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循声看去,只见着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闺秀,正拿帕子掩着唇,神情中还带了些嘲弄。
    第073章
    南云与桑榆关系极好, 自小在一处, 说话时并没什么顾忌。
    桑榆有自知之明, 也很清楚想要像萧元景这般大手笔,怕是难似登天, 此生都未必能做到, 但却并不妨碍同好友闲谈时候做做梦。
    而南云也乐得给她捧场。
    至于被人听了墙角, 还要加以嘲笑,就全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南云偏过头循声看去,那姑娘竟没半点心虚的意思,不躲不避地同她对视着, 像是并不觉着自己的言行有丝毫不妥似的。
    也正因着这个缘故, 南云得以将她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 只觉着像是在何处见着。凝神思索片刻后,竟认出了这位闺秀的身份。
    南云眉尖一挑,若是未曾记错的话, 这位姑娘应当姓陈, 是太傅陈家的掌上明珠, 陈莹玉。
    当初到齐家贺寿时, 南云曾听老夫人遍数过为萧元景看中的正妃人选,其中就有这位陈姑娘。
    据老夫人说,这位陈姑娘出身百年世家,家学渊博,又是陈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姑娘,自出生起就被长辈兄长们视作掌上明珠。生得貌美如花, 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才学也是太傅反复夸赞过的,总而言之无一处不好。
    那时南云心灰意冷,甚至于都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后来随着成玉离开老夫人的院落时,恰巧遇着有丫鬟来通传,说是陈家的女眷到了,她下意识地瞟了眼,其中就有如今眼前这位闺秀。
    自从与萧元景说开后,南云便将在齐家的种种事情都抛之脑后,不愿再多想,却不妨竟然会在此处遇着这位陈姑娘,又被勾起了那时的心绪来。
    只不过那时她狼狈不堪,只恨不得立时躲起来才好,可如今却莫名有了底气,再没当初的慌乱不安。
    桑榆并不知这其中的隐情,见南云与那闺秀对峙着,只当是她是心有不忿,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为着这事闹起来。
    南云并不是爱挑事的性子,加之方才陈莹玉也并未指名道姓说什么,她总不好揪着一声笑去计较,便也依样画葫芦地冷笑了声,这才回过头去。
    她这笑学得极像,还带着些不屑与轻蔑。
    陈莹玉方才笑别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得很,可轮到自己被原样奉还时,却没法再淡然相对了。
    她是个心高气傲的,这些年来爹娘兄长个个捧着她,从来只有她给旁人甩脸色的时候,压根没人敢在她面前挤兑。
    如今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好贸然上去争辩,又不甘心就这么揭过去,只觉着满心憋闷。
    桑榆在一旁看着,难得见南云会有这样使坏的模样,又见那闺秀脸色变了几变精彩得很,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倒像是火上浇油,算是将陈莹玉彻底给激恼了,拧眉呵斥道:“你笑什么?”
    打从一进门起,陈莹玉便留意到了桑榆,毕竟桑榆的衣着打扮与这集雅轩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个寻常的民女罢了,哪配来这样的地方?
    而如今,这么个人竟然也敢笑她,这如何能忍?
    桑榆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包子,闻言,随即反问道:“那姑娘方才是在笑什么?”
    陈莹玉下意识地想要驳斥一句“与你何干”,话到了嘴边,却又意识到这是给旁人送刀子,连忙咽了回去。
    这么一来,就被噎住了。
    她并不会同人争吵拌嘴,气得脸都红了,回过头去瞪了眼身后的侍女。
    那侍女心下叹了口气,也觉着无奈,毕竟这事原就不占理,能怎么办?她自觉寻不着什么合适的场面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摆架势道:“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份?”
    讲不过理,那就不讲了,反正家世身份一亮出来,对方总是要服软讨饶的。
    桑榆一早就猜到对方非富即贵,但听此,还是不由得拧了拧眉。
    倒是南云平静地开口道:“任你家姑娘是什么身份,也没有不准旁人笑的道理。更何况若非要细究,不也是姑娘招惹在先吗?还是说,姑娘敢做不敢认?”
    陈莹玉被她这么一激,随即冷笑道:“有什么不敢认的?你们说些蠢话丢人现眼,我便是笑了又如何?”
    见南云不答,她自以为占了上风,又逼问道:“你可知这集雅轩是谁的铺子?岂是寻常人及得上的?倒不如做梦去来得快些。”
    桑榆的脸色原本已经不大好,听了陈莹玉这话后,倒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然就明白了这位闺秀为何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跳三尺高。
    她哭笑不得,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偏过头去看向南云。
    南云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迟钝些的,可将先前在齐府听到的那些话联系起来想一想,也就不难理清这其中的头绪了。
    其一,陈莹玉应当是不认得她,不然也问不出这样的话来;其二,这位陈姑娘怕是对萧元景有那么些小心思,所以言辞间才会这般维护。
    南云抿了抿唇,觉着自己若是将身份抖落出来,这位脸皮薄又易怒的陈姑娘怕是能立时能羞恼得气昏过去。
    不过思来想去,她还是没这么做,同桑榆交换了个眼神,便准备离开这地方。
    可说来也巧,许是集雅轩的侍女见着这边起了争吵,又不敢贸贸然上前来多嘴,便去将管事的请了过来。
    这位管事娘子南云也认得,叫做晴姑,每月都会到王府那边去请安,顺道将集雅轩这边新搜集来的古玩送去给萧元景过目。
    而萧元景大半时间都在风荷院,所以晴姑过去请安问候,便不可避免地会见着南云。
    晴姑到正堂来,第一眼就认出了南云,快步上前去行了一礼:“侧妃娘娘怎么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及至问过了自家主子,方才又向着陈莹玉客套道:“陈姑娘可看中了什么东西?”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陈莹玉自打听到“侧妃”这个称呼后,就直接愣在了那里,满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南云。
    及至回过神后,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个话,陈莹玉的脸当即就涨红了。她只觉着锋芒在背似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跺了跺脚,直接转身拂袖离开了。
    晴姑还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头雾水地看向南云。
    南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觉着这事简直不知该如何说道,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片刻后便也同桑榆结伴离开了。
    出了门后,桑榆长舒了一口气,同南云感慨道:“方才陈姑娘走时那模样,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了她,可分明是她先挑事,又要拿身份出来压人的……”
    她将方才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忽而问南云:“说起来,你是不是早就认出她来了?”
    “是,”南云早就向桑榆提及过那日在齐府发生的事情,如今便也没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当日齐老夫人想要为王爷说亲,这位陈姑娘就是她最中意的人选。”
    因着这件事,她背地里还曾难过了许久,直到前些日子与萧元景将话说开,才算释怀。
    桑榆倒是没料到竟还有这样的事,她从荷包中摸了块糖出来,给了南云:“我看她相貌也好,性情也好,通通及不上你,宁王殿下想来是不会喜欢的。”
    南云知道她是怕自己多想,所以着意拿这话来安慰,便没多言,只笑道:“随她去吧。”
    经这事一搅和,两人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加之天色不早,便结伴回了铺子。不多时,王府那边便有马车来接了,南云同桑榆告了别,约好了等铺子开张那日再来。
    在回去的路上,南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将遇着陈莹玉的事情如实告诉萧元景,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萧元景见她吃饭时漫不经心的,主动问道:“今日出去,可是遇着什么事情了?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南云咬了咬筷子,趁着这个机会,断断续续地将集雅轩的诸事都一五一十地讲了,并没添油加醋地去抹黑陈莹玉,也没卖惨装可怜。
    说完后,便很是乖巧地坐在那里。
    萧元景替南云盛了碗汤放在跟前,不甚在意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哪值得你牵肠挂肚的,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南云早两年总是饮食不规律,常常是想起了才去吃点东西,当初太医来为她诊治热伤风的时候,还说了她胃不好。
    自打那时起,萧元景就着意盯着她吃饭,旁的事情都要往后靠。
    “陈姑娘离开时像是都要哭了,”南云咬了咬唇,补充道,“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告状……”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怕会给萧元景招惹麻烦。
    “那又如何?不必将闲人闲事挂在心上。”萧元景又给她夹了菜,慢悠悠地解释道,“陈家再怎么宠她,也是有度的,岂会为了个女儿同我过不去?”
    南云这才舒了口气,她对朝局之事并不了解,但却是全然信赖萧元景的。
    “再者,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萧元景绕了缕她的长发,慢条斯理道,“便是跋扈一点也没什么,陈莹玉背后有人撑着,难道你就没有?”
    “在自家地盘上被欺负,像什么样子?”萧元景又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笑道,“小惩大诫,下不为例。”
    第074章
    萧元景这个人护短得很, 有些时候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主。
    毕竟南云的性子太软了些, 一离了眼皮底下, 萧元景就难免会担心她在外边受欺负。
    先前那场阴差阳错挑起的争吵,对萧元景的影响颇大, 南云倒像是已经揭过去, 可他每每想到南云垂泪的模样, 还是觉着懊恼得很。
    因着这个缘故,他是宁愿南云出去时能“嚣张跋扈”些,也不想看她千般思量委曲求全。
    毕竟前者纵然招惹来麻烦,他也有本事摆平, 可后者却是让他束手无策, 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才好。
    南云听了他这“教唆”的话, 忍不住摇头笑道:“哪有你这样教人的?”
    自小到大,南云就没听过这样的话。
    当年父亲在时无论怎么疼她,也会教导她与人为善, 有些不必要的口舌之争能省就省。萧元景倒是好, 仿佛都恨不得教她出去怎么摆架子颐指气使了。
    思及此, 南云随口又道:“你这样, 将来怕是要将孩子给教歪了的。”
    萧元景原本正专心致志地给她添菜,闻言,夹菜的手一顿,随即回过头来,打趣似的同她道:“将来教孩子,自然是旁的教法……不过话说回来, 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好让我来教养。”
    南云说那话时并没考虑太多,不过是想到了自家父亲,故而随口提了一句。听到萧元景这回答后,脸当即便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可萧元景却像是来了兴致,看着她这局促的模样,也不肯就此放过,而是又压低声音问:“嗯?”
    “可这种事情……”南云低头捧着汤碗,含糊不清道,“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萧元景忍笑道:“那就是怪我了。”
    南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险些呛到,抚了抚胸口顺气,莫名其妙道:“如何能怪你?”
    “怪我不够努力,所以至今才没消息。”萧元景眼中带上了浓浓的戏谑。
    南云愣了下,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他话中的深意,脸愈发地红了。这话委实没法接,她索性叫碗筷一放,起身到内室去了。
    萧元景紧随其后,随她进了卧房。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外间的盘碟碗筷,知情识趣地没到内室去打扰。
    南云在梳妆台前坐了,偏着头卸了耳饰,又将发上的钗环取下,长发泼墨般散下,在烛火的映衬下平添了三分旖旎风情。
    她不去接萧元景那些混账话,拿了个牛角梳,自顾自地梳着头发。
    萧元景也没恼,倚在一旁看着,等到南云收拾妥当后,又开玩笑似的提了句:“阿云,给我生个孩子吧……届时,我送你一份大礼。”
    听这话音,仍旧是不正经的调子,可萧元景的神情却格外认真,尤其是说到“大礼”二字的时候,竟显出些珍而重之的意味。
    南云仰头看向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萧元景便倾身来,含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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