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觉得刘家此举怪异, 可九公子这样大张旗鼓当街让人开棺行为,更为人不齿。偏生九公子一行人瞧着有权有势,他们不敢当众反驳,只能悄声指指点点, 议论起来。
    至于九公子说的那句棺材中藏了他们的人, 没有人相信。
    “现在放下, 别逼我对你们动手。”
    九公子不是不知道当街闹事的后果,可姜遗光极有可能就在那棺材里,就算他想办法开了个小口, 真让那群人扛着绕城一圈再下葬,他也迟早会闷死在里面,这才不管不顾带兵冲上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弓箭手将箭搭弦,对准了送葬队伍。
    队伍中的小童儿哇一声哭起来, 几个胆小的也哆哆嗦嗦不敢动。此刻,这支诡异得仿佛来自阴间的队伍,才多了些活人气。
    见他闹出这么大阵仗,有些百姓也怀疑了。
    莫不是……真藏了人?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
    刘家父母并不在送葬队伍中, 几个刘家的旁支站了出来。当先一人拱了手道:“这位公子,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今日是我刘家女下葬的日子,公子这样拦着, 恐怕不太合适。”
    黎恪早就让侍卫回去拿铁具了,要开棺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是这类厚重的合棺。
    姬钺冷声道:“不合适?你们刘家绑了我们的人, 拿个大活人给你们刘家女陪葬, 那才不合适吧?”
    “胡说,怎么可能!”
    “这位公子还是不要胡搅蛮缠, 不要扰了死者安宁……”
    刘家人愤怒,请来的帮工也围上来,目露凶恶。眼看着两堆人即将打起来,此刻,棺材里传来一声砰响。
    丧乐已停,这声从棺材内传来的撞击声格外清晰,竟是叫整条街道寂静了一瞬。
    里面……真有人?!
    “没听见吗?再不开棺是等着他被闷死?”九公子厉声喝道,“放下!”
    几个抬棺的大汉哪见过这阵仗,被那位贵人拿鞭子一指,只觉得那些箭下一瞬就要射在自己身上,其中几个一哆嗦,那股劲儿卸了,棺材一角便重重磕在地上。
    棺材里,姜遗光好悬没撞着脑袋,晃了晃,扶稳了,继续撞。
    “砰砰砰——”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下,红白送葬迎亲队,合棺棺材里,传来接连不断的敲击声。
    怪异得令人发毛。
    九公子说的没错,仅开的一个小口甚至不够他喘气。棺材里又闷又热,方才姜遗光差点儿就要闷死在里面,饶是如此,他这会儿也觉喉咙闷得说不出话来,汗如雨下。
    担忧姬钺等人离开,他不得不再次随手拿了个什么物件砸棺材壁。
    “砰——”
    刘家人也慌了。
    他们只听说。棺材做个合葬的样式是为了让刘家大小姐安心,里面放了个纸人,哪里想到会是个真的活人?
    “不,这当中肯定有误会。”
    “我家大小姐养了只兔子,这兔子也一块放进棺材里了,估摸着是这兔子闹出的动静呢。”一位刘家老人搀着拐杖,颤颤巍巍出来说话。
    总之,绝不能让他们开棺。
    真这么做了,刘家的脸往哪里放?
    这下围观的人群看着也不对劲了。
    兔子?哪有兔子这么大劲儿,能敲出这么响的动静来。?
    “要我说,你们要真抢了人家的小郎君就快还回去吧,别闹出人命来。”
    “就是,哪里有兔子能撞出这动静来?”
    刘家那老人涨红了脸,干脆趴在棺材边抱了不放,大哭起来:“没天理啊……哪有当街拦了人要开棺的……”
    “刘老太爷您去的早啊……让人这么欺负咱们……这帮街坊邻居也不帮忙说话……”
    十几个刘家的亲戚都似得了启示,纷纷围过去抱着棺材不放,有些凑不过去,就地坐了拍大腿哭嚎起来,哭得反而比刚才送葬还响亮。
    倒把那些吹唢呐的,撒纸钱的,举白番的,都给挤到了外头,他们还机灵,知道拉着那些扛棺材的大汉们让他们别跑,守在外圈拦着。
    姬钺没那么多耐心,抬手一挥,手下那些真上场杀过人的侍卫们整齐划一收起箭,冲撞过去,将堵在棺材边的几个汉子都捉了。
    他自个儿骑着马,高高在上俯视着哭嚎的老人们,目光渐冷:“让不让开?”
    “九公子等等,别闹出人命来。”
    黎恪满头大汗地带着几个县里打棺材的工匠来了。
    他刻意这么说,令那些扑在棺材边的人哭声一滞,看向彼此的目光皆有些惶然。
    黎恪却知道,九公子在镜内还好,平日里跟有些倔脾气,真要闹大了,对他们不利。
    兰姑也使了银子,叫来十几个健壮仆妇过去,七手八脚把那些老人架到一边。围观的人们顺势让开道来。
    “行,现在开棺。”姬钺道。
    “不能开啊——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啊——”老人坐地大哭,却拦不住。
    “王法?什么王法都等开了棺再说,要是里面没人,我给你们赔罪道歉,要是里面有人,你们刘家就等着吧。”黎恪冷声道。
    几个工匠得了令,立刻拿了趁手工具上去敲敲打打,拔钉子、拆榫卯……
    一众围观老百姓们一会儿觉得刘家人可怜,一会儿觉得这位贵人有理,皆瞪大了眼睛,又怕又想看。街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没几个敢出声,怕惹恼了这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贵人。
    还穿着白红衣裳的人哭丧着脸在一旁,手足无措。一些实在不知该做什么了,干脆也跟着看起热闹来。
    终于,最后一根钉子拆下。
    那匠人抹了汗,就要把棺材盖推开。
    黎恪却说道:“你们让开吧,我和九公子来推棺。”
    到底是些普通人,要是里面有东西,被冲撞了总是不好的。
    姬钺知他心软,轻一撇嘴,没反对,下马来,兰姑也悄悄凑上前,掌心扣着镜子,对准他俩搭上手的地方。
    棺材盖格外厚重,二人合力下,慢慢的,一点点往后移开了一条缝。
    凑得近的两人嗅到一股浓得不行的熏香气,里头还夹杂着尸臭。
    周遭一群人瞪大眼瞄过去,刘家人也提起了心。
    与此同时,兰姑只觉掌心铜镜一热,冲他二人使了个眼色。黎恪会意,和九公子再度用力,狠狠将棺材盖向后推开。这一推至少推了三四尺,一旁两个匠人眼疾手快,托着另一头往后拉,终于,将这合棺棺材完全打开,曝在天地间。
    露出里头一片狼藉,各色砸坏的玉器珠宝堆,和里面的两个人。
    一死,一活。
    活着的那位恹恹坐起身,他也穿着寿衣,脸色比一旁的女尸好看不到哪里去。
    更古怪的是,他脸上竟也和棺中女尸一般,抹了厚厚一层粉,两边脸颊则涂了一圈红。他眼珠儿很黑,这么僵硬地坐起身,像是个纸扎人。
    “善多!你果然在里面!”黎恪惊喜,上去就碰碰他头脸,确定还有活人温热才放下心。
    至于棺材里另一位,他叹息一声,随手拉过里面铺垫的一层丝绢扯了扯,给她盖过脸。
    遮住那张同样抹得白白的,两边脸涂出红脸蛋,上了厚厚口脂却遮不住上唇缺口的脸。
    好歹是位心肠不坏的姑娘,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兰姑亦焦急又欣喜,上下一打量:“你怎么还被换上了这衣服?快,随我们回去把衣服换了。”
    姬钺亦道:“还好你机灵,没出事。”
    姜遗光张张口,喉咙似火烧,干渴得说不出话来,扒着足有腿高的棺材壁翻身爬出去,被其他几人搀扶住。
    兰姑柔声道:“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姜遗光点点头。
    刘家人彻底说不出话,满街人亦震惊到失语。
    这……这还真有个人。
    刘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抢别人好好的小郎君给自己女儿陪葬。
    姬钺冷哼一声:“我也不是存心来找你们麻烦,现在人找到了,你们大可以继续游街。”
    刘家人被他说得抬不起头来。
    他们也不知道啊……
    姜遗光无暇去管这些事,好在这条街离他们住的客栈不远。被迎回去后,他的衣裳早就被仆妇烘干了,换了身衣服直接在房里歇下。
    姬钺等人把姜遗光捞出来后也带人离开了,只留下几个工匠被刘家人拼命拉住,许诺给大钱,这才叫他们把拆了的机关、钉子全都再钉上。
    围观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令一众人脸上都发烫得厉害,也不敢争辩什么。等棺材钉好了,绸子重新挂上,天都要黑了,队伍才继续走,这回连吹打声都低了不少。
    街上的人少了大半,都赶着回家吃饭去。刘家请的人也不耐烦按原来说的绕城一圈了,走过两条街后,就往刘氏祖坟方向去。
    暮色中,纸钱被风吹卷起了,往远处飘去。
    那头,姜遗光躺在客栈里,陷入深眠。
    他的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纸人。
    那纸人的模样格外简陋,五官画得也很粗糙,可那张脸不知怎的,看上去总觉得和姜遗光有几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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