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蔺璟与贺瑶清所言,初初在李云辞听来便犹如平地惊雷一般,于耳畔轰鸣不止。
    他原是不信神佛之人,却不曾想过世上竟有这样让人咂舌的事情,当真是闻所未闻。
    可惊异只于心头一闪而过,更教他惊诧的是,他的王妃竟与蔺璟有着这样多为他所不知的过往。
    这些过往,远比他从前知晓的更教他心疼……
    可不待他将这些繁乱的东西缕清楚弄明白,他的王妃竟不知为何,兀自红了眼眶与他说些“放她”之言。
    一时心头愕然,怔愣了半晌,只当是他自己听错了,“阿瑶……你说什么?”
    言讫,便见贺瑶清转过头来,一双眼眸水光盈盈,连唇瓣都在不停得颤动。
    “我说什么?我说罢了!不会痴缠于你!”
    说罢,眸中的泪珠更似珍珠一般汩汩滴落,初初是微微抽噎着,不多时,竟不管不得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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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云辞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脑中还不及从先头那处惊异中回过神,便又坠入另一个晴天霹雳中,只期期艾艾道,“你混说什么,何为罢了?你要与我如何罢了?”
    语毕,贺瑶清倏地抬起眉头仰面望着他,倒似是要将他的眼眸瞧出一个窟窿来,随即一字一顿道。
    “我是与蔺璟有旧,这些你从前皆是知晓的,我也不知为何能再活一遍……蔺璟的毒药生生将我痛死,我原以为我是去地府的,可醒来时才发现我竟就在轿撵之上了……”
    “你可是要将我当妖怪了?还是你见我给蔺璟那厮当妾便觉我这人……我这人……”
    只说到此处,贺瑶清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她泪眼婆娑,泪如泉涌,面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前全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哪里瞧得清李云辞有几个鼻子几张嘴,心更是教委屈给填满了,瑟缩着上下不停得战栗着,怦怦直跳倒似是下一刻便要从她的口中蹦出一般。
    可下一刻,却倏地被人按入了冷冰冰硬邦邦的怀中……
    霎时,贺瑶清愕然不止,还不及应,便听得头顶响起李云辞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竟这样瞧我?”
    “我今日知晓这些,除了心疼你,还有怨恨我自己……再没有旁的了……”
    说罢,李云辞更是加重了手中的气力,将双臂拘得更是用力,倒似是铜墙铁壁一般,勒得贺瑶清险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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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贺瑶清闷在李云辞的怀中,面颊贴着他早被雨水浸湿的襕袍之中,分明是冰凉刺骨,可李云辞的话竟教她堪堪顿住的泪水又要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半晌,贺瑶清轻轻吸了吸鼻子,似是不信,“真的么?”
    李云辞垂首将头窝在贺瑶清的颈窝中,只抬手将她搂得更紧,低喃道。
    “自然是真的。”
    不曾想,短暂的默然后,贺瑶清竟闷声说道,“我不信……你方才分明是生了气,故而才那样的神色瞧我……”
    闻言,李云辞心下一顿,竟没有立即去驳。
    少顷,声音缥缈翩跹,倒似是一声轻叹,“是了,方才是教我生气了……”
    话音刚落,贺瑶清心头又是一酸,随即便要从李云辞铜铸一般的怀中挣脱开来,可于他而言,贺瑶清现下所为,竟似是挠痒痒一般。
    李云辞只稍稍多用了一点力,便将她的手臂皆牢牢扼住了,继而伸出一手捧起贺瑶清的湿濡的面颊,迫她仰面瞧他,抬手轻抚着她细嫩的面庞,拇指缓缓动着,最后落于她才刚被咬得发红的鲜艳欲滴的唇瓣之上,细细摩挲着,眸光沉沉,继而轻启了唇。
    “我瞧见你从前给他绣的香囊……”
    “那上头竟是两颗红豆……”
    “两颗红豆相依,可是相思豆么?你从不曾给我修过鸳鸯红豆的,皆是些冷冰冰的甲胄……”
    李云辞的话说至最后,气息渐沉若,倒似他才是那个受了委屈被冷落之人,漆黑的瞳孔在这一瞬仿佛衔着屈,都不曾与贺瑶清打个商量,便倏地从她的眼眸中钻入她的心坎儿,教她怔然,教她舌桥不下。
    她方才思绪翩跹,心头百转千回。
    想过若李云辞当真因着她与蔺璟的事体要与她划清界限,她亦是认的,横竖便是寻一处地儿开一家绣坊过活罢了。
    亦想过倘或李云辞不开口,只慢慢要与她生分,她虽心头难过,但却也不会怨怪于他,毕竟重生这样玄而又玄的事体,谁人知晓她是人是鬼?只怕旁人恨不得要寻了道士回家的。
    她知晓李云辞眼下不愉,她想过千百种可能,却独独不曾想到他竟是为着蔺璟手中那个香囊……
    心头正是浑浑噩噩愕然不止之际,不想李云辞就势捧着她的面颊俯身便吻了下来。
    这个吻铺天盖地又柔情蜜意,初初不过是用唇瓣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继而沿着她的面庞缓缓向下蜿蜒摩挲。
    这个吻和着李云辞唇口潺热的气息,只一瞬,便将贺瑶清心下那点子忐忑与郁结挥扫一空。
    只剩下因着前头哭狠了的微微抽搐和还不及从方才的酸涩中回神的轻轻呜咽。只这些,皆融化在李云辞宽阔用力的臂膀与他翕翕的唇口之中。
    似心满意足,似沉沦不止。
    李云辞轻声低喃。
    “阿瑶……我也想要一个……”
    “什么?”贺瑶清在李云辞吻下晕头转向,只听得见他附在耳边微微吹着气,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不曾听清。
    李云辞见状,低喃着微微加重了那两个字。
    “香囊……”
    “好……”
    见着贺瑶清好似都不曾上心,复道,“上头也要绣相思的红豆……你也思我的……是也不是?”
    “嗯……”贺瑶清微微阖着眼眸,哪里细细去听李云辞唇口厮磨时说了什么,脑中早已是一片混沌,只随意应了敷衍着。
    “那……红豆要多绣些……绣一碗罢……”
    “——什么?”
    李云辞只当贺瑶清是不曾听清,遂松开了唇口,一板一眼道,“……瓷碗可是不好看?那绣一盘也行的……”
    横竖他想着,碗口总没有盘口大的,这样算来他没亏!
    闻言,贺瑶清“扑哧”一声,原就被塞住的鼻子一时忍不住,全教扑了出来,一点都不曾落下,皆落在李云辞怔楞不已的面上。
    李云辞想来活了二十多年,都不曾见过今日的场面,心头一愕,只微微张开双臂不知该要做何应。
    贺瑶清见状,慌忙抬了手便要去替他擦拭,可二人今日皆是淋了雨的,方才浓情蜜意之时不觉身上衣衫如何冰凉,眼下从浑噩中抽神,贺瑶清冰凉潮湿的袖口便在李云辞棱角分明的面颊之上挥来舞去,只将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涂抹得更均匀了些。
    只一瞬,原还在强自忍耐的贺瑶清又是一个忍不住,只这回已是啼笑皆非之态。
    她从不曾见过这般狼狈这般不知所措的李云辞,一时心下的千头万绪都下意识置于了一边,只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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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云辞见状,佯装沉了眉,继而也不与她客气,亦不管她应是不应,至俯身将面上的东西皆蹭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原贺瑶清便惯是喜洁的,此番一通闹腾,贺瑶清当即面沉不止,只恨不得要与面前之人理论。
    可李云辞却笑开,“原是你自己的东西,你怎的还嫌弃?”
    闻言,贺瑶清一声嗤笑,下意识驳道,“原你自己的宝贝,也不见你如何喜欢。”
    只话音刚落,贺瑶清忽得噤了声,别过脸,面红不止。
    少顷,耳畔便充斥着李云辞肆意的笑声。
    正讪讪然之际,冷不防听到李云辞止了笑声,轻声问道。
    “阿瑶……那时……你可觉疼么?”
    闻言,贺瑶清面上一愣,不明所以,“什么?”
    李云辞顿了顿,随即沉吟道,“你在蔺府的小院,喝下的那盏……”
    听罢,贺瑶清瞬然一默,收回了视线只望着跟前的裙摆怔神,好似在回想那个黄昏,那碗乌黑腥臭的药盏,还有那宛若肝肠寸断之痛……
    一时间,车厢内静得宛若针落,只余二人交织纠缠连绵悠长的喘息之声,与马车外不歇的雨点重合。
    少顷,贺瑶清微微摇了摇头,轻声一句。
    “不疼了……”
    言讫,却被身旁的李云辞抬臂搂入了怀中,他低沉又充满疼惜与懊恼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阿瑶,从前你谢老天时我不明,如今我方知晓……”
    “我亦要多谢老天,将你复送至我身边来……”
    第105章
    面色惨白,状如鬼魅………
    蔺璟阴沉着面, 紧叩牙关强忍着膝盖之处传来的创巨之痛,面孔煞白,额上皆是豆大的汗, 混着雨水顺着下颚滚落。
    从膝盖处渗出的浓稠的血水已是顺着马镫一点一点滴落,落在泥泞不堪的小道之上,却连个水花都不曾渐起便被尘泥纳入。
    正如蔺璟如今远比膝盖之痛更甚千百倍的心头的震荡。
    他以为这个世间只他一人得了老天的眷顾, 重活一世将上辈子那些不可求不可遇之事皆拿捏在手中。
    可是他错了,他心尖那个人原也是重活, 她记得上辈子所有的事情。
    她记得他对她不住, 记得他如何将她软禁在蔺府的西小院, 记得她是如何死的……
    统统都记得……
    心头仿佛被四驱碾过, 他一路谋算, 好似都成了空……
    若她只是知晓他向圣上进言将她送去雍州,他亦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她最容易心软,定然能明白知晓他的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可如今的近况, 他二人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饶他如何用力, 都跨越不了!
    除非……
    除非李云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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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璟入了城, 马蹄落于城中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之上,发出错落有致的踏踏之声。
    因着眼下夜已深, 又下着雨,道路两旁连赶路的人没有。
    只蔺璟一人, 在金陵城内策马狂奔,膝盖上的血珠子缓缓滴落在青石板上,被雨水冲刷成一个个妖艳的罂丨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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