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许庭深对上了明孤雁,笑意不达眼底:“七杀门找上的门派中……也有万金堂。”
    明孤雁不为所动。
    许庭深继续自言自语般说:“身为万金堂最有名的杀手,总该知道一些吧?”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不肯说?”
    姜遗光问她:“你知道多少?”
    明孤雁摇头:“我不清楚, 万金堂中一应事务我并不插手。”
    姜遗光似乎无所谓一样:“哦?是吗?”
    明孤雁低下头:“我确实不清楚。”说着她便想请罪, 可又动不了, 只好把头低得更低。
    姜遗光便对其他人一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聂欢拿着第三枚木偶,笑盈盈地对她道:“能进来的都是和赌坊有渊源的, 你说你不知道?”
    明孤雁沉默不语。
    “唉……算了算了。”她摆摆手,“你一开始就谎话连篇,起先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呢。”
    明孤雁:“我确实不知。”
    但她心不禁提了起来。
    眼看刻漏要走完,聂欢到底还是不敢想若是失了三枚木偶会有什么后果。
    赶在最后一刻,她放下棋子。
    又不甘, 又松了口气,她现在也不知做什么好了。
    明孤雁心下一松。
    其实真到了最后关头,大家反而都不敢冒进。
    如果杀了别人自己能活着出去,在场每个人都不会犹豫。可现在谁也不知道
    每个人犹豫片刻后, 就默不作声地把棋放入了安全的位置。
    明孤雁如此, 姜遗光如此,孟惜慈也一样。就连许庭深, 在几番思索后,也选择了稳妥的办法。
    别人走棋时,他也嘴上不停, 一直在说关于这张桌子的来历。
    事实上, 他也不太清楚这张桌子究竟是直接从前朝古墓中挖出来的宝藏,还是那些人拿着墓里取出陪葬的木材重新打的一张桌。总之肯定是从那个古怪的墓里出来的就是了。
    而他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他一直在追查前朝古墓。
    前朝的秘密很多, 本朝从未放弃过派人追查。就像姜遗光一直在查骊山、时不时去骊山帮忙一样,许庭深就是调查前朝之人其中一个。
    那些散出去的宝贝许多都不见了踪影,大多则被人买走了。有个富商买了不少,既是为收藏宝贝,也是为了和七杀门打好关系。
    不过后来富商家里就遭罪了,他们以为是生病,竟求到他这儿来。许庭深勉强治了一段时间,实际是用山海镜压着诅咒不爆发。等他查到富商家中藏物后就丢开不管。
    许庭深一清二楚,那富商不知诅咒一事,也不知道喜金客里有古墓遗物,只以为他女儿的死是自己故意为之,还想着找江湖杀手刺杀自己,都被近卫拦下了。
    这段他倒没说,不让其他人认为自己和明孤雁有关联。
    他没看明孤雁,仿佛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可他心知肚明,那富商并未放弃,变卖了不少家产就是为了找人杀他。
    明孤雁,隐阎王……
    富商最后倾家荡产请的杀手,会是她吗?
    现如今,就连姜遗光他也信不过了。
    许庭深听说姜遗光一直和江湖门派走得很近,从骊山回来时还带了一些江湖人,不知是为了什么。后面姜遗光又回了骊山。
    他会不会也和七杀门或万金堂的人搅在一起?明孤雁会不会是假意杀姜遗光,实则做戏让自己放松警惕,就为了杀他?
    要不然明孤雁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放下了对姜遗光的追杀?她可是出了名的只要接下单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
    是只有一个人做戏?还是两人合伙骗自己?许庭深瞥瞥邻桌两人,心里拿不准。
    幸好,姜遗光的棋在他手里,他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许庭深打定主意不说。
    坐在这儿的都和那家赌坊有些渊源。他有,聂欢和孟惜慈也有,这样就只剩姜遗光和明孤雁。
    他只说了万金堂刺杀自己一事,其他人自然会以为明孤雁和喜金客有隐藏的关系。自己就静等事态发展即可。
    新的一轮又开始了。
    不出意料,刻漏速度更快。棋盘上,异色格子也多了近一倍。
    放眼望去,白色格子寥寥无几。
    如果说棋局刚开始,每个人思考的时间都是在考虑要不要让手中木偶活着,现在则是在努力找白色格子好让手中仅剩的木偶活下来。
    可想而知,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快,很可能会快到连掷骰子的时间都没有。
    这还仅仅只是桌面上,桌下呢?桌下的东西,他们丝毫没有头绪。
    聂欢十分头疼,棋很快轮到了姜遗光,姜遗光仍旧选择保她,现在,她是五人中剩下木偶最多的。
    可姜遗光却是五人中事情交代最少的。
    他为什么要雇隐阎王杀自己,他和喜金客又有什么关系,一样也没说。
    聂欢不禁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姜遗光没有回答,只低声道:“这和你们无关。”
    此时已轮到一轮中最后的许庭深,他把姜遗光的蓝色木偶放在了白色格子上,同样笑着问姜遗光:“真的无关么?我以为经历了这一切,大家怎么说也是生死之交了。”
    “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你隐瞒了什么?”
    “五行相生相克……”许庭深说到这儿,孟惜慈眉头微微一动,没有人留意,许庭深继续道,“大家都明白,一人出事也会牵连到其他人,姜兄为什么要隐瞒?”
    “是因为……你已经有了离开的办法,却只想自己出去吗?”
    姜遗光终于道:“并不是。”
    他之前一直在看棋盘。
    棋盘上的格子不论如何变化,出口——也就是棋盘边缘始终留着一条能通过的白色格子路。死劫始终给他们留着一条活路。
    而棋盘正中,最中心的格子,也始终是白色的。
    他很少玩棋,原本对棋具并不了解。但他对前朝了解很多,前朝时,双陆棋一直非常风靡。而那时的双陆棋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任意一方的棋子如果踩中正中心的格子,则所有棋子一律出局,判定为输家。
    如果他的棋子经过……
    是否意味着,他的木偶,连同他自己,都会死去?
    死去……
    姜遗光环视着其他四人。
    棋局又轮到了聂欢。
    聂欢非常迅速地走出几步,金色木偶踩在仅有的空白格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聂欢催促他:“姜兄,你一直护着我,我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可事关大家安危,你如果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姜遗光漠然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聂欢:“你……”
    姜遗光竟一笑,“大家都出不去,一起死在这儿又何妨?”
    “说不定,死反而才能超脱。”他喃喃道。
    孟惜慈心中一动,抬眼看他。
    莫非他也是同道中人?
    孟惜慈认为姜遗光早就知道相生之道。他不说,只是因为人心难测,怕引起骚乱。
    是极,世上有多少好因,本可结出好果,却因为人心叵测,善因结了恶果,善人也得了恶报。
    似这山海镜不也是如此?
    山海镜,镜中有山海,本该是镇压邪祟,还天下太平的宝物。但宝物却不能靠自身制服邪祟,非得要被人使用不可。
    人要用镜,就必然给使用它的人带来莫大痛苦,一物换一物,看上去很公平。
    可这世上不公之事更多!
    譬如世间有鬼,却不见得有神。
    人会被鬼杀死,却不会被神佛救命。这难道不是不公平吗?
    孟惜慈坚信,唯有死,才是最公平的。
    若这世上再无活人,那些恶鬼又能做什么?
    若人人都变成鬼,那人就是鬼,鬼就是人,无痛无伤,无惧无难。
    死便是解脱。
    此即,向死而生。
    此时明孤雁已经下完了,轮到姜遗光落子,他笑着看向聂欢,笑容里竟带着几分痛快的解脱之意。
    然后,他随意掷出点数,在聂欢惊诧的怒视中,把赤红的棋子落在了相克蓝色格子上。
    聂欢顿时仿佛被水浸没,窒息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挣扎起来。等她意识回笼,发现自己面前的刻漏已经再次滴落,连忙抓起骰盅。
    方才她意识不清之际,几人早已下过了一轮。聂欢顿时心里一阵后怕,谁知道过了时间还没落子会有什么后果?
    更多的则是愤怒。
    姜遗光……
    他到底要做什么?
    明孤雁和他是一伙的吧?既然三枚木偶迟早要失去的,不妨就从明孤雁开始。
    姜遗光他估计知道些内情,还不能杀。
    眼看聂欢要掷出点数,明孤雁当机立断甩出一把刀——
    却并非对着聂欢,而是姜遗光。
    后者一侧头,那把刀贴着他的脸擦出一道伤疤,深深扎入椅背。
    刀把还在微微晃动。
    姜遗光没有生气,而是很平静地说:“你果然没忍住。”
    明孤雁不答,又是一把刀袭来,姜遗光不闪不避,那把刀就和之前聂欢刺向她的那把一样,扎穿了肩膀,把人钉在椅背上。
    聂欢心里啧一声,看两人好像起了内讧,最终还是将明孤雁的金色棋子放在了安全的白色格子上。
    她着急了?
    她想说些什么呢?
    他们是真的闹翻,还是又在演戏?
    姜遗光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不对准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咽喉。
    “你要取信他们,却又不肯真的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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