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下车后四下扫了眼,又撑开伞来,为紧随其后的萧元景遮着雨。萧元景站定后,仍旧从她手中接过伞来,低低地笑了声。
    南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心思细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家中的门。
    如今这个时辰,母亲应该是服了药歇下,又适逢下雨天,所以这么一点动静便都被遮掩了过去,并没将人惊醒。
    她尚未想好该怎么同母亲解释,所以自然是能瞒则瞒。
    南云引着萧元景进了自己房中,反手关上了门,小声出了口气。
    “你这模样……”萧元景将伞收起,竖在了门边,而后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让别人看了,只怕还以为是偷情。”
    私下里,他说话总是没个分寸,又或许是存了故意逗弄的心思,显得十分促狭。
    南云原就是个脸皮薄的,最听不得他说这些话,又是羞又是恼的,横了他一眼。
    若不是还有理智,顾忌着身份,只怕就要上手挠他了。
    萧元景一扫先前的阴霾,笑得很是愉悦。
    “稍等片刻。”南云甩了这么一句后,也不多解释,急匆匆地出了门。
    南云先到厨房去将水给烧上,准备熬些姜汤来驱寒,而后又轻手轻脚地到正屋去,看了眼母亲,将她正在安稳地歇着,略微松了口气。
    她又缓了片刻,方才回了自己房中。
    萧元景倒也没什么见外的意思,直接在她闺房中四下转着。
    屋内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没什么装饰,显得有些素气。
    墙上悬挂着副字画,虽不能与名家相比,看起来倒也不错,萧元景认出其上的字迹,是出自南云之手。
    绣筐中扔了个绣了一半的香囊,萧元景挑起来看了眼,其上是火红的石榴花,煞是好看。
    南云回到房中后,仍旧没理会萧元景,只是翻箱倒柜地寻出套中衣来,并着方才从车上取来的的外袍,一并扔给了他。
    萧元景瞥了眼那中衣,看样式大小,是男子所穿,衣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其上的针脚却显得有些拙劣。他眉尖一挑,问道:“这是?”
    “这是我自己做的,”南云背过身去,低声道,“那时候没怎么练过女红,绣活不好,且凑活凑活吧。”
    这是当年父亲还在时,她心血来潮准备的生辰礼,连带着的还有件外袍、鞋袜,是整整一套。虽说她绣工拙劣,但父亲总是不会嫌弃的。
    只是尚未来得及送出去,家中就出了变故,再也没机会送出去了。
    南云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想了想,又去开了个箱子,将鞋袜也找了出来。说来也是巧,萧元景的衣裳鞋袜尺码与她父亲差不离,倒也都能将就地穿了。
    萧元景原本是还想逗南云,让她帮着自己换衣裳的,可听了她这话音,便隐约猜到了七八分,将那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
    他在房中换衣裳,南云又到厨房去,守着将那姜汤给熬好了。
    虽说萧元景的身体底子好,可以防万一,还是被大雨浇了个透,熬碗姜汤驱驱寒为好。南云盛好了姜汤,刚出厨房的门,就恰好撞见母亲从正屋出来,不由得愣住了。
    “阿云,你何时回来的?”姜母这是才醒,站在门口同她道,“可是淋着雨了?用不用喝点药?”
    南云目光躲闪着,勉强笑道:“不妨事,我已经熬了姜汤。”
    “那就好,”因着有雨,姜母并没上前去看,只在门口站定了嘱咐道,“喝些姜汤驱寒,若是累了,便躺着歇会儿,晚饭过会儿我来做就是。”
    “嗳。”南云如今也没心情同她争,含糊地应了声,便端着姜汤回了自己房中。
    萧元景已经换好了衣裳,在她床榻旁坐着,将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很是配合地没出声。
    南云一进屋,随即反手关上了房门,可那心跳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再对上萧元景审视的目光后,她愈发地心虚起来,支支吾吾道:“我娘她……”
    南云自作主张地将萧元景给带回家来,其实是不妥的。
    毕竟两人如今的关系尚未明朗,虽说萧元景已经许了她位分,也必然不会反悔,可终究是没过明路,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落在姜母眼中,只怕是要多想的。
    “无妨,”萧元景并没因着她这态度不悦,甚至还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笑道,“说起来,我还从没体会过这种滋味……怎么说,还挺有趣的。”
    南云愣了会儿,又回想起他先前的话,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所谓“偷情”的滋味。想明白这一点后,南云心中那点愧疚荡然无存,可偏也再生不出什么恼怒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萧元景。
    她从没见过这样不着调的人,着实太不像是个王爷的作风了。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似的,萧元景走到她跟前,接过姜汤来,低低地笑了声:“你是不是觉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该光风霁月的才好?可你若是见过某些人私底下的模样,便知道这还是好的了。”
    南云着实不知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可又不知道如何辩驳,便只仰头看着他,眼神里还是颇为不认同。
    她摸滚打爬几年,在人情世故上还算通,但却始终未曾接触过情事,在这方面,就像是张白纸。
    让人忍不住想要在上面涂抹几笔,最好是能落个自己的私印。
    越是脸皮薄,听不得荤话,经不住戏弄,萧元景就越是想要说给她听,而后看她的反应。
    萧元景喝了口姜汤,却并没咽,而是挑起她的下巴来,低头喂了过去。
    如今是在家中,南云压根不敢声张,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来惊动了母亲。她身体绷得很紧,脉搏不受控制地快了许多,只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去了。
    她素来是不喜姜汤的味道,可如今却仿佛失了味觉,恍惚着被萧元景喂了许多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元景方才撤开来,将剩下的小半碗姜汤喝完,而后将碗放回了她手中,低笑了声:“我若是留在这里,只怕你是要一直提心吊胆,难以安生的。所以先讨点利息,这就走。”
    想了想,他又额外嘱咐了句:“你也快些回府来。”
    第045章
    萧元景像来说话算话, 如今说走, 便也没久留, 寻了个合适的时机便快步出了门。
    南云则是若无其事地到正房去,寻了几句闲话同母亲聊, 以防万一会见着萧元景。
    她一边同母亲说着话, 一边竖着耳朵留神听着, 及至外间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悬着的那颗心方才算是彻底落了回去,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不合时宜得很,但她还是莫名想起来方才萧元景调侃的那句偷情, 脸又不由得有些热。
    他在这种事情上不着调得很, 可每每却又说得让人没法反驳。
    姜母见南云的神情不大对, 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淋了雨,有哪里不舒服?”
    “无妨,”南云连忙摆了摆手, 又寻了个借口出门躲开了, “我去煮饭。”
    送走萧元景后, 南云便再没什么可担忧顾忌的, 又恢复了先前悠闲自在的状态。她不慌不忙地到厨房去准备了晚饭,及至晚间,又捡起针线,将那绣了一半的香囊完成大半,觑着天色不早,方才吹了蜡烛歇下了。
    及至第二日, 南云收拾完家中的杂事后,将那香囊给绣完,带着它去了桑家。
    昨日与桑榆分别之后,一连串的事情闹得她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却已经太晚,并不方便再到桑家去。但她心中始终还记挂着先前的事,便想借着送香囊的功夫,去见一见桑榆。
    南云心中斟酌着,想着到了桑家该如何说,结果倒是巧了,还未进门,就见着桑朴随着桑父出门来,手中还拿着农具,像是要下地干活的样子。
    一见这模样,南云便不由得松了口气,知道这事算是解决了,总算是没白费桑榆的一番折腾。
    南云先前是随着桑榆到桃花巷去一道寻人的,桑朴如今见着她,也觉得没脸,支支吾吾地问候了声,便替父亲拿过农具来,快步离开了。
    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不大自然,像是身上有伤似的。
    桑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又同南云道:“是来寻阿榆的吧?她在家中,进去吧。”
    南云并没多说,点点头问候了声,便进了桑家。
    桑榆正在院中翻晒干菜,见她进门后,手上的活也没停,笑道:“你且等我会儿。”
    “我这两日在家中绣了个香囊,”南云同她熟悉得很,自是不必见外的,垂手在一旁看着,“是你喜欢的石榴花样式,特地来送给你。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中,有劳你帮着照料了。”
    “若论这么细,我岂不是还要送你个什么,好谢谢你前日里冒险陪我到京中去?”桑榆随口开了个玩笑,“不必这么客气。”
    南云也笑了声:“倒不是同你客气……你只当是我近来练了女红,绣来给你,想要讨两句夸赞就是。”
    等到将筐中的干菜都翻晒妥当,安置在院中,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从南云手中将那香囊给勾了过去,拎起来细细打量了眼,颇为捧场地夸赞道:“哟,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这绣工,的确是长进了不少。”
    两人玩笑着进了房中,桑榆又泡了茶来,给她倒了杯。
    南云捧着茶盏,这才小声问了句:“桑大哥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眼下来看,算是吧。至少如今能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呆着,能跟着下地帮忙去,不想着往桃花巷跑了。”桑榆漫不经心地说着,脸上却并没什么高兴的意思,很是平静地同南云讲了昨日的事情,“昨日一早我趁着你家宁王殿下的车回了家中,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才算是回到了家中。”
    南云眼皮一跳,因着是在说正事,便没去纠正桑榆话中的“你家宁王殿下”这个说法。
    “我爹心中原本就憋着气,见了他后,直接动棍棒打了一通。”桑榆信手指了指门外,“又罚他在那水缸边跪了半晌。”
    难怪方才桑朴是那么个模样,走路都显得不大顺畅,脸上的气色也很不好。
    南云奇道:“你娘没拦?”
    “她倒是想拦来着,被我给按住了。”桑榆撇了撇嘴,“我没上去踹他两脚就是好的,做的混账事情,哪有那么轻易就揭过去的道理?”
    南云给她添了茶,劝道:“消消气。一时走岔了路,能回头就好。”
    桑榆却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且看着,等他都改了再说。”
    先前倚红楼的事情算是将她给气着了,并不是说兄长道个歉就能翻篇的。
    “算了不提他,”桑榆嫌弃地摆了摆手,脸色总算是和缓了些,同南云笑道,“宁王殿下呢?”
    南云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到自己身上,莫名心虚地咳了声,掩去其中的曲折不提,含糊不清地答:“自然是回王府去了。”
    “我先前虽听你说,可终归担心,昨日见了宁王殿下后,算是能放下心来了。”桑榆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南云反问道:“何以见得?”
    虽说她自己不承认,但这举动,的确像是想要听桑榆多夸两句似的。
    桑榆了然地笑了声,而后道:“他待你好,又上了心,只这一点就够了。更何况家世品貌无一不好,这样的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若不是真将南云放在眼中,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同她闲聊那么些话?无非就是想要听一听南云少时的事情罢了。
    桑榆看得很清楚,所以也就投其所好,说了不少。
    见南云却并没什么喜色,桑榆奇道:“这样的郎君,你难道还不满意?”
    南云迟疑道:“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缘故?”桑榆随即追问道。
    南云叹了口气。
    萧元景待她的确是好,她虽迟钝,但却并不傻,许多事情细想之后也能明白过来。
    若是在旁人面前,南云并不会多言,可桑榆是她自小到大最好的手帕交,有些不能同母亲说的话,也就只能同桑榆商量一二了。
    所以犹豫良久,南云咬了咬唇,说出了心中所想:“他如今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恐不能长久。”
    萧元景这个人脾性如此,若真是看上了什么东西,便会毫不吝啬,将大半的心力都倾注其中。就譬如他曾经有段时间喜爱金石碑拓,散尽千金四下收集着,更是专门在藏书阁中辟了地方来存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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