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更大了。
    外面传来接连不断巨响, 桅杆折断,黑暗之中,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闪电接连不断。
    裴远鸿本要催促, 很快也反应过来。
    该死的, 他竟也无法确定。
    枉死之人为厉鬼, 恶人死后亦为厉鬼,凡作恶者,心中怨气更深, 死后也要作恶。
    而在这等恶人鬼外,孩童又更胜一筹。尤其生时便柔弱的妇孺、幼儿等,若遭遇残酷折磨而死,长久积压的怨气彻底爆发出来,将会更加恐怖。
    裴远鸿抱起瓷瓶, 不断避开地上那堆东西。
    这样,不论是把瓶中厉鬼放出来,还是再度封印住,他都能立刻做出反应。
    房间另一头。
    姜遗光取出一张在外面撕下来的符纸。
    原本嬉笑的妙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惨白发青涂了两块腮红的脸蛋几乎扭曲在一起。
    地上那堆东西疯了似的拼命朝姜遗光涌来, 有几只撕开他的裤腿上的布料,狠狠抓住小腿骨。
    腿骨被抽走了。
    姜遗光顿时站立不稳, 半跪下去,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一只手仍捏着符纸, 那些东西拼命往他身上爬。
    可他手上的符纸离妙妙只差半寸。
    在妙妙愈发怨毒的眼神中, 姜遗光终于确定下来,他松开手, 那张符纸轻飘飘落在地面。
    而后,姜遗光重新抱起瓷瓶,就像真正抱着个小姑娘一般。
    “裴远鸿,砸碎它!”
    黑暗中,裴远鸿听见了姜遗光清冷冷的声音。
    裴远鸿到底不忍心生前受折磨的孩子死后也太惨,拔出长剑,一片颠簸中,裴远鸿以剑柄击碎了薄如蝉翼的精巧花瓶。
    两声清脆的破裂响几乎同时响起。
    再然后……他们都失去了意识。
    姜遗光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野外,反而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像是一间客房。
    天已经晚了,夕阳赤红的光从窗户照进来,门外有人说话和走动的声响。
    姜遗光坐起身,发现自己衣物都被妥当地换过,腿上传来一阵阵刺痛,掀起看看,小腿处有一块很深的黑色手掌印。
    一面铜镜就放在他枕边,下面压着一套新衣裳。
    姜遗光穿好衣服,下床推开门去。
    门外是一处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栽了棵桃树,四月未至,仍有桃花缀在绿叶间,或随风落下。
    院子里有几个人,原在说着什么,在他推门出来时寂静了刹那,旋即又热切地迎上来。
    “姜小兄弟,伤可好了?”当头是一位年轻少妇,额头偏方,嘴唇微厚,她个头极高,和身后两个男人仿佛,“这里是福来茶馆,姓裴的小子应该和你说过吧?”
    她一说,姜遗光就想起来裴远鸿曾提过的四喜巷,福来茶馆。
    近卫们的一个据点。
    这几人也是近卫,他们也知道山海镜一事。
    姜遗光行一礼:“多谢诸位,裴兄的确与我提过。”
    只要不突然行事,他看上去就是个安静又秀气,很讨人喜欢的少年郎。
    那少妇笑着避开姜遗光的礼:“这有什么值得谢的?你要谢的话,应该去谢老张,他发现了你俩的镜子,把你们带回来的。”
    少妇身后皮肤黝黑的男人摆摆手:“害,这算什么,不值一提。”
    姜遗光依旧微笑着道谢。
    四人互相通过姓名,如姜遗光猜测,这三人同样都属近卫一职。少妇姓甄,不愿提夫家,只让人称她甄姐或甄二娘。
    姓张的那位名张成志,字慎知。
    另一人不爱说话,身量瘦小,皮肤蜡黄,名赵和。其他两人都叫他赵鼠。
    三人对姜遗光都格外好奇,尤其以甄二娘为首,几乎想把姜遗光的祖上全都问出来。
    令她泄气的是,此人实在滑不留手,什么都问不出,一提便说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再问家人,便说全家都没了,只剩他一个。
    姜遗光同他们周旋后,问起裴远鸿的情况。
    他都醒来了,裴远鸿比他伤还轻些,总不至于还在昏迷吧?
    听他问到裴远鸿,甄二娘爽朗的笑容带了几分阴霾,转脸掩饰过去。
    张成志笑道:“他能去哪儿?他回家抱婆娘去了呗。”
    听了他的荤话,甄二娘一拍桌子:“这又是喝了几斤马尿啊?当着小兄弟的面瞎说八道,老娘给你醒醒酒?”
    张成志急忙讨饶,一旁赵和也笑了起来。
    姜遗光却没有笑,又问了一遍:“不知裴兄现在何处?”
    “不是都说了吗?”张成志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在姜遗光静静的注视下越来越小,直至消音。
    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甄二娘恨恨道:“他受罚去了。”
    “因他入了山海镜?”姜遗光问。
    “他同你说了?”甄二娘冷笑一声,“说了也好,这个傻子,都告诉过他了,近卫绝不能入,呵……”
    姜遗光:“当时他如果不进,他必死无疑。”
    “你用不着替他说话,既入此门,怎能贪生怕死?”甄二娘发起火来,其他两人都不敢说话,默默低头。
    “倒也不是贪生怕死,他不过想回京述职而已。”姜遗光自觉替他说了句公道话。
    而后,他问:“他要受什么罚?”
    ……
    京城。
    某处刑室。
    两位面白无须的男子一人端着托盘,另一人手持拂尘,紧盯着裴远鸿。
    刑室外,重兵把守。
    裴远鸿神色平静,接过毒酒,一饮而尽。
    不过半刻钟,他便站不住,倒了下去,七窍流出黑血来。
    摆在桌上的铜镜镜面随之模糊,好似笼上了一层雾。
    侍从托着一大块麻布,进来后便罩在镜上不让它照着人,又牢牢裹了好几层,装进匣子里。
    宦官这才抹抹眼角:“裴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只可惜得了重病,这就去了。”
    室内几人都露出了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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