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恪在外奔走, 找白家的消息,眼皮子老跳,总感觉会出什么坏事似的。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他想,他早就把这条命豁出去了。十重后死劫, 人不死也疯。他不想变得和那些疯子一样。
    如果这回还能让他平安出去, 他就……
    他就……
    黎恪下定了决心。
    *
    镜外, 皇帝接到了容楚岚通过近卫想办法递上来的折子。
    近日京中气氛愈发险恶,流言一波接一波,关于容家的, 还有关于公主是否和亲的,仿佛满京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女子身上。即便陛下新开恩科也没能冲淡流言大势。
    容家再一次被放在火上烤。上一次还是容将军战死沙场,满城缟素送忠将,这回则是所有人都在猜测容家阴私。
    容家女儿真的这么恶毒吗?真的容不下嫂子和侄儿吗?
    容将军手下的旧部们不少上门求见容大姑娘,见大姑娘还是那样落落大方, 问起嫂子和小侄儿,那份悲怮不似作伪,心里又不确定了,放下礼物关切问几句后, 匆匆跑了。
    其他人追问起, 那些旧部倒是帮忙澄清,可流言还是一日更胜一日, 更有好事者想扒墙翻进容府打探,被蹲守在容家的近卫们逮住。
    容楚岚这几天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换个心性差点儿的, 只怕要以死明志。她却偏不, 硬生生撑住了,若无其事地在宅子里管理家事, 见父亲和叔叔以前的旧部,再打点家里各处产业。
    旁人要看她笑话,她就偏不让他们得逞!
    容楚岚问:“折子递上去了吗?”
    她用的是老太太的名义,老太太有诰命在身,好歹能和宫里说上话,只是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走动了。
    近卫对她行礼,心里对这个性子刚直的少女叹气,还是道:“大姑娘放心,已经递上去了。”
    容楚岚嗯一声,没再说什么。
    京中流言四溢,连恩科这样的大事都压不下去,还能是谁做的?
    公主不能和亲,就不能让那些人一直把眼睛放在公主身上,就只能找些其他事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朝阳公主尽心尽力,能转移人眼睛的事这么多,公主何以用这法子?她为什么不愿意搭手救自己一回?
    如果说原来容家一门两将都站在她和二皇子身后让人忌惮,可现在容家已经只剩一位将军了啊,就冲着现在剩下的容家人在边关拼命,皇家也不该这么做。
    皇恩浩荡……
    她望向遥远的西边,好像目光能从狭小的四方庭院穿过高高天空,飞到西北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去。
    宫里,朝阳并不如容楚岚想的那样。
    她又一次病了,病势来得急,太医们日日问诊看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吃些太平方吊着。
    病重的消息一点都不敢传出去,好在百姓们对公主只有个印象,没有谁会在意公主究竟在做什么。私下里放出消息说公主被陛下召进宫也就没事了,不必显于人前。
    唯有朝阳公主,被不知名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二皇子来看她,也被她厌恶地拿书砸了出去。
    宫人们畏惧病重时脾性暴躁的公主,连原来亲亲热热的二皇兄都上手打,便只敢捡好消息告诉她,是以……朝阳公主对容家一事一无所知。
    这一日,她精神好了些,想找人说说话,招来宫女,让人召容家大小姐进宫。
    她自诩和容楚岚有几分交情,甚至颇有兴味地写了帖子,请她来宫里陪陪自己。否则整日呆在屋子里静悄悄的,可真是要闷坏了。
    宫女领命而去,还没出宫殿门就被二皇子堵住了。
    “皇妹让你去做什么?”二皇子瞥一眼,含笑问。
    不知为何,二皇子笑得让人心里发慌。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公主胃口不开,命婢子去膳房……”
    话还没说完,已被二皇子身边太监堵了嘴,从身上搜出一张帖子来。
    宫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她没想到二皇子竟然这么大胆。这可是在公主的宫里!这可是公主的帖子!
    她被牢牢按住,才觉这间宫殿出乎意料得空荡,往日人来人往,可是什么时候起,外边就没人了的?
    她望着二皇子那张带笑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忍不住打了个抖。
    二皇子慢条斯理拆开信封,往下一扫就忍不住笑了。
    他本以为能逼得容楚岚来求他,谁知道容楚岚竟然还能勾上他的好皇妹。
    “容家那样,何必再去?”二皇子贴心道,“皇妹养病不清楚,你们也不清楚?容家的名声败坏成什么样了,也好放他们进来?拿回去!”
    宫女不敢抗命,迟疑了。二皇子负手站在屋檐下:“就说是我的意思。”
    钳制住她的两个太监手一松,宫女跌落在地,连滚带爬回去复命。
    等宫女把话传了,就见朝阳公主陷入了深思。
    京里最近都在传容大小姐因为爵位害死了嫂子和侄儿,也在传她即将和亲一事。
    和亲一闻明明已经摁了下去,为什么又卷土重来?是谁还在传?
    容家……容楚岚不是蠢人,她也没那么狠。再说,就算她真做了,肯定不会传得满京都是。
    那么,是谁会把流言传出去?还传得人尽皆知?最近又是谁需要扯上其他人的流言盖过自己的传闻?
    想到这儿,朝阳公主打了个哆嗦。
    容楚岚真的不会疑心是她吗?心里真的不会怨怼吗?可这仅仅是她的猜测,她又需要解释吗?
    二皇兄……他又在里面做了什么?
    父皇好像很久没来看她了……
    朝阳公主心里忽地陷下去一大块。
    她知道,在她生病这段时间,一定又发生了什么。否则,她就在宫里病重,父皇怎么可能不来探视?
    “外头怎么这么静?”她轻声问,“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只剩下这么几个人?”
    宫女再一次腿软地跪倒在床边,连连磕头,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还记得不能哭喊,否则惹怒了公主更糟。
    这时,外面蹑手蹑脚进来一位小太监,通传道太子殿下来了,朝阳公主拢了拢衣裳,连忙叫请进。
    宫女忙不迭爬起,站在一边服侍。
    等她挽了髻上了点口脂,能见人了,逆光一道高大身影进门来。
    “大哥。”朝阳公主冲他笑。
    太子和这位皇妹也亲近,前几日也探过病,闻言大步来到床边:“这几日可有好些?”
    刚才他走出去还看见了二弟,估计也是来探望的。
    朝阳公主笑:“好多了,让父皇和大哥担心了。”
    她有意提起父皇,太子却不接,转而说起其他趣事,又让手下人送来礼物,后者心下沉得更厉害,面上还是捧场地笑,冲太子撒娇。
    太子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边关乱了。
    原本经过几代皇帝的努力,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都被分化打散。可现在,他们全在多吉的带领下,向大梁发起了进攻!
    陛下近日正为边关烦忧,消息还没传到京城,再过段时日就瞒不住了。
    到时候,朝阳公主会再次被提起。
    太子提及此事,意思很明显。
    陛下不会让朝阳公主和亲,那群蛮人也知道公主不可能和亲,他们只是要寻个由头罢了。但边关战事汹汹,估计会用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法子。
    “没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了。”能只死一二人,为什么要让这么多将士去填命?
    挥退宫人后,太子坐在床边,握住妹妹的手,第一次说起了自己也无法定论的那些事。
    “前两天递来了消息,说东边的海岸出现了海上仙山。你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朝阳公主腾地坐直身,面露惊疑之色。
    太子长长叹息:“预言所说的轮回时日,恐怕要提前了……只是还不知要提前到何时,我等只能早些准备。”
    两人都沉默下来,偌大宫殿死寂得可怕。
    送走太子后,朝阳公主让宫女把她的一些藏书都拿来了,摊开散落在床榻上,一页又一页翻看。
    鬼怪、诡异一事,自古有之。且绝非老百姓通俗以为的天庭玉皇大帝,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黑白无常索命勾魂等。
    民心多淳朴,在他们看来,鬼也和人一样,无非人活阳间,鬼活阴间。人在世间分三六九等,鬼也不例外,按着阳世所作所为同样分出高低贵贱,前世因,今世果,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真正的鬼……那是比起寻常百姓认定的善恶终有报的生死轮回来,更加混乱,更无章法可言的恐怖。是比佛门中阿鼻地狱还要可怕诡异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从古至今的帝王都封了消息,不叫百姓知道,以免引起恐慌。
    即便有些许相关记载能够流传到后世,也不过偌大诡异事件中管中窥豹的一点点罢了。但仅仅剩下的这些,也多到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朝阳公主猜测,还有更多的那些……恐怕见证者根本没机会记下吧?
    真正的恐怖……该有多可怕?
    她手里攥着一本诗集。
    这诗集排序似乎毫无章法,并不按朝代,也不按派别,数十个诗人的诗作散乱地收在一起。
    只有朝阳公主知道,这里的诗,也是那些诗人们的“记录”。
    诗人以诗、画家以画、文人以文章,用自己的方式隐晦地记录下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只待后人解其真意。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太白诗仙在月下本独自饮酒,可到后来,月亮下喝酒的影子……渐渐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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