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多了, 二人都知道镜中一切异常都不能放过,更是如久经沙场的老兵般对许多奇异现象有了近乎直觉的判断,他们都认为这无尽结绝不是无故出现。
    “我有个猜想。”姜遗光对姬钺说。
    无尽结寓意无穷无尽,但它并非真正无穷无尽, 而是一根绳首尾相连, 没有头和尾, 自然无穷无尽。那荼如国的长生是否也一样?
    并不是真正的长生,只是如一根绳圈一样首尾相连,走不到尽头。
    如果真是什么三首神鸟, 一个看过去,一个看现在,一个看未来。那这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界限又如何判定?当下只有短短一瞬,现在一瞬如流水无法停留,很快就成了过去。未来也会到来, 成为“现在”,继而又变成过去。
    “你说的对。”姬钺慢慢开口,口吻古怪,“如此一来, 并非长生不老, 而是……”他的指尖顺着无尽结在虚空中描摹了一圈,“循环?”
    过去, 现在和未来,时间在未来的某一天结束,又从过去某一天继续开始, 如此循环往复, 可不就成了长生?
    姜遗光:“九公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
    在遇到公主的车队前, 他们从沙漠中醒来。
    姬钺在镜外好好的,入镜后却不知怎么身中剧毒,身上还带着属于姜遗光的蛊虫。姜遗光则在镜外本受了伤,中了毒,可偏偏醒来时什么也没有。
    于是二人都推测他们在醒来前失去了一段记忆。
    “还有,我们遇到公主的车队时,队里的人很正常。我打听过,他们出城不到半月。”
    如果荼如国王城内一直长满朱纱鹊,那些人为什么不发疯?公主是特殊的,可其余奴隶和士兵呢?他们进城没多久神态就开始变了。
    只有一种可能,在公主离开前,王城里并不是这样的景象。可能是公主离开的半个月内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是……
    因为他们两个的到来,才让荼如国一夕间红花满城。
    姬钺也想到了!
    姜遗光就是在提醒他,他们醒来身处沙漠的那一刻,很可能是某个划分时间的界点。
    再大胆推测,那一刻既是“现在”诞生的伊始,也可能是一轮循环的结束。
    就像一根绳子,有头有尾,不论再怎么长的一根绳也会有尽头。但如果把它首尾相连变成一个圈,那就永远找不到它的“尽头”在什么地方。
    或许……他们曾经就经历过一次或两次的循环,每一次他们都失去了记忆,重新诞生在沙漠中。从那刻起,一切再开始。
    那这么看……他们身上的异样就很好解释了。很可能是上一次循环中,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但无力回天,无法改变,只好留下线索给下一次循环的他们。
    想到这儿,饶是以姬钺的心志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心底发寒。
    如果真是这样……第十五重死劫可真是难得超乎他所能想象的界限。
    姬钺很早就知道,第十重死劫以后,镜中幻境就更不像某个厉鬼的怨念,而更多倾向于众生念。而第十五次死劫,更是只有宋珏一人的经历可供参考。
    他反复看过关于宋珏的那场死劫的记录,越推敲,越意识到自己在场也不能做得更好。由此他更对将来的死劫生出畏惧,每一天都在希望那一天能晚一些到来。
    但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第十五重劫看似平静的背后,很可能藏着这样可怕的真相。
    到这时吴钥就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对神鸟这么感兴趣,又很想要打探清楚里面的奥秘似的。
    他们不是荼如人啊,从大唐来的,他们大可以让人护卫走出沙漠回大唐去,何必呆在这里?
    天快亮了。
    三人一夜未眠,吴钥再怎么心潮澎湃也感受到了困倦,姬钺和姜遗光却神采奕奕。
    “该回去了。”不然公主会起疑心的。
    ……
    见昨天公主和那两个大唐客人聊得很是开心,行宫内的奴隶们想讨好公主,一大早就来到了房门外。
    那两个贵人都不喜欢有人近身,所以里面没叫进,他们就只能等着。
    两位贵人大概是累了,一直睡到太阳升起,里面才传来叫进的声音。
    一群人无声进入,侍奉着穿衣洗漱后,那两人就问公主今日是否有空,想去拜见。
    虽然公主没说,不过公主昨天那么高兴,今天应该也没关系吧?
    奴隶们带着二人去了,不料还没到,远远的就看见好几个奴隶脸上挂着笑但举止仓皇地从门里跑出来。
    听说公主发了很大的火,不许任何人进去。
    这下引路的几个奴隶也迟疑了。
    没多久,阿勒吉也从门口出来跪在台阶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身上都带着明显的伤痕。而里面仍旧传来公主刺耳的尖叫,各种摔摔打打的声响。
    所有人都退了,姬钺和姜遗光放慢脚步,飞快商议后,姬钺挥别奴隶,上前假意安抚阿勒吉。姜遗光则跟着奴隶离开。
    凑近看就能发现阿勒吉身上的伤大多都是公主亲自施加的,鞭子、指甲、瓷碎片。
    姬钺想打探一下公主为什么发脾气,但阿勒吉嘴紧得很,不论问什么,都只闷出一句他惹怒了公主,其余半句话不说。
    姬钺陪他站了一会儿,话里话外都是自己想见公主,说不定能哄哄她。不料阿勒吉仍然不肯,他虽然跪着,跪的位置却刚好挡住大门口,想打开门就必须把人拉开。
    这下姬钺可以断定,里面肯定有古怪。
    他听奴隶们说起过以前公主的一些小习惯,譬如生气时并不爱独处,这时她更喜欢把惹怒她的奴隶叫过来施以酷刑,一群人围观受刑,看着其他奴隶害怕的样子,他才会转怒为喜。
    现在这样不止像是发怒,还更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秘密。
    里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
    不论阿勒吉怎么暗示,姬钺就是不走,到后面干脆盘腿坐在阿勒吉身边。
    阿勒吉拿他没办法,只能当做没看见。又等了许久,他耳朵一动,听见了公主在叫自己的名字。阿勒吉猛地踉踉跄跄起身,手已经伸在门边上了,又警惕地看着姬钺。
    姬钺假装呵呵一笑,安慰他道:“公主还愿意叫你是好事儿,我一开始还担心公主会把你处死,现在我就放心啦。”
    说着他就往回走。
    阿勒吉便以为他留下来只是担心自己,放松了警惕,不料,等他刚把门拉开一条缝,身后疾风吹过,一道人影就飞速从他眼前挤进了门里。
    “你!”阿勒吉顾不上生气,赶紧追上去,还不忘把门带上。
    姬钺循着声音一路疾行,很快来到公主房门外,里面公主还在叫骂,骂了一会儿又喊阿勒吉。
    姬钺敲了敲门。
    公主在里面不耐烦骂道:“你怎么来的这样慢?还不滚进来?!”
    阿勒吉没想到姬钺跑得这么快,他根本追不上,眼看着那人推开房门,阿勒吉急了,大叫道:“公主!那个人……”
    姬钺已经推开门,闪身躲了进去。
    正对上坐在满地狼藉之中,满脸惊愕的公主。
    她还来不及穿外裳,身上只有一件粉色里衣,头发披散着,脸上未施脂粉更显得小。
    姬钺昨日才见过她,那时的公主没有什么不对劲。
    但现在……
    他看着肚腹高高隆起,和怀胎五月妇人无异的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怎会如此?公主这是……有了身孕?
    ……
    那厢,姜遗光退出行宫,返程回房去寻吴钥。
    他们将吴钥藏在了房里,门窗都封死,什么香囊香包都扔了,香炉也熄了,省得吴钥再中毒。
    原本他们就是想借公主之手亲眼见一见大王,但公主不肯见人,姜遗光就来试试吴家的路子。能通过吴家人进宫,也不是不可以。
    吴钥还躲在房里没出来。
    到处都是花香,无形的花香仿佛带着钩子,将人一个个钩入极乐的深渊中。
    他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开门声。
    姜遗光伸手将他从衣柜里拉出来,飞快说了两人的打算。
    要解开荼如国奥秘,只能从荼如国的过去入手。
    吴钥没说好与不好,只说他父亲倒是可以随意进宫,他就不行了,只有等大王想起来宣召了才能进去。
    姜遗光便问他觉得大王是个怎样的人,有无特殊之处。
    吴钥想了想,道大王是个贤明君王,在位多年并无劣迹,许多人十分爱他们的大王。他说起这位大王时,也不免带上了敬畏、崇敬的口吻。
    “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吗?比如有奇怪的喜好,或是有什么秘密……”
    吴钥忍不住有些愤怒,转念一想,这两个外来人没有在荼如生活过,难免对大王有误解,便忍了,道:“并无,大王虽为大王,却从不以势压人。”
    他在位多年,并不过分享受什么,对世家也并不苛刻。世家贵族们都很喜欢这个大王。
    姜遗光觉得奇怪。
    这话如果其他人问,吴钥只能歌功颂德。但姜遗光是外来的,他应该能更放心地说出真实想法才对。
    他真心对这位大王敬佩,充满赞誉。
    越这样,姜遗光越不信。
    世间无完人,吴钥对其如此推崇,只能说明大王心智选在吴钥之上。
    吴钥带姜遗光回了吴家。
    他们今日没见到大王,到吴家后,见到了吴钥的父亲,也就是荼如的掌书。
    吴掌书看上去年过四十,头发略花白。因花香浸染,他人已经糊涂了,对大事小事倒还记得清楚。
    姜遗光不得不再次替他解了一部分毒,让他稍稍清醒些。更多的却没有了,既是不让他太清醒生出警惕,也是因为蛊虫实在吸食不了那么多毒了。

章节目录

镜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往生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往生阙并收藏镜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