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爹出事,他们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四个孩子都太懂事了,刘桂枝听着这话心如刀绞。
    顾卫东为啥要去冒险做买卖挣钱,就是想让孩子多念书,可是现在钱没挣到,人出事了,可能回不来了,孩子却连小学都可能读不完了。
    她想到这里,心痛得都说不出话来。
    福宝这里把衣裳晾上,进了屋,一看刘桂枝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有气无力地擦着桌子。
    那抹布把那块桌子擦了好几遍,却还一直再擦。
    刘桂枝明显是走神了,心不在焉。
    福宝走过去,从她娘手里接过来抹布:“娘,你太累了,歇一会儿吧,等过几天就好了。”
    刘桂枝一看福宝,心疼得把福宝抱在怀里:“我可怜的福宝,命真苦,原本想着让你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现在还让你过起苦日子来了!”
    福宝听了,却说:“娘,你别哭,我爹会没事的,会回来的。”
    刘桂枝苦笑一声。
    这一声安慰对于刘桂枝来说是无力的,说一声会没事的,放心好了,再轻易不过,但实际上她心里明白,这次怕是真出事了。
    就算心底深处也会浮现一个阴暗的想法,想着那个出事的未必是顾卫东,也许是聂老三呢,可一个出事了,另一个能逃得了?都是干一样的买卖,总不至于别人出事,自家那人没事。
    刘桂枝心里没那个侥幸心理,她是真觉得这次完了。
    不过她低头看看乖巧的福宝,突然觉得就算顾卫东真出了事,为了福宝,为了三个儿子,她也得振作起来。
    这年头也不是没有一个寡妇拉扯到几个孩子,日子再艰难总是能过下去,再说跃华和跃进都懂事了,能帮她一把了。
    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福宝,娘没事,等晌午过了你和胜天快点去学校里上学吧。好好学,别担心娘这里,没事。”
    福宝蹙着小眉头,担忧地看着她娘。
    她不放心娘,她知道娘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可是她知道,爹应该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想了想:“娘,你先别多想,我爹会回来的,等回来,给我们买好吃的。”
    买好吃的……
    刘桂枝听到这话一阵心酸,可能顾卫东回不来了,没法给福宝买好吃的了。
    但她还是拼命忍下,点头:“好。”
    福宝出去院子,收拾了下,和顾胜天一起去上学,谁知道到了小学,还没开始上课,几个小同学就聚在一切窃窃私语。
    他们看到福宝和顾胜天来了,都偷偷地看着他们两个,之后一窝蜂散了。
    福宝坐下来后,陈翠儿才翘头过来,关心地说:“福宝,你没事吧?”
    福宝摇头:“没事啊。”
    陈翠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没事就好。”
    说着,她安慰似的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小把花生,小心翼翼地说:“福宝,这个我今天从家里带的,给你尝尝,福宝你快吃吧。”
    福宝纳闷了,她和陈翠儿关系是挺好的,但是两个人都贪嘴,都爱吃,平时陈翠儿可没这么大方,有啥好吃的赶紧往自己嘴里塞,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胜天看着这样子:“陈翠儿你咋啦?”
    他看出来了,今天陈翠儿望着福宝的眼神,好像她是没爹没娘的小可怜。
    旁边的王柱子突然嚷嚷:“福宝,他们说你爹被抓起来坐牢了,是不是真的?”
    这话一出,二十几个小学生全都不说话了,好奇地看向福宝和顾胜天。
    这时候,苏宛如走过来:“都说什么呢?马上要上课了,赶紧准备上课,不许说话!”
    同学们顿时都吓到了。
    平时苏宛如总是爱说爱笑的样子,从来不给他们脸色,这次竟然绷着脸,挺吓人的。
    生银从旁目睹了一切,垂下眼睛,一边练习写字,一边笑了。
    这个消息当然是她故意在同学中传播的。
    回头顾卫东真出了事,同学们就能明白,福宝和顾胜天都是犯人的孩子。
    孩子们是天底下最单纯的,但也是最残忍的,因为他们不会顾忌别人的想法,童言无忌最能出口伤人,到时候福宝和顾胜天一定会被排挤被冷落。
    看看到时候谁还和福宝玩儿。
    到了下课的时候,福宝和陈翠儿玩,就见周围的同学还是挤眉弄眼的,有的还试探着过来:“你爹被抓了后,你家怎么办啊?”
    有人嘻嘻笑:“福宝要去监狱探监吗?”
    福宝蹙眉,歪头看了一下那些同学:“我爹没事,我爹好好的。”
    她爹才不会有事呢!
    她这么一说,别人哈哈大笑起来。
    顾胜天看着他们笑福宝,顿时恼了,啪的站起来,指着他们的鼻子说:“谁敢笑我福宝妹妹,再笑一声我听听!”
    周围人顿时安静下来,顾胜天平时还算老实,没想到凶起来这么可怕,当下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苏宛如看到这一幕,微微皱起眉头。
    她把福宝领到了一遍,笑着安慰了一番,温声细语地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宛如姐姐呢。”
    福宝感激地望着苏宛如:“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以为我爹出事了,所以才这么说,但我爹没事,我爹会回来的。”
    苏宛如看着福宝那天真的样子,突然心里涌起一阵凄凉。
    这孩子长得好看,憨憨软软的,看着就让她喜欢,这样的小姑娘应该被人呵护着好好疼护,结果现在她爹竟然出了这种事。
    不知道当确切消息传来,她会怎么着,是不是会一下子大受打击。
    她摸了摸兜里,摸出来几颗奶糖,塞给了福宝:“福宝吃糖,这个奶糖好吃。”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小姑娘,下意识想给她点好吃的。
    而此时,苗秀菊端着一个簸箕过去麦场那里晒棒子粒,恰好看到聂老三媳妇在井台那里糊鞋底子,苗秀菊看到聂老三媳妇那得意的样子,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依苗秀菊看,出事的未必是谁,这傻媳妇乐呵啥?以为盼着别人不好,自己男人就能好?
    这怕不是脑子里进水了吧!
    苗秀菊看都不看聂老三媳妇,聂老三媳妇却有些不甘了,故意说:“苗婶,你家老四呢,回来了吗?”
    当下也有几个在井台上编筐的或者纳鞋底子的,听到这个,都明白聂老三媳妇的意思,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当着面戳人痛楚?
    苗秀菊冷哼一声:“你家聂老三回来了吗?问啥问,揣着明白装糊涂,傻媳妇还得意上了!”
    说完这话,就要走。
    聂老三媳妇一听差点蹦起来:“你说谁傻?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谁傻?”
    谁知道正嚷嚷着,就听到陈有福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过来,一脸沉重,脸上也因为骑自行车而大汗小流,他恰好看到站那里的苗秀菊,喊道:“婶,我刚从公社里回来,有消息了。”
    苗秀菊一听,顿时攥紧了手中的簸箕。
    老头子从区里还没回来,陈有福这里有消息了?这,这是被抓了?真被抓了?
    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地上。
    旁边的人看到这情况,马上支棱起耳朵听。
    啥意思?这是陈有福听到消息,知道顾卫东被抓了?
    聂老三媳妇一听,立马来劲了:“哟,被抓了吧?有福,你说说,顾老四到底出了啥事儿,你好歹说出来,别让婶总是提着心哪!”
    嘴上说“别让婶提着心哪”,其实那言语中的幸灾乐祸,就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
    周围人都皱起了眉头,都是一个生产大队,别人家出了这事,你至于这么明着乐呵吗?这是给人心窝子捅刀子吗?
    苗秀菊一听,真是手脚发凉,胸口窝火。
    自己儿子出事了,被抓了?
    虽然她生了四个儿子,生一个是一个,不稀罕了,可那也是自己的骨肉啊,真有个好歹,老四家怎么办?老四家那几个孩子怎么办?还有她可怜的小福宝,这日子才好过一些,是不是又有人在那里乱嚼舌根子?
    苗秀菊痛得一颗心都差点跳不起来了。
    聂老三媳妇看着她那个样子,更加得意了,眉飞色舞,不过却努力地装成很关心的样子:“哟,婶,你这脸色咋这么难看,这是咋啦?没事吧没事吧?”
    旁边的几个媳妇都看不过去了,赶紧上前扶住苗秀菊:“先过来坐坐,先过来坐坐。”
    陈有福是从公社里得了消息,就匆忙忙骑着自行车过来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喘着气,就看到了聂老三媳妇。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聂老三媳妇说了这一番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话。
    他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盯着聂老三媳妇,心想,这个人脑袋里到底装得什么东西?
    她明明知道自己男人也去了,自己男人也可能被抓,为什么她就没想想?她就一点不担心?你给她说话,她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陈有福气急败坏,瞪大眼睛,简直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偏偏这个时候聂老三媳妇还笑呵呵的:“有福,你倒是说说,顾老四到底怎么了?”
    陈有福深吸一口气,咬牙,再咬牙,终于一字字地说:“顾老四没事,顾老四好好的。”
    啊?
    聂老三媳妇纳闷了:“没事?不是说被抓了吗?是什么偷鸡,还倒把!”
    陈有福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字字地道:“被抓的是你家聂老三。”
    聂老三媳妇瞪大眼睛:“啊??你说啥?”
    陈有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被抓的是你家聂老三,没有顾老四。”
    说着,他转头望向旁边的苗秀菊:“婶,我刚才喊住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四哥没事,你看看让我大爷还是谁赶紧把他找回来。”
    苗秀菊这几天其实一直在琢磨,翻来覆去地琢磨。
    出事的到底是谁?会不会是聂老三不是自己儿子?
    琢磨来琢磨去,不敢想,万一是,那真是没法活了,可万一不是呢?
    她的脑袋就跟钻进了死胡同,就自己瞎想,瞎想得脑壳疼,瞎想得脑袋木了,不敢再去想了。
    现在突然间听到陈有福这么一想,第一感觉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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