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 这小二和原来的那位小二是同村人。他们的村子被姜遗光搅了个天翻地覆,怎么能不恨?自然要找机会报复。
    九公子那日带人出来接走姜遗光,一群人在森林里看见了,拦不住, 立刻派人去打听——即便他们这地方外来人多, 这样一批出彩的人也足够引人注意, 他们很快就打听到了这一批人的消息。
    听说他们从京城来。
    听说是什么皇亲国戚,有权有势,把他们的身份吹得神乎其神, 差点说成什么大官微服私行。
    他们原先也有些发怵,后来问过了丁阿婆,丁阿婆说这些人没什么可怕,派了人在客栈里守着,随时准备找机会将他们带走。
    只是, 自从姜遗光逃回去那天后,这群人忽然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客栈中,混进来当新小二的村民和那群守卫打好了关系, 有时悄悄问起, 那群守卫不是一脸讳莫如深,就是说他们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后来这店小二使了个套, 让其中一个守卫自以为承了他的人情,再花些银两,总算从那守卫中得知了九公子的命令。
    原来, 九公子早就吩咐过, 他好像知道自己会消失一段时间。
    小二对这消息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把事情传回去后, 丁阿婆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立刻下了指令,让他们要把九公子等人的镜子也带回来。
    当然,那个姓姜的小子更要带回来,绝不能把他放走。
    好不容易,等这群人忽然又出现了,小二欣喜万分。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上午才把消息通过马车夫传回去,下午,姓姜的那小子又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姜遗光去了哪里。
    这群村民在找他,黎恪等人也在找他。
    一直浑浑噩噩的兰姑,知道他们要找失踪的姜遗光后,忽然一激灵,眼神渐渐清明。
    她抓着黎三娘,急促地说道:“我知道他要去哪里,我和他在镜子里说过……”
    “他要去找卫家……”
    黎恪知道这卫家,其他两人却不大清楚。黎三娘不由得疑惑,问:“什么卫家?卫家又在什么地方?”
    黎恪心急得很,他担忧姜遗光仗着自己身手做出什么事来——善多时常拿自己的命去赌,可他又不是天下无敌了,要是真出事那可怎么办?
    他对黎三娘等人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可他也知道,他们已经做得不能够更好了,没有谁生来就该为其他人甘愿赴死,他自己也做不到。
    一切都是人之常情,正因如此,他才更难过。
    恨不得,怨不得,亲近不得,远离不得。
    比起来,更该被恨的是他自己。
    黎恪稳稳心神,对二人三两句话把事情解释了,他见兰姑似乎知道些隐情,问:“你知道卫家?”
    兰姑点点头,露出一抹苦笑:“实不相瞒,我祖籍在越省,和闽省相邻。小时候随家里去闽省做生意,隐约听过卫家之名……”
    “这些年我去了京城,和家中再没有过联系,不过,家中老人应该还有几个记得那个卫家……”兰姑道,“这回我来闽省,也是抱了能回家探亲的念头。”
    她报出个和闽相邻的越省的小城,据她说,那小城离此地似乎不太远。提起幼年之事,兰姑本就温婉的眉眼也带了些轻愁。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我原本就打算出了镜后带善多家中找一找……他却一个人离开了。”
    九公子道:“我们去也是一样的。”
    “他独自一人查这事,恐怕有危险,说不定又会卷入到某些怪事中。”
    几人正压低了声音聊天,见店小二上茶来,立刻转移了话题,说些不相关的事儿,言笑晏晏,看不出一点不和。
    那店小二低垂着眼睛,视线在房间里一溜打转,很快又收回来,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多看了几眼。
    直到走出房门外,小二的心还在砰砰跳。
    刚才那几人当中,为首的名叫九公子的人多看了他两眼。
    九公子好像发现了什么,这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慌。
    在他看来,那个名叫九公子的人和身上带刀的女人最是危险,反而另外一对年轻男女文弱,看着好下手些。
    丁阿婆已经给他下了命令,让他不论如何都要带一面镜子回来。
    小二渐渐起了心思,只是那些守卫看得严,带刀女人和九公子又武艺高强,自己有点动静就会被发现,这让他感觉有点难办,只能详细谋划。
    ……
    被他们寻找着的姜遗光改头换面去了别处。
    他知道,这群人一定会找自己。
    于是,他故技重施,又扮成了一位贫家少女。
    找他的人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对外,一个年轻女子也容易被人轻视,不受注意。
    换上粗棉布的上衫下裙,领子拉高,遮住凸起的喉结,耳朵上自己用针扎了两个耳洞,不流血后用茶叶梗堵上,两手指甲涂了浅色的蔻丹,眉毛削细不少……
    一点点轻微的改动,他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他对样貌美丑没什么感觉,却也从别人的目光和评价中知道——自己的样子在其他人眼里,约摸是好看的。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独自出行,实在惹人注意,也会招麻烦。他买了些姜黄粉,日日抹在脸上,抹得一张白净的脸瘦黄干巴,再缩着肩膀低头走在路上,任何人同他说话,都只压低声音细声细气回应。
    这样看来,就是个家贫又貌若无盐的少女。
    他用这副模样在外光明正大行走,甚至经过客栈外,无人发觉他就是被九公子等人找疯了的姜遗光。
    姜遗光想得很简单,如果丁阿婆没说谎,她听过卫家和骨瓷一事,说明卫家在当地必定有痕迹,当地官府卷宗或地方志里兴许会有记载。
    只是,一县一城的地方志,寻常人根本无法查看。他花了一两天在外摸清当地官府布局后,夜里偷偷翻墙去衙门里翻卷宗。
    放卷宗的书库同样修成土楼形,内外圆环套一圈,只有一个老吏看管。
    那老吏年纪大了,平日懒得打扫,这时节地面潮得很,一进去就弥漫着一股霉味儿,混着灰尘扑面而来,还有不少细小蚊虫飞舞。
    地面湿潮的尘土覆了薄薄一层,姜遗光脚下踩着个大约一尺高的高跷,高跷底又包了棉布垫子,悄无声息潜进去,在地面留下一个个铜钱大小的高跷印。
    他是偷溜进来的,没有人给他指路,他根本不知道本地卷宗都是怎么个摆放法,只能自己凭感觉摸索去找。
    先大略翻了翻,从五十年前的卷宗找起,专找大案。他发觉一应卷宗全是关于倭寇流窜作案、海匪的,又或是生意上的大案子。
    这地方几乎人人做生意,家家做买卖,世上牵扯到钱就没有干净的事儿,案子也颇多,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人之恶在数行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姜遗光看了很多,一开始还认真看,后来只专挑着“卫”字眼去找,哗啦啦一本翻完,看见没有,又去翻下一本。
    花整整一夜时间找遍了前五十年到前六十年地方志加案件卷宗,依旧找不着。
    姜遗光往下翻,决定从四十年前开始找起。
    这些卷宗上都标着圣德纪年,那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
    当朝皇帝在位三十年,许多人已忘了先帝的雷霆手段,甚至不知先帝年号谥号,圣德通宝也俱被官府回收后,陆陆续续重铸新钱。
    官府上时不时要查徵宣卷宗,却不会查先帝的,久而久之,圣德帝年间的卷宗基本湿潮破旧不能看,不仅经不起大动作翻阅,还生了不少蛀虫,这也给姜遗光带来不少麻烦。
    正小心地翻着,姜遗光发现了一些端倪。
    原来,本地原名荃州,地域辽阔,中心一片广阔湖泊,名曰灼月湖,后来先帝觉得荃州实在太大,担忧无法管辖,将老荃州拆分一分为二,以中心湖泊为界,左边为新荃州右边为星州,分别派知州管辖。
    拆分时间久了,许多人就忘了新荃州和老荃州之分,只知道荃州与星州,两州相邻,风俗人情亦相似。
    灼月湖……他们来时的船好像经过。
    姜遗光若有所思。
    他这几日都泡在县衙的藏书阁中,不眠不休翻看,只可惜,当他把几层书架全部翻完后,也没有找到关于卫家关于骨瓷的一点踪迹。
    同姓的卫家倒是找到不少,只是却没有找到卫善元这个人。
    不过……闽省相较起其他地方又更注重同姓宗族势力,同姓即是同根。所以,他看见的卫家或许也和当初的那个卫家有关系。
    按着这个思路,他又找出些东西来。
    此刻,他打开的卷宗上,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一桩大惨案。
    圣德二十五年,也就是四十七年前,当地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巨大飓风之灾,飓风后,又是暴雨数日,洪水泛滥。
    当地百姓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尽管洪水退去很快,可依旧死伤无数,三步一尸,五步一坟。
    剩下活着的人,地被淹了,房子塌了,又有不少人因为吃在洪水中泡过的食物而生了疫病。
    当地官府好不容易等来赈灾粮,卫家却在此时联合其他世家大肆囤地,以三两一亩的贱价收良田,又把无处可去的流民买为家奴。
    作为家奴,自然是管饭的,一天一顿,吃不饱也饿不死。在官府看来,屯地是大罪,但放在当时百姓眼里,卫家既买了他们的地,又让他们能吃上饭。可比只会叫他们等赈灾粮、还让他们用做工换粮食的官府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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