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拉住马夫牵出的奔霄的缰绳,脚踩脚蹬,许是今日李云辞在身畔,贺瑶清心一横,脚上一个用力随即翻身而上,半点不似上回那般无助。
    李云辞见状,那原还悬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了回去,复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催马与奔霄并行。
    贺瑶清原就不会,待上了马背,饶有马夫在前头牵着马,心下却也是惴惴不安。
    只今日李云辞又离她这般近,一时惶惶然,脑中已然一片空白。
    那李云辞半点不知贺瑶清心下的彷徨,他今日原都想好了,与她共乘一骑,不想她兀自撇了他。
    现下便只恨二人离得不够近,两马并行尤嫌不够,恨不得最好她半点不通,那他便好顺理成章勉为其难上她的马与她共乘……
    想罢,那头贺瑶清已然被马夫牵至前头去了,李云辞随即催马跟上。
    待至贺瑶清身旁时,便嫌那牵马的马夫走得太快,干脆翻身下马兀自接过马夫手中的缰绳,牵着奔霄向前。
    随后便时不时说她拉马缰的姿势如何不对,将马嘴勒得太紧。
    又说她双腿将马肚子夹住了,合该踩着脚蹬便好。
    反正哪里不对,皆是张口就来。
    从始至终,贺瑶清一言都不曾发,只李云辞一人絮絮不休。
    想来是奔霄都嫌他啰嗦,随即转了个头“咈哧”一声朝他临面打了一个响鼻。
    李云辞一时怔楞,正巧那头东珠已然纵马跑了两圈,便朝贺瑶清道。
    “你瞧东珠,原她的马便是我教的,那时她还小,亦学会了,你如今……”
    贺瑶清循着声朝不远处的东珠望去,只见她身姿飒爽,在马上肆意策风,确实光彩四溢。
    原李云辞话都不曾说完,便见贺瑶清手拉缰绳“吁”停了马。
    见状,心下陡然一喜,只当她等他上马,一时飘飘然,不待她自己开口,已然撩了衣摆。
    不想贺瑶清却缓缓下了马,倒教李云辞一时不及应,“怎的了?”
    贺瑶清下了脚蹬,待站稳,遂朝李云辞盈盈一拜,面上闪过一丝悻悻然,“妾身不想学了。”
    李云辞一时敛眉,“为何?”
    贺瑶清心下原是想说她学不会,话至嘴边,却改了话。
    “妾身那日的腿伤还不曾好全。”
    闻言,李云辞倏地蹙了眉头,“你怎的不说与我?现下可疼么?我寻大夫来。”
    贺瑶清摆了摆手,只道回南院去休息了。
    李云辞自然要相送,不想阿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朝李云辞见礼,只道衙署有事。
    至此,李云辞亦无法,只得先回了衙署,临走之前差人将贺瑶清送回去。
    -
    待回了南院,一旁的俞嬷嬷才不解道,“今日这样好的机会,王妃怎得不使使劲?”
    贺瑶清却不曾应,只兀自入了屋,吩咐俞嬷嬷去备水沐浴。
    俞嬷嬷随即转身去预备。
    待沐浴毕,俞嬷嬷拿着巾帕替她擦拭着头发,贺瑶清只瞧着铜镜里头怔神。
    “王爷可回了么?”
    俞嬷嬷手中一顿,“好似还不曾,婢差人去前堂候着?”
    贺瑶清眼波流转,“去王爷屋里头传个话,若王爷今日还不曾用晚膳,便来我这处用罢。”
    闻言,俞嬷嬷随即喜上眉梢,放下巾帕,只道这便去。
    -
    今日衙署来人通报,只道年前抓住的那个人终教开了口。
    待李云辞回了衙署内堂,案上便呈着一份口供,李宥垂头候在一旁。
    李云辞拿着那张纸瞧了一眼,蓦得沉眉,随即放下,“你如何看。”
    李宥略一沉吟,“殿下,此人之言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倘或是真……”
    “倘或是真,那便是有人与突厥勾结。”李云辞接过话头,面色渐凝。
    “能让突厥按兵不动之人,定然知晓殿下的用意,亦知晓,王府暗卫想来不会……”
    “殿下受伤那几日,刚巧圣上派来的人便在雍州……”
    “只怕圣上之心,并非如我们先头所想……”
    李宥话不曾说完,李云辞便一个侧眸睥了过去,神色凉意,教人不寒而栗。
    “属下失言!”李宥随即顿首作揖,再不敢多言。
    “这桩事先按下,你且出去罢。”
    待李宥退出门外,李云辞才在案边坐了下来,一手扶额,心绪烦乱。
    他自然知晓李宥所言为何,可若口供上头所言为真,因着李宥的意思,追根究底,莫非是圣上与突厥勾结?
    李云辞心下失笑,他知晓圣上多疑,故而行事皆是万般小心,只盼圣上能知晓梁王府一片赤诚。
    却有一点,不管是谁人,与异族勾结枉顾大历朝百姓生死,是万不能容。
    只这人究竟是谁人……
    第52章
    “你知我不悦你?”……
    薄暮冥冥, 夜幕低垂。
    白墙黛瓦的顶上最后一点儿夕阳的余晖落在院中老槐的树梢上头,而后整个院子便沉入了迷蒙的灰暗之中。仆妇们用花纹繁复的描金铜钩在廊下挂起一个个灯笼,明纸薄谿, 火光从内透出,皎似蟾月。
    屋内早早得下了窗牖,贺瑶清坐在铜镜前头, 吩咐俞嬷嬷替她梳头点妆。
    待妆毕,贺瑶清望着镜前之人姱容修态, 默了默, 又在妆屉之中寻了一支白玉点碧的簪子簪入发髻。
    又差俞嬷嬷去小厨房备些李云辞惯是爱吃的饭食, 而后便坐在屋内等着。
    -
    李云辞回府时已然酉时末, 才刚入府门口便有小厮上前, 只道王妃寻。
    一个挑眉,李云辞心下那点子先头在衙署的心烦意乱挥洒了大半, 吩咐人去东院报一声平安,撩开衣摆便往内院去了。
    步履匆匆, 只恨回廊深深,院中花团锦簇却半点不曾多瞧一眼, 待入了南院, 径直往贺瑶清的偏屋跨步而去。
    至屋外,李云辞吩咐阿二在外间候着, 见着屋门大敞,便自迈步入内, 随即见贺瑶清不同于日间的装扮,已然又换了妆发衣衫,屋内昏黄的烛火映着,面上好似兼葭秋水般柔软。
    一双眉眼盈盈若水, 见着他入内,随即抬眸,眸中星火熠熠,嫣然一笑。
    “见过王爷。”
    李云辞望着她发间白玉碧钗,莺鸾的绒花花蕊点了几点嫩黄的花蕊,远远瞧着,好似内里含了蜜露一般。
    贺瑶清起身朝外吩咐布膳,不多时,仆妇已然将吃食都端了过来,贺瑶清帮着布膳,只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她将一些他素来爱用的皆置于他近身处,旁的吃食便放在稍远处。
    李云辞默不作声地瞧着贺瑶清的身影在屋内徘徊忙碌,心下却是一动,缓缓生出一股暖流,细细地在胸臆间流淌。
    先头李宥家娘子还在之时,每每放衙李宥便要回了,从前不觉,后头他家娘子去了,李宥便好似一心扑在了衙署公务之上,如今想来,原家中有人候,有人等着一道用膳,是这样的滋味。
    顺带连瞧着面前碗中的颗颗米粒都变得异常润白可爱,李云辞抬手,轻轻扼住贺瑶清的手腕,不过稍稍用力,便将她的身影顿住,而后将拉至他身旁坐好。
    “莫劳累了,且待她们做罢。”
    闻言,贺瑶清抿了唇,顺着李云辞的意坐在了桌前。
    待仆妇们布好膳,李云辞开口,将她们遣了出去。
    屋内一时鸦默雀静,只余碗筷微微相撞的叮咛之声,贺瑶清原还想替李云辞夹菜,不想皆被李云辞制止了。
    只吩咐她一道用,“先头李宥寻了一套棋盘棋子,是墨玉所制,过几日我让人送来。”
    贺瑶清闻言,下意识地便要婉拒,只道她原不爱下棋,却在堪堪要说出口时将话皆咽了下去,今日原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得在这样犄角旮旯上头拂了他的面教他不愉。
    “多谢王爷。”
    待膳毕,贺瑶清吩咐外间的仆妇将桌上都收拾了,“王爷若不忙,不若在妾身这处用些茶水?”
    李云辞闻言,正要点头之际,又怕如此快得应下好似显得他惯是个闲人一般,遂略一思忖,这才微微颔首。
    那头贺瑶清只等着李云辞颔首,心下才轻舒了口气,而后唤俞嬷嬷沏壶茶水来。
    不多会儿,茶水来了,俞嬷嬷随即阖上门退出门外,屋内便只余李云辞与贺瑶清二人。
    贺瑶清眼波流转,“王爷且尝一尝,原是妾身从金陵城带出来的龙井,虽说不似新茶那般镇渴,只保存得还算好,想来合该能入口的。”
    李云辞如今脑中已然略有昏沉,心下暗暗轻笑,如今眼前这盏便是毒药,他都能仰面一饮而尽的。
    想罢,兀自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你有事要说与我?”李云辞放下茶盏,微微挑了眉眼,瞧着面前人眼睫轻颤,心下一时柔软。
    贺瑶清略默了默,望着李云辞身前桌案上的茶盏微微有些怔神,半晌,才轻声道。
    “先头在陈氏家中,王爷曾说若妾身有难言,可说与王爷的,不知……还作数否?”
    “自然作数。”李云辞一顿都不曾,随即应下,“可是有何处难言?”
    话毕,不过一转念,复道,“可是那日我阿娘寻你,说了什么教你受了委屈不曾?”
    贺瑶清慌忙摆手,“母亲待我极好,那日去不过是说些后院内的小事罢了。”
    至此,李云辞心下才定了下来,“无妨,有何难言,你且说便是。”
    “妾身屋里的俞嬷嬷……她原在金陵城还有一孙儿,只前阵子却不知去向,先头听王爷说,幼时曾去过金陵城,想来在那头合该有些认识的人。不知……不知王爷可否……”
    李云辞望着面前这个言辞皆小心翼翼之人,一时生起怜惜来。
    她原就是从金陵城来的,在金陵城认识的人,合该比他多才是,皇后是她的姨母,她又得圣上赐婚才入了雍州城。
    再不济,还有一个现下正是金陵城圣上跟前第一辅臣的蔺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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