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引得众绣娘笑意不止。
    贺瑶清垂眼望着手中抱着细软纱布的手指,胸间皆教郁闷之感充斥了,烦乱不已,随即推门出去下了楼。
    只步伐趿趿,教绣娘们皆听见了动静,一时面面相觑,便不再多言,一个个复低头绣着手中的绣品。
    -
    翌日午后,翠鸟轻盈地落在寻雁堂二楼窗口前大树的枝干上,日光透过薄如雾潋的云层将青白的院墙与黛色的瓦盏映出淡淡的绯红,有几只歇在树干上的知了正卖力得叫唤着,叫声此起彼伏得透过大敞的窗牖,声音落在绣娘们绣花针穿梭不止的绣布上头,和着绢帛的菶菶之声,雀跃不已。
    因着贺瑶清的手伤了,故而也做不得什么,只略过指尖用手指扶着扇柄轻摇着,忍着那点子时不时一抽一抽的痛,心下厌厌的,双目微阖,躺在摇椅上头,全当是闭目养神了。
    绣娘们绣了一阵,“咦,好似这两日都不曾见到那郎君了。”
    “是呀,这般说起来,已然好些日子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会是瞧着我们瑶娘难追,便知难而退了?”
    众人越说越来劲,俨然要给李云辞脑补出一部恩怨情仇的大戏来。
    贺瑶清忍不住出了声,“合着你们都帮我安排好了,不是苏掌柜便得是那个郎君么?”声音分明是轻声细语软侬之至,却透着隐隐的不愉。
    那群绣娘当即便住了嘴,正低头刺绣的当口,不知又是谁“咦”了一声。
    “那人可是那个郎君么?”
    闻言,贺瑶清心下倏地一顿,随即从摇椅上头下来,趿了鞋三步行至窗口向外眺去,便瞧见对面茶楼正有一身穿深色襕袍的男子入了内,只可惜只瞧见了一个背影,不曾瞧见脸,又瞧了会儿,那人在一楼与店小二说了几句话,遂一步一沉地上了楼梯,渐渐露出一个侧影,终于,那人踏上了二楼,露出正脸来,却不过是一个面生之人,哪里是李云辞呢。
    一时怅然不已。
    贺瑶清隐了心下油然而生的失望,遂回转过身,刚要迈步往摇椅去,便又听到谁人“呀”了一声,“你们快瞧!”
    几乎是下意识得,贺瑶清又回转过身顺着窗口往外看去,只这一回,却连只麻雀都不曾瞧见,心下又是一阵郁懑。
    复听到才刚发出声音的绣娘又道。
    “这里楼下何时摆了个卖小笼的摊子,我说这两日怎的总是香味一阵一阵的呢。”
    闻言,众人皆放下了手中的伙计围拥在了窗口瞧着新鲜。
    “我听说,这小笼还叫汤包,原是金陵城才有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贺瑶清便吩咐了翠儿去那摊前买两笼上来给大家尝个鲜,翠儿当即应下,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贺瑶清随即一人兴致缺缺得往摇椅那头去了。
    方才短短一刻,便一而再教她陡生怅然自失之感。
    可若是李云辞眼下真的就在对过茶楼里头吃茶,她又要与他说什么呢?
    贺瑶清默了又默,一时是百转千回。
    半晌,才渐渐想明白。
    不过是想跟李云辞道声歉。
    那日他分明是替她出头,可她却误会于他。
    若他来,她自然会毕恭毕敬表一表歉意,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了。
    若他不来,便罢了,横竖那日闹得这样不快,想来二人日后也不大会有机会再见。
    想罢,贺瑶清叹出沉沉的一口气,整个人陷入了摇椅中,随着摇椅一前一后的缓缓晃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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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头翠儿下去了没一会儿,贺瑶清便听到木梯传来“蹬蹬”的爬楼之声,随即便是翠儿的声音,只朝众人喊着快来尝尝。
    贺瑶清眼帘微掀,望着众人笑意潺潺的面颊,这样有烟火气的日子,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先头不敢踏出这一步,总是这头怕那头怕,如今这日子比她自己想得还要顺利,心下又是柔软异常。
    那翠儿回首朝贺瑶清道,“掌柜,来尝一尝罢。”
    贺瑶清只摇了摇头,小笼包先头在金陵城她便是常用的,曾经初初到雍州梁王府时,还因着用不惯雍州的吃食寻了李云辞替她另辟一个小厨房出来,如今过了这样久,雍州的吃食她已然是吃得惯的了,金陵城的小食便也就没那么诱人了。
    原金陵城也没什么好教她留恋不舍的。
    正要复阖了眼养神之时,楼下账房喊道,“掌柜,有人寻。”
    闻言,想来是先头月初在寻雁堂里头定了绣品的客人催促,贺瑶清慢条斯理得起了身,翠儿见状,当即将那沾满了卤汁汤油的手寻着布儿擦了要与贺瑶清一道下去,贺瑶清见她用得正香,便摆了摆手,兀自一人扶着木梯的扶手缓缓往下去了。
    待至楼下,贺瑶清一手执了团扇挑开幕帘,面上挤出一个笑意来,“是哪位客官寻我?”
    不想话音刚落,便见堂内正有一男子背对着她负手站立着,身量高大,宽肩窄腰,身穿月白色提花暗纹刺金襕袍,头戴玉冠,腰封翡翠对珠腰带,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贺瑶清于这人身后虚福一礼,“客官,您寻我?”
    那人听着声儿,缓缓回转过身。
    不过一眼,却教贺瑶清一时舌桥不下怔楞不已。
    ——竟是李云辞。
    贺瑶清下意识得又朝李云辞上下打量了一遍,她虽入雍州城一年多,平日里多是一些深色的襕袍,也就只有除夕逛灯会那日穿了一件绛紫色的衣衫,从不曾见过李云辞穿这样花哨的衣衫。
    是了,俨然似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一般,教人咂舌。
    立身于她跟前,险些不敢认,只得悄么儿抬了眉眼再去瞧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头李云辞不知为何,见着贺瑶清望过来,面上竟有些讪讪,不自然得别过眼,轻咳了一声,便自寻着座儿坐了。
    因着昨日的事体,贺瑶清再见李云辞,心下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再要恶语相向,自然是做不到,遂见着李云辞坐下,便转身入内堂,亲自沏了一壶瓜片,想了想,李云辞好似平日里多用茶叶的,遂又另沏了一壶龙井,这才行至外间。
    将两壶茶水皆置于李云辞座儿旁的小案上头,兀自低喃道,“夏日里原是喝瓜片最是解暑,却想着好似没见过您喝瓜片,故而又另备了一壶茶水。”
    那头李云辞闻声,倏地回侧眸朝贺瑶清望来,眼中竟有些不可置信,只瞧着与他一臂之隔的贺瑶清微微有些怔神,半晌,才又正经整了整衣冠,端起瓜片饮了。
    贺瑶清见状,这才缓缓坐在小案的另一旁,“今日您来,可是寻我有事么?”
    声音低软,已然不似先头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云辞不知内里缘由,遂道,“无事,今日路过,便来瞧一瞧你……铺子里可还有新的绣样么。”
    若是之前,贺瑶清定然是懒得与他周旋,只如今她心下有愧,饶是她再如何别扭,却也将柜面上摆着的绣样置于李云辞跟前,任他挑选。
    那头李云辞不过瞧了一眼,便道皆包起来罢。
    贺瑶清抿了抿唇,轻声道,“您买这样许多帕子绣样,原也是无用的,不用这般浪费钱银。”
    那头李云辞闻言勾了勾唇,“你怎知我无用?”
    闻言,贺瑶清撇了唇,再不多言。
    那头李云辞结过银钱后却还不走,遂道,“先头来你铺子我记得都有一碗酸梅汤的?”
    贺瑶清一时怔楞,忙道,“您稍后。”
    说罢,转身入了内间,不多会儿,便端了一碗出来,只另一只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至李云辞跟前,“想来您爱用,便给您再装了一碗,只这样冰镇的终归对脾胃不好,莫多用了。”
    李云辞唇边笑意更深,抬手将一碗酸梅汤一饮而尽,继而接过那食盒,道了声谢,便也不逗留,跨步出了屋子。
    贺瑶清望着李云辞的背影,只觉他今日与先头好似不大一样,转念一想,好似是李云辞换了脾性。
    又忽得想起,今日既见着了,却不曾跟他道歉,一时懊恼,想再追出去,却委实落不下这个脸面。
    心下一叹,便入内上了二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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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头李云辞从寻雁堂出来后,径直去了对过的茶楼,阿二正在内里候着,见着李云辞回,忙上前去,“主子,如何?”
    李云辞只嗯了一声,将手中的食盒与包了绣样的锦盒置于桌上,便不再作声,只唇边不及落下的笑意全教阿二瞧去了。
    阿二当即自吹了起来,“属下就知道,哪有人不爱美男子的,主子这般相貌,平日里穿得也忒老沉了些,如今骤然换了些颜色少的衣衫,想来王……寻雁堂的掌柜只怕都不忍眨眼呢。”
    “属下那时追我家阿九便是如此,莫说日日不重样儿得穿衣衫,缝夏日天热,早中晚皆换过在她面前晃悠。”阿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模样,只恨不得要拿个快板来说书了。
    李云辞听罢,侧眸朝阿二瞥了一眼,轻启唇口,“多话。”
    阿二即刻闭了嘴,再不多言。
    李云辞复道,“与掌柜谈得如何了?”
    “自然是应了。”
    眼帘微掀,李云辞又吩咐了声尽快吧,便起身向外去了。
    阿二随即小心翼翼拿上食盒与锦盒,跟着一道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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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一大早,日头才刚冒了一个头,夏日里昼长夜短,眼下这点子辰光是最舒爽的,故而寻雁堂的绣娘们开工也早,已然在二楼穿针引线。
    原这样的辰点只听得见鸟叫虫鸣之声,只今日对过那茶楼好似在装修,叮叮哐哐敲击声不断。
    自然引了众位绣娘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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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敲敲打打了几日,揭了红布露了牌匾,茶楼竟成了酒楼,只售苏菜。
    听来往的人说,内里装修之奢款见所未见,菜肴之精致更是闻所未闻。
    一时之间,名声大噪,车马骈阗,座无虚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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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贺瑶清正在楼下查着账目,便见着一人跨步入内。
    抬眼一瞧,是李云辞。
    只他今日竟又穿了一身墨绿色祥云暗纹劲装,领口与袖口都镶绣着攒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白玉腰带,还缀着一块墨翠,乌黑的发束在头顶,顶上是镂空银冠,这样瞧着,更称得他面若冠玉,目似朗星。
    贺瑶清上前,吩咐一旁早就看直了眼的翠儿去拿酸梅汤来。
    翠儿得了令,随即入内去,不多会儿便端了出来。
    待李云辞饮了,贺瑶清才轻声道,“您今日还是来选绣样的么?”
    李云辞扬了唇角,“我倒是想定衣衫,可行么?”
    贺瑶清默了默,“你想要何样的衣衫?可急着要么?”
    闻言,李云辞面上一怔,原是想着贺瑶清定然是不肯,才刚说出口的不过是玩笑之言,不曾想她竟应了,心下雀跃不已,哪里还会挑三拣四,只言笑晏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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