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拨通电话后,是徐慧兰的下属接的,说徐慧兰开会去了,让梅姐半小时后再打过来。
    梅姐一边挂电话,一边忍不住叫停小姑娘翻看沙发垫的动作:“沙发垫别弄乱了。”
    刚刚打电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盯着她呢。跟只猴子似的,连坐下来都没个消停的片刻。她进屋没洗手,早上才洗了晒干的沙发垫,别叫她的手给弄脏了。
    梅姐有洁癖,就连沈海森进门不先洗手,梅姐都敢上前呛声,更遑论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的。
    梅姐盯着她去公共卫生间洗完手,特地叮嘱她多打两遍肥皂。等梅姐领人从洗手间出来,沈岁进已经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北冰洋出来,开好盖,摆在茶几上。
    两腿交叠勾着,人松松懒懒的陷进单人沙发里,沈岁进指了指茶几上的冰汽水,说:“喝口水吧。你叫什么名字?”
    “陆之瑶。”女生说。
    姓陆啊?沈岁进在脑海里搜寻,徐阿姨似乎没什么姓陆的朋友吧?
    女生两只墨黑的眼,同样打量着沈岁进:“你叫什么名字,是这家的什么人?”
    梅姐都震惊了,这丫头片子胆儿可真大,还问沈岁进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呢!人家是这家里正正经经的女主人,就连徐慧兰都没沈岁进在这个家有分量。
    不过梅姐和徐慧兰处的不错,梅姐这会儿心里很是煎熬,徐慧兰前上个月才刚给她提了工资,可这会出了这件大事,不及时汇报给沈海萍,似乎又说不过去。
    “我叫沈岁进,是这家的女儿。你说的徐慧兰,是我的后妈。”
    “噢,她和你爸结婚了呀。还以为她这辈子不结婚了呢。”
    沈岁进盯着她一口气喝了整半瓶的汽水,她居然一点儿也不见生,径直在这片陌生的领地,舒坦的从喉咙里震出一个响嗝。
    那声剧烈的响嗝,像是平地一声雷,把正在茶水间涮洗茶杯的梅姐,都惊得探出了半个脑袋。
    梅姐怪异的觑了沙发上那个天真烂漫样子的姑娘,心底却觉得这样的行为不优雅极了,甚至一度以为,下一秒那姑娘还会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就地放出一个响屁来。
    哪有姑娘家这么不收敛举止言行的呢?
    陆之瑶望着沈岁进说:“我刚刚还没进门,就听见钢琴声了,是你在弹吧?”
    沈岁进点点头。
    “我在老家学过电子琴,可惜小县城没什么正规的钢琴培训学校,不然我也能弹到你这样的水平。”
    梅姐正竖着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呢,听了这话,是真觉得这姑娘大约脑袋里缺根筋。说话不经过大脑似的,讲的都是些阴阳怪气的话。
    沈岁进微微露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你说你是徐阿姨的女儿,你爸爸呢?”
    陆之瑶满不在乎的说:“我小学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他再婚了吧,听说过得还不错,不过我妈坚决不让我和他沾上半毛钱关系。我有七八年没见了过他了吧。本来这回我被京大录取上了,他想领我回他老家遛一遛,我舅舅骂了他一通,说他想得美。我读书的时候没见他出现过,考上大学了,倒是想把我认回去。”
    沈岁进觉得她口中的舅舅一定很宠她,这姑娘性格被宠得大大咧咧,有着一颗不知天高地厚的虎胆儿。
    沈岁进问:“你来找徐阿姨,徐阿姨知道吗?”
    徐慧兰明显不知道吧,知道的话,肯定不会让这么大的闺女突然上门造访。这闺女空降的威力,不说有原子弹那效果,但也赶得上家里高压锅爆炸,弄得四处一片狼藉。
    沈岁进这么问,是想探探她上门的用意。
    “她不知道,是我问了她的一个朋友,知道了她的地址,找上门来的。很多年前,她说过,如果将来我到北京上大学,就来找她。”
    “噢……”沈岁进迟缓的点了点头。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梅姐从茶水间里出来,湿漉漉的手擦了一把围裙,接起了电话。
    “喂?噢,是太太啊。”梅姐的视线调转到了陆之瑶的脸上,她看着陆之瑶,若有所思的说:“有件事儿,我觉得您亲自接听比较好。家里来了个小姑娘,说是要找您。”
    陆之瑶闻言,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兴奋的跑去楼梯转角的电话边上,用眼神使劲给梅姐使眼色,示意梅姐让她自己来接电话。
    梅姐皱着眉,不大高兴的样子,把电话听筒递给了她,还特地朝沈岁进递了个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太没有规矩了这姑娘,梅姐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过于活泛的孩子,显得缺失教养。
    陆之瑶接起电话,眉飞色舞,兴奋劲儿都快溢出听筒了:“喂?干妈,我是瑶瑶,你还记得我吗?我来北京上大学了!”
    梅姐和沈岁进差点被“干妈”两个字给怄倒。
    刚进门时候,陆之瑶嘴里“我妈”、“我妈”的叫,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让人还真以为徐慧兰有什么私生女。闹的梅姐和沈岁进两个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原来是个乌龙,徐慧兰只是这姑娘的干妈。
    梅姐的心脏病都快被这孩子给唬出来了,整个人闹挺的像是回到了更年期。沈家优渥从容的日常生活,已经让梅姐很久没感受到暴躁是一种什么滋味儿了。
    电话里徐慧兰像是很快就想起了这位干闺女,赶忙让梅姐去听电话。
    梅姐捂着尚未平静下来,仍是突突的心脏,上阵接电话。
    徐慧兰在电话里说:“这孩子是从兴州来的。就是以前和咱们在老平房住一个院儿的段大姐的老家,梅姐,你先拾掇出来一间客房给这孩子住,回头我领她上外面租房。她是一个人来北京的吧?她妈妈过世好几年了,这孩子不容易。对了,晚上饭后甜点做酒酿桂花圆子,瑶瑶小时候最喜欢吃酒酿桂花圆子。”
    梅姐挂了电话,觉得心口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平时见徐慧兰也是这么仔细的对待沈岁进,梅姐心里是舒畅得不得了,可一旦目睹徐慧兰把这份认真劲儿,用到了别人家的孩子身上,梅姐心里就觉得冷落。
    梅姐把这股失落,解释为徐慧兰终究不是沈岁进的亲妈。同样家里来客,如果是沈岁进的亲妈这么热情的招待客人,那么梅姐一点儿醋都不会吃,甚至还会觉得家里的主人好客、大方。徐慧兰没有错,错的是自己那一颗偏歪了的心眼。后妈是原罪,后妈做的再好,总是让人不由自主鸡蛋里面挑骨头。
    梅姐自动带入了一种见不得沈岁进吃亏的视角,半分委屈是都不愿意沈岁进受。
    “小陆,我们太太让你先在这住一晚,客房是现有的,一会儿你拎着行李和我上楼。客房那层没有卫生间,你要洗漱的话就上一楼的公共卫生间来。”
    梅姐隐隐约约闻到了这姑娘身上的馊臭味儿。想起来徐慧兰说的,她是一个人从兴州来的,以前沈家在老平房住的时候,隔壁的段汁桃也回过兴州老家,听她说兴州发往北京的火车,路上得三四天。
    这么热的天,三四天在火车上不洗澡,人不馊了才怪。
    梅姐说:“一会儿我给你拿一块新肥皂,你先把澡和头发洗了。客房里有空调你会用吗?制冷得一会儿,你这会上去就把空调开开,等你洗完澡,屋子就凉快了。”
    陆之瑶点头说:“我舅舅家刚上个月刚装了空调,给我房间也装了一台。”
    沈岁进觉得自己第六感果然不错,陆之瑶的舅舅是真疼她这个外甥女,就是这家属院里,装上空调的人家,也不到半数。陆之瑶的舅舅还舍得给她的房间装上一台空调,要知道陆之瑶上了大学,可就长年累月不在家里住了。
    陆之瑶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不是平白无故生出来的,一定是有人疼有人宠,才养出来这样的性格。
    *****
    梅姐刚领陆之瑶上楼去客房,院子的铁门外就传来小货车熄火的声音。
    沈岁进一看是远郊生态农场的货车,就喊梅姐:“梅姨,家里今天是不是订了菜啊?”
    梅姐在楼上往楼下喊:“你让小刘先把菜卸到门口,一会我下楼给他签字。”
    等梅姐下楼清点好这批菜,陆之瑶也捧着干净的衣服,下楼准备洗澡。
    她一看梅姐手里拎着一只土鸭,叫道:“杀鸭子我在行,我帮忙吧?”
    一点儿也不见外,把要换的衣服往沙发上一丢,就和梅姐抢手上的被困住双脚的呆鸭。
    梅姐都用那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陆之瑶了,陆之瑶依旧热情洋溢,要帮着宰鸭子。
    “我舅妈在菜市场有一个家禽摊位,我有空的时候就帮我舅妈杀鸡杀鸭杀鸽子。有时候客人不在摊位上买,自己带了不敢宰的鸡鸭上摊位来,我就收他们两块钱一只宰杀费。”言语间,已经利索的观察起从梅姐手中抢过的土鸭,认真观摩并思考过会儿该从鸭脖子的哪个地方落刀。
    沈岁进被这一幕看的一愣一愣的。别说杀鸭子,就是让她吃炖熟的鸭爪鸭内脏,她都觉得心理承受能力有限。陆之瑶也太能干了吧?
    沈岁进问:“你舅妈的摊口忙吗?你一天最多杀过几只家禽啊?”
    陆之瑶微微眯起眼,似乎真的在认真回忆:“最忙的应该就是逢年过节了。白露节气我们那要吃炖鸭子,光那一天,我就能杀个三四十只土鸭。我舅妈卖的鸭子和别的摊口不一样,她的鸭子是从乡下农家收过来的,价钱比别人的一斤要贵十块,虽然卖的贵,可就数我舅妈的摊口生意最红火。”
    沈岁进咋舌说:“三四十只?还替客人拔毛吗?”拔家禽的毛,可不是容易的活儿。沈岁进但凡吃到点儿剃不干净的毛囊,那盘鸡鸭,就绝对不会再吃第二口。
    陆之瑶昂起下巴,露出骄傲:“当然!有要鸭血的,我还会把鸭血沥起来,让他们打包带回去。”
    梅姐信奉君子远庖厨那套,催促两个小姑娘别对着一只鸭做学究:“小进,你继续上楼练琴。小陆,你先去把澡洗了。这么热的天,鸭子我等太阳照偏了再杀。拔毛要好一会儿呢,厨房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
    沈岁进也觉得让客人在厨房打下手不合适:“小陆,你先去洗澡吧,洗完澡休息一下,等晚上徐阿姨回来,你再好好和她叙旧。”
    陆之瑶:“干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我给她带了老家的糯米,兴州的大米好,可她最爱吃的还是兴州的糯米。”
    梅姐怪道:难怪那只皮箱子那么沉呢,原来里头还装着米。
    刚好徐慧兰吩咐晚上要做酒酿桂花圆子,梅姐说:“往常我们太太下了班六点半左右到家,不过她今天吩咐了回来吃,应该能早点。小陆,一会你把糯米交给我,晚上家里做甜汤用得上。”
    等陆之瑶洗完澡出来,梅姐正好拣完了她带来的那一小袋糯米。
    真像她说的那样,兴州的糯米,确实是好米。
    梅姐做活向来仔细,平时家里煮饭的米每顿都要仔仔细细地筛过,防止里面掺了碎石子儿或者黢黑的坏米。可这一整袋挑下来,陆之瑶带来的糯米,梅姐只挑出了不超过十粒坏米,并且里头一颗沙子大小的石子儿都没有。
    梅姐蹲在地上,看着低头弯身用毛巾大力揉搓湿发的陆之瑶,一下子心肝儿又沸腾起来了。
    叫道:“哎哟喂,傻姑娘!谁这么搓老泥似的搓头发啊?毛鳞片都给你搓受损了,那头发能好吗?你擦头发,得轻轻的印上去,不挪动毛巾位置,就这么双手捏紧的攥干,这样才不损害发质。你瞧瞧我们小进头发多好啊?她就从来不这么粗鲁的对待头发,一会我给你找点发油,你把发油上到发梢上面去啊?”
    陆之瑶仰起了一张倒擦头发时憋红的脸,茫然的“啊?”了一声。
    梅姐看不过眼,觉得她带的米好,刚把她看顺眼一点呢,她又露出了她那点儿乡下带来的糙相。
    沈岁进从楼上练完琴下来,看着梅姐捂心口的烦躁样子,就知道梅姐那精致的强迫症又犯了,笑着说:“梅姨,小陆刚来,你就想给她来个大改造啊?”
    第45章
    沈岁进可是没忘记当初梅姐是怎么从头到脚“改造”她的。就连马尾上扎的蝴蝶结,和当天穿的衣服不配套,梅姐都要愁得不成样子,心心念念的去市场里,给沈岁进找能配得上衣服的同色系蝴蝶结皮圈。
    好在徐慧兰坚持己见,觉得沈岁进时不时穿穿衬衫和大桶裤也挺有韵味的,梅姐这才忍住没把沈岁进衣橱里那些假小子似的衣裳全丢进垃圾桶。
    好好的女孩子,穿的跟个假小子似的,像什么规矩啊?
    梅姐碰上徐慧兰这样的硬茬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边敬她的人品,一边心里却有无数的槽点,好好的女孩儿,徐慧兰非得让孩子锻炼的跟个小子似的。
    她还让沈岁进每天坚持晨跑、拉伸。特别是大冬天的时候,沈岁进起来晨跑那会儿,天都没亮呢,外头还刮着刀子一样的冷风,徐慧兰却一点儿也不心疼孩子似的,每天拉着沈岁进一起去操场锻炼。碰上下雨也不休,就改为娘俩去室内篮球场跑步。
    梅姐都心疼死孩子了,敢怒不敢言,徐慧兰却说:“小进的体质本来就发育得迟,青春期得加紧锻炼,才能把前面几年落下来的发育赶上了。”
    沈海森颇有助纣为虐的意思,还安抚梅姐说:“小进是该锻炼,有一个好身体比什么都强。我这辈子不图她能做出什么成就,我只要我的女儿健健康康。她妈妈那病,我问过医生,基因上可能会有遗传的概率,这会儿趁年轻打下底子,以后的身体素质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夫妻两个愣是这几年,把瘦竿子一样的沈岁进,锻炼成了一个小有肌肉的矫健姑娘。
    夏天到了,梅姐就越发怀念沈岁进以前穿裙子时,那双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腿肚子,现在这腿肚子呀,走起路来,隐约还能看见肌肉形状呢。
    有好几次梅姐就盯着沈岁进的小腿肚子看,盯得沈岁进自己都察觉了。
    沈岁进问:“梅姨,你老盯着我的腿干什么?上头也没脏东西啊?”
    梅姐:“嗐,你徐阿姨还把你练出肌肉了呢,穿裙子没以前好看了。”
    沈岁进额头挂上黑线:“这叫健康美,咱们中国人就是被那套病恹恹的审美给害了。就跟欧洲中世纪流行得肺结核似的,好像得个肺结核就成了了不得的大美人,那种病态美也太畸形了。我现在一口气能跑十圈操场,还一点儿不觉得累。这学期期末考八百米,我还是我们班女生第一名呢!”
    梅姐:“病西施、病西施,首先她得是个西施,其次她才能病了还是个美人儿。你就糊弄你梅姨吧!谁把害病当审美,欧洲那群人是疯子吗?”
    沈岁进笑笑。她才不跟老古董的梅姨争呢,回头梅姨上她姑姑那告状,她姑姑变本加厉的让商场往家里头送一堆裙子,她都快成为专柜的vvip了。
    *****
    徐慧兰下午果真回来的早。三点多的会一开完,就紧着往家里赶。路过百货大楼,还特地拎了一个八寸的渍樱桃起司蛋糕回来。
    家里的女孩儿们多,包括她自己,都爱吃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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