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终究是个不眠夜。
    蟾月高挂,贺瑶清由阿大教着如何握枪、如何拦、拿、扎,如何于马上挑、刺,致力于一招毙命!
    翌日一早,探子来报,突厥兵马至雍州城不过一百公里,眨眼便要至!
    贺瑶清坐于妆屉前,望着置于一旁的乌金战甲,当初李云辞将这套盔甲赠与她时,定然想不到如今竟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轻抬了玉手,缓缓抚着战甲,指尖因着紧张微微得刺麻着,战甲上头凉意顺着青葱一般的指尖徐徐上升着,随即便被胸腔内翻滚着的热血扑簌了,热血潺潺翻涌,汇入四肢百骸之中。
    贺瑶清忽得敛了思绪,东珠立身在一旁瞧着她细细将备好的面皮贴于面上,又将一头的缎发绾于头顶,这才起了身。
    东珠随即帮贺瑶清穿衣,先用宽带束紧了胸,再穿了内衫中衣,再着外衫,最后才将盔甲穿在身上。
    乌金战甲沉重非常,骤然上身,险些教贺瑶清气都喘不上,待缓缓迈开步子走了几步,才稍觉好些。
    只心下又是一沉,这样重的盔甲,行动都无法自如,莫说要在马上挑枪了……
    待出了屋行至檐下,屋外张谦、阿大等人皆在,见贺瑶清出来,皆眉目沉沉朝她行了对男子才有的顿首大礼。
    眸中悲怆之意,不言而喻。
    院中还有一匹马她曾经骑过的黑马奔霄,因着李云辞的坐骑亦是一匹黑马,故而昨夜她差阿大替她将奔霄寻来。
    衙署只留了三两士兵,其余人皆随许琮、陈观澜等先至城楼镇守。
    众人不曾耽搁,径直出了衙署往雍州城西城门策马赶去。
    长街之上已是人迹罕至,想来能出城的皆已出城去了,望着从前热闹非常的雍州主街道,恐怖的气息悄无声息得弥漫在街道的各个巷子中。
    可贺瑶清却半点不惧,只扬了马鞭狠抽马背,直往壁垒森严的西城门去。
    -
    沾既从鄞阳东城门郊外被劫走后,便直往西逃窜,妄图回突厥召集人马一雪前耻,原他是独眼,雍州城又早备下天罗地网,若想要从雍州城出城是难于登天,可有人替他易了容貌,这才侥幸过关。
    先头梁王府门口一战,折损了他好些兵马,索性屠吾那日不曾被俘,沾既与屠吾二人会合后,养精蓄锐,再待时机。
    去年突厥都罗可汗身故,膝下只余一稚子,不想半月前,那稚子忽然被刺身亡,突厥十部民怨沸腾。
    “雍州李云辞视我突厥无人,竟欺我们至此!”
    沾既趁机联合乌木斯、钦察等部打着报仇的名号举兵。
    至此,突厥王庭形同虚设。
    因着有内应,故而一切都出奇的顺利,沾既对李云辞是切齿痛恨,除开那一眼之仇,还有如今他口中被嚯开一半的牙!
    对那些突厥手下道,若能破城,汉人女子肤白肉细,可随意享用!
    城中绫罗珠宝亦是见者有分!
    一时突厥人齐声欢呼气势高昂,马蹄簇簇往雍州奔去。
    -
    沾既至离雍州城三十里之地命令扎营。
    不想正此时,却有先行的探子回来报,只道李云辞眼下正在城楼之上!
    沾既当即愕然,随即骂了一句绝无可能,他知晓圣上以李云辞屡次大败突厥的名义将他召回金陵城,若李云辞违令不走,便是抗旨不遵!
    便是李云辞眼下从半道赶回,也绝无可能来得及救雍州!
    沾既不以为意,便也不修整,当即下令往雍州城杀去。
    大军浩浩荡荡前行,带起尘土飞扬,待至城楼外,已是午后。
    见城楼上的士兵皆是枕戈待旦、严阵以待之势气,只唇边轻笑,暗骂一句虚张声势。
    笑意却还不及眼底,便见层层雾潋围绕下的城楼上,正传来击鼓之声。
    鼓声隆隆,响彻云霄,以震耳欲聋之态、排山倒海之势向城楼下的沾既一行甫来。
    “风——”
    “风——”
    “风——”
    和着兵马呼喝之声相应,一时气势磅礴、震天撼地!
    那城楼上头随即响起李云辞的声音,“沾既,你怎得才来,倒教我等了许久!”
    远远望去,李云辞正身穿乌金战甲,声音低沉却又带了三分慵懒,便似上回在梁王府那般,早已设下天罗地网便只等他入瓮!
    几乎是下意识的,沾既的心腔竟随着鼓声滚滚跳动着……
    “李云辞当真在?”
    “不是眼下雍州宛如空城,只余巡防的寥寥几万兵马?”
    “可是消息上头何处出了差错?”
    身后的兵马亦皆陡然生疑,一时窸窸窣窣身不断。
    李云辞在突厥人心中,俨然如修罗鬼刹一般的存在,气势上头俨然被当头一棒,随即湮了一半!
    不过半晌,沾既当即怒不可遏,随即转身命人将扰乱军心之人就地斩杀!
    遂又朝身旁一人吩咐了几句,遂向后大呼一声,“将人带上来!”
    -
    才刚击鼓俨然将贺瑶清周身的气力皆用了出去。
    在原本初初踏上陡峭的石阶爬上城楼之际,贺瑶清的心跳便是一阵狂跳。
    直到方才,阵阵鼓声和着众位将士的呼喝之声,倏地便抚平了她心下的紧张与不知所措,心头宛若被擂鼓激励着翻涌着彭拜不已。
    待击鼓毕,贺瑶清遂朝城楼之下密密麻麻数十万大军望着,手心里头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指节因着方才的奋力眼下还在不住地战栗着。
    可并非是害怕,而是与众位将士一样的澎湃激昂!
    抬手置于胸口,日光下头的甲衣早不似一早那般冰凉,贺瑶清恍惚升起一股宿命之感。
    李云辞,当日你赠我甲衣,可曾想到有一日我会穿着它立于城楼,替你护雍州百姓……
    -
    城楼下,沾既显然不曾想到李云辞竟真的就在城楼之上等着他!
    眼下身后几十万大军,既已兵临城下,不战而退是绝无可能,不多时,但眼下若要战,士气上头已落了下风!
    不多时,一行人扛着旗帜出列。
    沾既放肆大笑道,“李家狗儿!你且瞧清楚了!”
    -
    贺瑶清在城楼上立身站着,随即便见城楼下沾既的大队人马中一人行至大队前,插下鹿牛大旗,竖起干旄大纛,长杆上头旗帜飘飘,可旗帜之下竟好似吊着一人,定睛一瞧,霎时便白了脸!
    身旁的阿迎亦瞧了出来,当即一声扑在城墙之上,一声压抑之至的呼喊,“是行澈——”
    远远望过去,李行澈眼下便被吊在旄旆之声,眉眼紧阖,身形随风微微晃动着,瞧不出半点生息。
    贺瑶清眸中酸胀不已,险些落下泪来,只得强忍着泪意,愤然道。
    “沾既!你这逞性妄为的小人!便只会做下这番下作之事!将人放下!”
    沾既闻言放肆大笑,“李家狗儿!你派人刺杀我王庭未来可汗!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你便要这般跳脚!”
    “可敢与我一决高下?”说罢,便向侧身人群中一人示意出列。
    闻言,贺瑶清心下一顿,倒有些不明所以,身旁的张谦随即轻声道,“殿下莫要中计,军心不可乱。”
    一旁的阿迎却骤然怒道,“殿下!是李诚如!果然是这个叛徒!”
    “殿下!让属下来!”说罢,也不待贺瑶清应,握紧身侧的佩刀便向下了一旁石阶,策马出了城门。
    -
    阿迎长刀横手,策马至离突厥兵马还有一段路时勒了缰绳,朝李诚如怒喝道。
    “你这叛徒!枉行澈这般敬你!”
    突厥那日破雁门后,李诚如便一路跟至此,方才沾既让他出列,他原是不应,却是不听不得听命行事,眼下城楼之上皆是雍州城旧僚,竟升出一丝汗颜来。
    待听得这个与李行澈一般年岁的少年这般呵斥于他,便想起那晚雁门之下被李行澈那黄口小儿骤然骇住的心境来,当即破罐破摔,掷了脸皮道。
    “那黄口小儿哪处敬我!处处与我作对!只恨不得将我踩在脚底下!”
    “与他老爹一般!皆是伪善至极之人!”
    “李云辞既待我不义!便也怪不得我择良木而栖!”
    “我呸——”阿迎怒道,“你这两面三刀卖国求荣背信弃义之辈!事到如今还要向殿下与行澈泼脏水!你当跟了突厥狗贼便又是一番天地?瞎了你的狗眼!不过是他们圈养的一条狗罢了!”话毕,再不与他多言,一拍马背,抽出佩刀,奋起冲上前去。
    按理说,便就是气力上头,阿迎不过一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与李诚如相抗。
    可阿迎眼下眼眸猩红,心下硬提着一口为李行澈报仇的气,半分惧意也无,竟是一派誓与李诚如同归于尽的架势来。
    李诚如原就心下发着虚,阿迎策马至他跟前半点犹豫都不曾有,挥刀临面砍去,力气之大,险些将李诚如从马背上头掀翻下去。
    李诚如当即抽刀却也只能勉力相抵,刀剑相撞擦出一丝黄亮的火星来。
    阿迎手劲一分不松,将李诚如死命得向下抵着,却在李诚如力竭之际骤然松了力道,随即侧手挥刀直向李诚如脑袋而去。
    李诚如那头正要起身之际,便又见刀锋朝他而来,慌乱间只得又向后仰去,已至与马背平贴之境地。
    阿迎手中佩刀分寸不让,手腕一转,又朝李诚如劈去。
    李诚如躲闪不及,只得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落了下来,头盔即刻掉落,再起身,已是狼狈不堪。
    一个从前响当当的统领,眼下竟被一少年打得毫无反手之力,李诚如眼下抑郁不平之感可想而知。
    当即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朝阿迎冲来。
    阿迎横了眉眼向疯狗一般的李诚如瞥去,随即签了缰绳,策马向李诚如冲去。
    待至跟前,骤然勒起缰绳,马蹄悬空,照着李诚如的胸口踢踏了下去。
    只听得铁骑叩于战甲的硁硁之声,便见李诚如当即呕出一口鲜血,置于地上不住地抽搐着。
    阿迎当即翻身下马,手起刀落,趁势砍下李诚如的头颅,霎时,脖颈间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阿迎的白皙的面颊,阿迎一手提起头颅,高举着怒喝道。
    “沾既!将李行澈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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