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珊立即眼球一翻:“不知道,不关心,不在乎。”
    林南不再说话,脸上隐隐有担忧的神色。何珊瞧了他一会儿,坐到他身边说:“你这个样子,不会又在替那个人担心吧?”
    算担心么?
    林南一时答不上来。
    车厢里静默一会儿,何珊说:“好几个月了,你该走出来了。拥抱新生活吧南哥,以后你还能找到更好的。”
    她想,以林南如今的条件,本来也不必再靠祁遇白,自己踏踏实实一步一脚印地演下去,名利地位都会有的,感情自然也会有的。那个人走了,那就走了。
    可惜她不知道,对林南而言,这场感情像一部没有完美结局的电影,一场裹挟狂风暴雨过境的台风,一次时日漫长的重感冒。
    要谈痊愈,还很远。
    “比如戚嘉文,我觉得他就不错啊。”何珊说。
    林南闻言一愣:“提他做什么,我们俩不可能的。”
    “不可能?”何珊鼻子皱起,看起来像个严肃的小谐星,“真的假的,我、我还以为你们快要顺其自然了呢……如果要是这样的话那他、那他有点儿惨……我看他整天精气神十足的,多半是以为跟你有戏……”
    她说话声音不大,带着点儿对戚嘉文这位把兄弟的同情,又有点儿惋惜的意思。她真心希望林南跟戚嘉文能成一对,这样自己也算半个红娘了。
    林南认真道:“我们真的没什么,我一直把他当普通朋友,只是比较聊得来。”
    何珊沉默半晌,同样收敛起玩笑认真地看着林南:“如果真是这样,你能不能尽早跟他说清楚?南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傻里傻气的,容易当真,不要越陷越深才好……”
    两人凑得很近,说话声音低得像蚊子,司机在前面听不见他们聊天,只顾听路线导航。
    林南在“前方直行”、“第二个路口出主路”的机械女声中轻轻点了点头,有些郑重地答应了何珊。
    保姆车开到小区门口,为免太过招摇林南照惯例下车步行回家。
    这套新公寓的位置他也不太熟,第一次居然没有找到,从大门进去绕到别的区去了。不知是不是想什么来什么,还没走回一区,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地震了起来。
    他拿出一看,是戚嘉文。
    “林南你到家了吗?”戚嘉文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口吻,就好像天底下没什么能让他小爷不爽的事儿。
    “快了。”林南举着手机原地转了一圈找路,艰难地辨认着楼号,总算有了点儿眉目。
    “刚到小区。”
    “刚到啊。”戚嘉文那边听起来还在片场,周围一片嘈杂,“我还以为你早到了呢,何珊说你们七点多就出发了。”
    晚间小区的路灯照出一片静谧,几只小飞虫在灯下没有章法地乱扇翅膀。
    林南在路灯下慢慢前行,倒也不着急上楼,准备在进电梯之前结束这场对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电话那头的人说:“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南垂着眼,脚步徘徊,“只不过片场人挺多的,你老给我打电话,我怕别人误会你。”
    “误会什么?”戚嘉文提高分贝,“我们是好朋友,我给你打个电话还有人管?”
    旁边经纪人似乎骂了一句“你小子小声点儿!”。
    林南隔了两三秒没说话,然后才慢慢道:“嗯,我们是好朋友,一直都是,以后也是朋友。你……你明白吗?”
    要他挑破这层意思,多少有些难为情,但他不想对方再误解下去。
    戚嘉文果然停下了话头,静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就永远只是朋友吗?”
    身边偶尔有住户散步经过,或是一身运动打扮的年轻人塞着耳机慢跑。林南脚步沿着草地边缘往前走,尽量不引人注目,脸上的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半张脸。
    “嗯。”他没有什么犹豫,“永远是朋友。”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到了楼身侧面的数字5,意味着6号楼就在前面。
    戚嘉文在电话那头还想说点儿什么,林南的目光往前一去,却落在了十米之外的地方。
    那里有一辆车,漆黑的车体隐身于黑夜中,沉默,低调,轮胎贴着草坪的地砖,尽最大努力避开了路灯照得到的范围,似乎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车门边倚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左手插兜,右手在滑手机,从侧面看上去有些无所事事。
    章弘来了。
    他来做什么,是一个人来的吗?
    林南的脚步像被胶水黏在原地一样顿住片刻,电话那头喊他“林南,林南?”
    他这才回过神,拔起脚往前走,对着手机说:“今天先聊到这里吧。”
    车就停在6号楼门口,自己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林南深吸一口气,又慢慢从肺中吐出,随后越过车尾,走到来人的身边,轻轻拍拍对方的肩:“章弘?”
    章弘显然全副身心注视着手里的屏幕,被他一拍,浑身微微一震。他带着几分诧异转过头,左手食指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一推,盯着眼前戴口罩的人看了两秒,随后才说:“林南?”
    他手中的手机还在小声播放着儿童在小区的路上骑平衡车的视频,时不时传来两声清脆的甜笑。
    林南没出声,将口罩往下拉了一截。
    章弘的背部从车身上直立,右手迅速将手机锁屏装进了口袋。
    自从与祁遇白分开以后林南几乎没有再见过章弘,此时一见,不免尴尬。他顿了顿,挂上一个微笑问:“视频里是你儿子吗?好可爱。”
    章弘却不肯多说,轻微点了两下头没有作声。
    身旁这辆车是祁遇白的座驾,林南认识。同样是劳斯莱斯,这辆车身明显比自己常坐的那辆更长一些,乍眼一看便知是谈公事专用,想必车上的人是从公司直接过来。
    只是他在原地等了数秒,身后也并没有人推门下车。
    柳枝低垂,月光匝地,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这样的安静对林南来说一种折磨,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利刃,总担心它下一秒就掉落下来,又担心它其实不存在。
    他犹豫半晌,终于轻声问章弘:“你是来找我的吗?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章弘神情淡漠,面部表情也吝于给予,仿佛又回到了跟林南最初认识的时候。他将头往后偏了偏:“我自然是陪祁总来的。”
    祁遇白果然是在的。
    林南想象后排有一道熟悉的深邃眼神正看着自己,登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左手拽了一下右手的卫衣袖子,拘谨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没动。
    他不知道这时自己应该怎么办,转头就走还是留在这里,心跟身体似乎是分离的。
    章弘扫了他一眼,用极低的音量说:“你不用紧张,他睡着了。”
    睡着了?
    林南怔忡在原地,脸上全是意外的神情。他好像从没见过祁遇白在车上睡着的模样,那个人在他面前永远是强大淡然,除了上一次那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脆弱。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侧了过去,五根手指将袖子握在掌心,眼睛隔着玻璃往后排看。
    距离不近,车里黑漆漆一团,隐约有一个轮廓。
    “他……他来做什么?”林南的声音也更轻了。
    距离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又是一个月过去,祁遇白没有再联系过他,也没有再见过他。他以为这一回两人终于在相互折磨之后走到了终点,如同一场马拉松,赛段再多,总有跑完的一天。
    “听说你杀青了,来给你送束花,送完就走。”章弘淡漠地说。
    林南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心里并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垂着眼睫不知说什么好。
    “你可以现在叫醒他,或者直接离开,我会跟他说。”章弘说完这句,面无表情地背过了身。
    以祁遇白的性格,如果自己现在选择上楼,他醒来后也不会再行纠缠。至于花,大约会出现在某一个垃圾桶中。
    林南心中煎熬片刻,最终却慢慢弯下腰去,脸跟车窗离得很近,这才看清了车内的情形。
    车内的人此刻正闭着眼睛,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身上仍然是工作时的装束。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心微微往中间蹙。
    才一个月没见,这个人似乎又清减许多,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此刻更加线条清晰,眼眶也有些深陷。
    会不会有一点可能,他也并不好过?
    视线下移,只见他搭在中央扶手箱上的左手手腕处缠着一段明显的绷带,从手掌中央一直缠到手腕上两寸。
    林南一怔,直起腰来转身问章弘:“他的手怎么了?”
    章弘回身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他的关切之情是真的,随后才道:“去旁边说吧。”
    林南懵懂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走到离车尾三米远的一处树下,先是沉默了两分钟。偶有来往的路人也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这两个人,脚步匆匆地走过。
    林南垂着眼眸盯着自己模糊的影子,等不及了,又问了遍:“祁总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章弘的答案出乎意料,“用绷带包起来是为了让别人以为他的手受了伤。”
    故意让别人以为他的手受了伤。林南更加疑惑不解,微张着唇转过头:“这……这是为什么?”
    “他最近在吃的一种药有些副作用。”章弘平静地说,“左手会抖。用受伤的借口,免得别人深究。”
    林南的眼中渐渐聚满惊讶,语气带了点着急:“吃药?什么药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治疗心理障碍的药。”
    章弘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完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林南却觉得这个词陌生极了,心脏倏地一跳,小心地问:“心理障碍?”
    “嗯。”章弘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不远处的车尾,“应激障碍,有几年了。具体的我不方便讲,你自己问他吧。不过没什么不得了的,就像感冒了要吃感冒灵,咳嗽了要喝止咳糖浆一样,这个药没有其他特别的。”
    同床共枕半载,却连他病了都不知道。林南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祁遇白,如果不是今天恰巧撞上他睡着,也许自己仍然一无所知。
    他面色微凝,心中疑团更盛,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关心,急切道:“应激障碍……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吗?”
    “我说了我不方便讲。”章弘眉头一皱,“你感兴趣可以查,或者直接问他。他愿意告诉你,自然就会告诉你。”
    “愿意告诉我……”林南重复一遍,望了眼车尾,又低下头喃喃道,“他为什么之前不愿意告诉我?”
    话一出口,林南突然记起那晚祁遇白所说的那句,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好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章弘反问。
    “可我不是别人,我们……”林南嗫喏道,“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越是亲近的人越难开口。”章弘的语气冷如寒冰,似乎腹中早已有无数句话,积压不住终于出口,“你不懂别人的难处,就不要指摘对方为什么不说。难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生活得不容易?人活在这世上,谁没有一点为难和苦衷,你在扛,他更在扛。如果不是有他,光段染和谢绅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哪有现在的一路顺遂?”
    林南如遭雷击,被章弘强硬的言辞问得下不来台,指尖紧握在手心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以为……我知道祁、祁总帮过我很多,我心里是感——”
    “不用多说。”章弘手掌一挥,“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们今晚有机会谈话,请你不要再度刺激他,他的病不算重,并且正在好转。因为你的缘故他肯去看病,我作为他的朋友和下属很感谢,但你不是心理医生,不要打乱他治疗的节奏。”
    “我……”林南神思钝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右手松开袖子,用食指慢慢指着自己,“我刺激他?”
    他正要接着问,章弘忽然间转过身体往车的方向走去。林南转头一看,祁遇白正开门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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