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景同她对视了眼,明知顾问道:“怎么了?”
    “这, ”南云欲言又止, 犹豫了会儿, 方才又问道,“您怎么突然做此决定?”
    萧元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找出点高兴来,但却并没有, 只有震惊。非要说的话, 还有困惑不解。
    宁王侧妃这个名头, 对许多姑娘而言,已经够欣喜若狂的了,可南云却是这么个反应。
    饶是萧元景, 都觉着难以理解。
    他原本还等着看南云惊喜的模样, 如今也是深感莫名其妙:“先前想要名分的不是你吗?我如今给了, 还是侧妃, 你就这么个反应?”
    侧妃这个名头,还是他那日同贤妃拉锯过的,想着既是要给,索性就大方些给个好的,也算是个惊喜。
    可如今南云这个模样,倒是让萧元景怀疑自己这不是惊喜, 而是吓到了她了。
    南云听了他这话,仍旧没能缓过来,片刻后方才说道:“这……只怕不妥吧?”
    当初她到宁王府来时,梁氏筹划得井井有条,想着让她先到萧元景身边来,混个侍妾的名头就很好。等到将来运气好,能生个小世子的话,说不准能顺理成章地当个侧妃。
    南云倒没说什么,她原就是随波逐流的,更何况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到眼前的事,说不准得几年的功夫来耗,远着呢。
    结果突然之间,就到了侧妃?
    什么侍妾什么生个小世子,就这么给略过去了,南云着实是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萧元景同她说这话时,心情原本还不错,可见了她这反应,却难免有些扫兴,语气也没有先前那般好了,眉头一皱道:“有什么不妥?”
    南云耐着性子同他掰扯道:“我出身低微,怕是担不起这个名分;再有……”
    萧元景没料到她竟然还真敢跟自己算起来了,直接冷冷地打断了她:“你若是不想要,那就算了。”
    说完,就要走。
    南云怔了一瞬,连忙抬手拽了他的衣袖,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却死活不肯松手。
    萧元景回过头来瞥了眼,见南云似是也回过味来知道他生气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不过是个侧妃名分罢了,我说给你,那你安心受着就是。你倒好,非倒没有半点惊喜感激的意思,反而还驳斥起我来了。”
    南云方才纯属被“侧妃”两个字给砸懵了,并没顾得上多想,如今冷静下来再想,自己方才的态度的确不好,像是给人泼冷水似的。
    “不是,”南云讷讷地解释道,“我方才只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有点懵。”
    萧元景并不肯信,毕竟他又不瞎,怎会分辨不出来高兴不高兴?
    他虽有心想要甩开南云,但又没舍得用太大的力气,自然是没能成的。
    南云仍旧攥着他的衣袖,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实道:“我只是有些害怕。”
    “你怕什么?”
    已经开了口之后,剩下的话也就不难说了。南云垂下眼睫,轻声道:“我出身低微,你虽有心抬举,但的确担不起侧妃这个位分。届时旁人难免会有非议,我倒是不在乎这些,可于你的名声也不好。”
    旁的王爷,府中的侧妃怎么也都是小官之女,萧元景若真是直接将她从个丫鬟提到侧妃,落在旁人口中,只怕是没什么好话的。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但好歹要为萧元景思虑三分。
    但萧元景却并不肯领情,冷着脸道:“你不在乎旁人怎么说,难道我就在乎了不成?”
    南云一怔,倒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攥着萧元景衣袖的手松开来。
    萧元景并没离开,而是回过神来正对着她,又抬手挑起她的下巴来,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低声道:“我给你的东西,你只管安心收着,高高兴兴地谢了我就是,不要想东想西的。”
    南云抿了抿唇。
    “再有,我看你平素不是妄自菲薄之人,所以也不必拿什么出身卑微的话来说道。”萧元景不轻不重地在她下巴上弹了下,“我都没嫌弃你,轮得到其他人说什么吗?”
    南云吃痛,倒抽了口冷气,随即抬起手来掩住了自己的下巴。
    见她这模样,萧元景总算露出些笑意来,又道:“回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顺子去办。”他走出几步,又轻飘飘地留了句,“别耽搁太久,早些回来。”
    南云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目送萧元景出了门。
    她将方才的事情颠来倒去地想了又想,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但却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意来。
    萧元景这个人一旦好起来,几乎能让人生出一种被宠溺的感觉,南云从没奢求过他什么,如今倒算是意外之喜了。
    虽说萧元景已经发了话,但她并没去劳动顺子准备马车,而是自己收拾了个小包袱,离开了宁王府,花了点钱趁了个车回家去了。
    其实若论起来,她离开家也不过两月有余,算不上久,但再回到这小镇上却已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她仿佛见识了半辈子都没见过的人或事,早些年她怎么都料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如今再想起来,甚至还有种不真实感。
    南云拎着个包袱,沿着熟悉的路向家中走去。
    一路上遇着了几个相识的邻里,她们惊讶之后,都会询问南云这段时日的去向,南云只含笑敷衍着,并不肯同她们详谈。
    及至到了家门口,南云并没立时进去,她站在那里愣了会儿,深吸了口气,方才进了门。
    其实先前决定离开家到京城去时,她与母亲的意见依旧有分歧,只是母亲没能拗得过,只能由着她去罢了。若说起来,也算是不欢而散。
    所以这些日子,南云一直都是从梁氏那里打听母亲的近况,并不肯亲自回家来看看。
    一是刚入府的确不方便告假,二来也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母亲,又怕一见面又勾得她难过起来,伤了身子,那就实在是不好了。
    姜母是个柔弱的性子,没什么主见,又耳根子软。姜父在时,她是个贤惠温顺的妻子,但后来突发变故之后,她便病倒了,由南云想方设法地撑起这个家来。
    当初南云要走,她却是不愿意的,可又争不过南云,只能默默地垂着泪,觉着是自己拖累了南云。
    南云当时愁得焦头烂额,劝又劝不好,狠话又不舍地说,只能狠了狠心,将家中的东西收拾好,又托了相熟的手帕交得空来这边照看一二,便直接拎了包袱到京中寻梁氏去了。
    如今再回到家中,她甚至都没想好,该怎么跟母亲说才好?
    其实萧元景的确是一片好意,堪称体贴了,给了她侧妃的名分,好让她能跟母亲交代。但南云自己也说不准,这对母亲而言究竟算不算慰藉。
    “阿云,”有个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姑娘推开窗,探出头来,很是惊喜地同她笑道,“你回来了!”
    说着,又似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捂了捂嘴,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这是南云自小的手帕交,叫做桑榆,两人在一处长大,关系极好。
    南云一见她,也露出些笑意来。
    “伯母方才服了药睡过去了,”桑榆快步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你看起来倒没先前那般消瘦了,这段时日想来应当是过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上了心的,南云再三同她道了谢。
    “嗨呀,”桑榆摆了摆手,同南云到她的卧房去,“咱俩谁跟谁啊,你同我客气什么?你再这么生疏,我可就要恼了。”
    见桑榆仍旧是这个熟悉的模样,南云抿唇笑了,一双杏眼眯了起来,这情绪仿佛是能感染似的,让人见了也觉得高兴。
    这么久以来,她总算是毫无顾忌地笑了次。
    先前在宁王府,虽说偶尔也有高兴的事,萧元景待她也算很好,可在那样的环境下,心上就像是系了根弦似的,片刻不得松懈,到底还是不自在。
    也就是在桑榆这样自小玩到大的手帕交面前,才能完全放松。
    桑榆将她按在了榻旁,又去拿杯子倒了茶来,而后方才道:“你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去了?我听伯母说……”
    先前南云要离开时,并没同她详细讲,只推说是要到京中去寻一位表姨母。但这些日子她一直会过来帮着照看姜母,或多或少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些情况,隐约有了猜测。
    但如今真拿来问南云,她却又有些难以启齿,怕一个不妨惹得南云难过。
    两人相熟多年,一见她这模样,南云便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现下是在宁王府,至于旁的,也正是你所想的那般。”
    南云倒是毫无隐瞒,桑榆怔了下,但却并没有露出怜悯或是同情的目光,片刻后转而又道:“旁的我不了解,也不便多说。但至少从你如今的模样来看,是比先前要好的,这就够了。”
    南云捧着茶盏,垂眼笑了声:“是吗?”
    “对啊,”像是为了增加自己这话的可信度似的,桑榆连连点头,“先前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如何,但我却是一直担心的……你那时候都消瘦成什么模样?我看着都觉得担心,总觉得说不准哪日你自己都要倒下了。”
    在桑榆看来,那时候的南云就像是根绷紧了的琴弦,让人时时担忧着,仿佛下一刻就可能会断掉。
    如今旁的且不说,至少不像先前那样清瘦,精气神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想来这些日子在宁王府,是并没受什么罪的。
    孰是孰非向来见仁见智,但桑榆觉着,南云如今的确是比先前要好上许多的,这就够了。
    至于旁人怎么说,面子上又如何,那都是虚的。
    身为相熟的手帕交,她只盼着南云这个人都好好的就够了。
    南云领会了桑榆的意思,心中一暖,随即抿唇笑道:“你这样说,我很高兴。”顿了顿后,她又问道,“我娘……近来可还好?”
    “伯母的身体已经在好转了,”桑榆先给她喂了颗定心丸,而后方才细细地解释道,“这段时日,倒是有两位大夫主动上门来。头一位大夫姓陈,仿佛是你那位表姨母托人请来的,他为伯母诊了脉后,留了个方子。再有就是前不久,方晟领了个宫中的太医来。”
    说到方晟时,桑榆不由得磨了磨牙。
    她与南云一道长大,自然是知道南云与方晟的关系,也知道后来方家退婚的事情。当年南云私底下哭的时候,还是她在一旁安慰的,所以格外同仇敌忾些。
    先前方晟上门来时,她一见,差点直接就将人给赶出去,后来还是看在那位太医的份上,才放了进来。
    据方晟所说,那位太医年纪虽不大,但祖上几代都在太医院供奉,称得上是家学渊博。那太医为姜母诊了脉后,又要了正在服的药方来,在那位陈大夫留下的方子上略删减了几味药。说是按这个新方子来调理,静心修养上两三年,便可好起来。
    桑榆将那位陈大夫的原话学给了南云听,而后又同她笑道:“这么一来,你尽可以安心了。”
    早两年为了姜母的病,南云也想方设法地请了好几位大夫来,可都未见什么成效,如今能得到这么一句准话,实在算得上是喜出望外了。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桑榆喝了口茶,又将近来家中的事情都同南云讲了,她是个开朗外向的性情,这些无趣的事情竟也能讲得津津有味。
    南云含笑听着,只觉得心情都好上许多。
    过了半晌,正屋那边传来动静,南云微微一怔,桑榆则是起身看了眼,同她道:“伯母醒来了。”
    “我这就过去,”南云抚了抚衣袖,撑出些笑意来,同她道,“这些时日实在是有劳你了,这几日我在家中,便不用再劳动你了。”
    桑榆会意,若无其事地同她笑道:“不妨事。我先回家去,等明儿得了空,再来找你闲聊。”
    “好啊。”南云起身送了她,带上门后,慢吞吞地向正房走去。
    姜母方才醒过来,披着衣裳出了卧房,恰见着进门来的南云,先是一愣,而后连忙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她脸上的神情自是百感交集,南云垂下眼,轻声道:“方才回来的,才同桑榆闲聊了会儿,将人给送走了。”
    姜母怔然,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抬手拢了拢衣裳:“回来就好……你可吃过饭了,我去给你张罗些。”
    “吃过了,”南云连忙上前去,将她给拦了下来,随即又道,“我回来前已经吃过饭了,方才还吃了块点心喝了茶水,现在并不饿。”
    姜母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动了动唇,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娘,”南云看着她这模样,也觉得难过,低声道,“我挺好的,真的。方才桑榆还说我胖了些,您觉着呢?”
    姜母拉过她的手来,摸了摸手腕:“还是瘦。”
    南云笑了声:“若是再胖下去,那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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