破的。
    “娘,娘救救我娘——”
    “你你你——”
    李氏也顾不得打人了,气得捂住了胸口,“大树?!大树,老大媳妇你们两个是怎么教女儿的?竟让她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一个姑娘家,不但要找上门女婿,还要对着爷奶喊打喊杀的。”
    “老头子,这个家容不下我们的了!”
    柳大河也脸色铁青,他刚才还为了大儿子受伤回来的事情担心焦虑,然后就看到了家里人抢钱的闹剧。作为大家长,他天然地站在了李氏这一边。
    “大树,我们没分家,这家里的银钱都应该是你娘收着的,说破天了都是这样的理。你说说,你说说是不是这样?这是家法!”说完了这话,他又喘着粗气道:“还有什么上门女婿,你,你要给盼儿这丫头找上门女婿?”
    柳大树今天先是被砸伤了脚,然后又被切了前脚掌,整个人正痛得死去活来呢,要不是年纪大了能忍,他非得大声哭出来不可。
    刚才屋子里乱糟糟的,疼痛难忍的他心烦意乱,除了药钱有着落之外,也就是被‘上门女婿’这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有些傻了,不明白盼儿好端端的怎么说到了上门女婿,现在听到他爹这么说,柳大树下意识地摇头。
    “没有,爹,我没说要给盼儿找上门女婿。”
    第53章 短暂性胜利
    柳大河心下一松。
    不是大树想的就好, 他的儿子他明白,大树平日里是最孝顺的。然后他又将目光看向了哭着的大儿媳妇,严肃地问道:“老大媳妇, 是你要给盼儿找上门女婿?”他厉声指责,“这种大事你怎么不跟你当家的说?”
    “米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这话说得极重, 仿佛下一步就是让儿子休妻了,米氏原本就胆小, 嫁过来这么多年被磋磨得胆子就更小了。
    她脸色煞白,看着表情严肃的公爹,还有恶毒地看着自己的婆婆以及妯娌, 以及不敢置信的当家的
    当然还有自己的小女儿。
    “我”
    “是我的主意!”柳盼儿站了出来坚定地说道:“是我想要找上门女婿的, 所以才求我娘帮忙找我大舅, 现在已经找好了人, 过些日子就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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