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得仙鸟相助, 绝境中逢生……梦中得闻仙乐……”
    “绿洲之中有仙葩,沙中有仙力、清泉……百果丰茂……世家衣食富足……”
    吴钥说了半天,总结下来就是这个庆典名字挺多,有叫神鸟节的, 有叫神王节的。在这一日贵族要先换上新衣, 用新的香熏染全身, 在溪边行走、洗浴等,当然奴隶是没有份的。
    到了正午,就要办宴, 国有国宴,家有家宴,在这一日要吃神鸟酥——即用面捏成神鸟形状后炸出的糕点,里面放一种叫朱纱鹊的花的花瓣(这种花只在绿洲中有,鲜红如朱砂, 形似鹊鸟,色泽鲜艳香气怡人,做香料染料都不可少的一味药),还有猪油、香辛料和糖等。吃了神鸟酥后, 要抚琴奏乐、起舞、簪花、赏花……
    这花儿自然也是朱纱鹊。
    等吴钥说了以后, 几人也不得不留意那似乎随处可见的鲜红似火的花儿来,它们正在窗外盛放, 幽幽清香袭人。
    因为这节日在七月初七,当初从中原迁徙来的那位先祖就把原来的乞巧节和现在的神鸟节放一块儿了,白天是对神鸟和传说中的神灵祈福、设祭坛、舞乐庆祝, 晚上就要对月颂法。
    颂法, 即赞颂荼如国律法严明。
    荼如国有专门的一套法典,名为《荼如神鸟法典》, 从最早的王到了绿洲后就开始制定,每一代王都要往上加,加到现在,法典厚厚几十卷,全都记满了以神名义惩罚不敬之人的律法条例。
    吴钥说到这儿时口吻俨然是骄傲的,非常自得,另外几个入镜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
    所谓律法严明也要看对谁,贵族和奴隶时对着奴隶,男人和女人时对着男人,国君和贵族时,贵族又要体验一下律法的严明乃至严苛了。
    律法自然是王制定的,王定了律法就是不想让人推翻他,好管着手下人,他怎么会让律法管着自己呢?
    所以王制定了那么多律法,有哪一条是管着自己的?
    然后这晚上的颂法之刻,也是审判之时。
    贵族犯法是不会降罪的,除非犯了大罪,才要投放到天狱。
    说过了律法,吴钥有些口干舌燥,他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长一串话了,但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其实很不错,特别是眼前绝对称得上美人的几个人都很认真地听着,他就忍不住想讲更多一些。
    于是三个人都从吴钥口中听到了那个“王”更多的事情。
    她们都觉得这个王不算太坏。不是说人品方面,事实上,当一个人站的足够高,一举一动牵涉千万人以后,就很难再用私人的品德去衡量,而是应该用君王之德。
    毫无疑问,荼如国如今的国王不是一个昏君。
    他并不盲目征税,征役,添加修改的律法也不多,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爱好,只是喜欢赏花而已。花嘛,国内到处都是,赏花也是个高雅的乐趣。
    他也不软弱,政事上能够管辖好朝堂上的大臣。
    听吴钥的口吻就知道了,说起那位王时,敬畏又恭顺。他是发自内心地恭顺,不是作假。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国君能平平安安到老,再把王位传给下一代。
    所以……国君很可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底下的几位公子呢?那位公主呢?
    这个就不好详细问了,到一个地方询问国君的喜好是正常的,再问底下的公子和公主又是什么意思?
    虽是在镜中,可镜中鬼有时比人还像人。要是这些人发现从大唐来的几个贵客有不臣之心——
    他们的地位会瞬间一落千丈!
    李挽妍掩唇一笑,眼睛一眨就眨出秋水:“不知几位公子可有婚配?样貌比之这位小公子又如何?”
    还是从男女情爱上好入手,李挽妍不介意让吴钥传出去她可能、似乎对王的几个儿子有意思。
    吴钥知道的多,平常打听得也一定多,这样的人散播消息是最快的。
    那几个王子听到了,会不会对她感兴趣呢?
    吴钥已经说了很久,也快到正午了,李挽妍本来想顺水推舟留他用一顿饭,饭后再把人送回去。可这时却见傅贞儿冲她使了个眼色。
    姜遗光的视线开始混沌……他手背也绷紧了……
    他的病又要犯了!
    李挽妍冲苏珏一努嘴,后者会意地带着姜遗光出去。
    吴钥和他的妹妹吴施还有点恋恋不舍。
    ……
    刚踏进房门,姜遗光就靠在墙上,闭目忍痛。他神色却很平静,忍耐许久后,满头是汗地慢慢睁开眼睛。
    苏珏打量他:“清醒了?”
    姜遗光:“算是吧。”
    “我想起来一些事。”
    苏珏本来想送他回来就走,结果就听姜遗光说:“我曾在骊山读过些荼如国的记载。”
    苏珏刚迈出去的脚步立刻不动了,连忙左右看看让其他人退远点,再拉着姜遗光坐下:“快和我说说。”
    她怕到时候姜遗光一犯病,又记不清了。
    姜遗光忍痛,断断续续道:“荼如国有祭典,以祀神明。传闻中他们在庆典上惹怒了……神灵,于是整片绿洲都被……黄沙吞没……”
    苏珏心下一沉。
    庆典上惹怒神明,就算是傻子也能想到恐怕就是这一次的庆典!
    “你怎么知道的?可靠吗?”
    姜遗光摇摇头,脸色苍白,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珏心中更急,姜遗光现在这样只能当个鱼饵,什么也做不了。她匆匆说:“你在这里休息,我去找她们,等把那两人送走了我再来看你。”
    说着她就急急离开了。
    姜遗光捂着更剧烈疼痛的头来到香炉边,掀开盖子,将旁边水盆直接泼进去。
    滋啦!更大的白烟飘起,他屏住了呼吸,很快那白烟就散去了。
    他把香炉盖子盖上,叫来从人:“来人!”
    很快有奴隶来了。
    他们不敢直视贵人,就听到姜遗光在上面说:“给我找来安神药,我想睡一会儿。”
    奴隶们不敢说什么,都退下了,没多久一股苦涩药味从底下慢慢渗上来。又过了近两刻钟,两个奴隶端着托盘药炉和碗匙上来了,还留下了用来甜嘴儿的蜜饯和糖。
    姜遗光让他们退下,自己闻了闻,体内蛊王依旧没动静,可能没什么毒,遂端碗一仰而尽。
    慢慢的,他就感到了困意,头脑里被翻搅的疼痛也渐渐减轻了。但在这时,他脑海里跳出的不知真假的记忆越来越多。
    他明白自己疯了,又觉得自己此刻无比清醒。
    他在华清宫里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也闻到了一些熟悉的熏香气味。
    这股香气,从他一踏入荼如国就闻到了。
    他很多时候就像神智被关了起来,只能看着另一个自己迷迷糊糊行事。这股香气让他以为自己还在骊山行宫,又让他以为自己在行宫的时候陷入了身在荼如国的幻觉。
    直到现在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看见宫中史书和壁画”这个画面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想象。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发疯,他无法判断自己记忆真假,只能交给他们来判断。
    让那几个入镜人试错,不是也很好吗?
    至于香料和毒……
    姜遗光一遍遍在心里回想,他知道自己脑子里突然又多了好几段不知真假的记忆,因而只能把每一段都拎出来反复推敲,以验证真伪。
    推敲过后,他很确信,造成自己现在头疼状态的……是毒。
    是正在吞噬毒性的蛊王。
    那些毒让他神智不清,蛊王在他头脑里蹿行,吸食毒物,所以才会剧痛。等把蛊王迷晕了,蹿行的速度慢下,头就不再疼——但偏偏这才是最危险的。
    是谁给他下的毒?
    是骊山本身的毒物吗?那和他同行的蒙坚,他有中毒吗?
    还是说……下毒的人就是蒙坚?
    姜遗光试图去回想蒙坚的情况,可发现自己头脑一片混乱。
    蒙坚笑着和他说话,行事如常……蒙坚在当初过铜柱的时候就没有下来,他被鬼害了……
    不对……还有那片密布着虫卵的石滩……他死在了那里!
    他一遍遍幻想着蒙坚被吊死在铜柱铁链上,和其他倒吊的尸体一起盯着自己看……或是蒙坚在石滩的时候就被火烧死了,烧成了淌着油发黑发臭的干尸……或者他在洞里饿死了……
    他举着匕首,从高处刺下,扎进了蒙坚的心口……
    姜遗光忽然发现,在他脑海里……他所遇到的每一个死人,不论是不是自己杀死的尸体,都长了一张蒙坚的脸。
    风轻轻吹来,花香吹在他脸上。
    姜遗光从幻想中回过神,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大开窗户就站在窗边,好像要往下跳的样子。
    底下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想来拜访的贵族家中的家仆,不知他们在这里看了多久。
    ……
    骊山中。
    蒋大夫还在研究那香丸,点燃一颗后,小心地嗅闻着。
    浓郁的花香气飘满整室,让人恍惚间以为来到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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