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孤雁居然敢这么做, 聂欢怒道:“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明孤雁毫不在意,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她手指头出了一道细小但极深的口子,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邻座的姜遗光瞥见,心下猜测:莫非是“孟惜慈”的棋子造成的?它似乎很不愿意回到棋盘正中。
    明孤雁抿去血迹, 另一手掏到身上的药瓶单手扣开瓶盖, 沾了点止血的白药后抹在伤口上。
    姜遗光能闻到从瓶口溢出的白药味儿, 是上等白药,再大的伤只要抹一瓶都能止住血。偏偏眼前不到半寸的伤口,血竟然止不住。
    明孤雁包了一小团白布, 那白布很快就浸透了,她又换了一团,依旧很快被浸透。她不得不把手放在桌下。
    聂欢也一直盯着明孤雁。
    那厢,姜遗光拿起木偶棋又往棋盘边缘方向走去,再次把红色木偶放在了棋盘边框处。
    聂欢顾不得管姜遗光为什么反复无常, 抢先问明孤雁:“你的手受伤了?”
    再一看棋盘上的木偶,她眼尖地发现“孟惜慈”的青色木偶头上沾了点血迹,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明孤雁终于答道:“和你无关。”
    聂欢眼珠一转,明白过来, 恐怕是孟惜慈的木偶不愿意走到棋盘中央, 才弄伤了明孤雁?
    她就说那木偶好像还活着似的!她都看见那个木偶扭头了!
    不过,木偶里到底是孟惜慈的鬼魂, 还是别的鬼?孟惜慈究竟还有没有神智?他还算活着吗?
    怎么感觉……孟惜慈的木偶和代替他下棋的恶鬼意见不一致似的?青色木偶不肯走到中间,而坐在孟惜慈座位上的恶鬼却想方设法要把许庭深的木偶放过去。
    以往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同一个死劫内的两个恶鬼起了分歧。这么看来, 棋盘正中心的白色格子会让棋子全部出局并非虚言。
    但许庭深刚才又认为, 姜遗光很可能还在故意隐瞒,他所说的出局, 会不会是指让所有人的棋子一并出局?
    这样看来,许庭深的猜测不可信,否则两个恶鬼的选择应当是一致的。
    ——不对!
    谁说一定有两个恶鬼?
    如果棋盘上属于孟惜慈的青色木偶,和坐在孟惜慈座位上代替他下棋的恶鬼,是同一个呢?
    青色木偶本身不愿意去白色格子,可想而知这对它不利。但恶鬼拿着的棋子又不是自己的,而是许庭深的!它当然不在乎许庭深会有什么恶果。
    姜遗光过后,轮到恶鬼走棋。
    座位底下伸出一双瘦长苍白的手,并还在不断向外伸,努力要爬出来似的。
    并且……每过一轮,那双手臂就伸得更长一些。
    电光石火间,聂欢就跟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想通了什么,猛地惊叫起来。
    “我明白了!它想要出来!”
    聂欢惊叫的同时,恶鬼已伸出手,伸向青色木偶。
    它掷出了极大的点数,每枚骰子最大点数面朝上。只要一次,就可以走到棋盘正中心。
    千钧一发之际,许庭深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甩出一根银针!
    他当然不敢和恶鬼对上,因此,他对准的,是自己的木偶。
    在恶鬼抓住褐色木偶前一刹……
    小棋盘上的褐色木偶被飞针击中,倒下。
    大力令木偶滚了出去,又因为扎了一根针,只滚出几格就被针抵住停了下来。
    许庭深心还在狂跳。
    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后果,但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他还算好了力道,让褐色木偶不会滚到青色的格子里去。
    接下来呢?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之前他干涉孟惜慈,致使其被赌桌认定违规。
    现在呢?这张赌桌会判定恶鬼违规吗?还是……会认为他干扰恶鬼行动,处罚自己?
    出手时,似乎全世界都安静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直到小木偶被击倒,他才听清了聂欢后半句话。
    许庭深下意识问:“谁?谁想要出来?”马上他又明白过来,对着聂欢一指那双从桌下伸出忽然间停住的手。
    桌底下的恶鬼想要出来?
    聂欢匆忙点头。许庭深也马上明白过来了!
    姜遗光说的出局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不光是指执棋人出局输棋,会不会也有可能指恶鬼从困局中出来?
    他从进入死劫后就一直在思考关于这张赌桌和幕后执念的问题。
    这张赌桌不知见过了多少赌客,诅咒也不知蔓延到了哪些地方,又有多少人因为这张赌桌而死。
    同为入镜人,他听说过喜金客,死在喜金客的人早就不是小数目了。
    这么多死去的亡魂都去哪儿了?
    按以往经验,有可能都被赌桌给吞噬了,或是被赌桌操纵。就像传说中被老虎吃掉的人会成为帮助老虎的伥鬼一样。这些冤魂也很可能成为了“伥鬼”。
    但他现在觉得,这些亡魂会不会也被赌桌当成了器具,反过来被赌桌玩弄?
    其实仔细想想,那些沉迷于赌桌的人,已经不是人玩器具,而是自己变成了器具的奴隶。和死劫里他们的情况何其相似?
    亡魂会不会也想要逃离这张赌桌?
    短短一刹,许庭深心中百转千回却不显露,只紧张地盯住了那双手。
    赌桌……会怎么判定?
    在几人的目光下,许庭深突地伏下身,面露痛苦之色。
    他还想说什么,身体却自下而上飞快变得僵硬。
    他……
    许庭深还要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棋盘上,属于许庭深的褐色木偶消失。瞬息后,棋盘上又多了一枚新的褐色木偶。
    看上去和许庭深的模样十分相似。
    聂欢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仍笑道:“居然也变成木偶了……”
    这下算什么,变成了恶鬼操纵着另一个恶鬼吗?
    那双手也顿住了,僵硬在原地,蓦地被收回去。桌底下叮叮当当不知发出什么声音,很快又安静下来。
    聂欢只来得及看一眼,飞快地一手抄起骰盅掷出,另一手拿起金色木偶就往棋盘中心退去。她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只能一口气掷出最大点数,所有骰子一律最大点数面朝上,这下让金色木偶一次后退了几十步,很快就拦在青色木偶前方。
    金克木,聂欢倒要看看,变成鬼的孟惜慈木偶要是和明孤雁的木偶碰上,恶鬼会做出什么选择。
    她嘴上不停,飞快对姜遗光道:“算我求你,你若是想到什么生路,何必拦着我不放呢?”
    “把桌底下的东西放出来对你也没有好处吧?”
    姜遗光却只是回道:“许庭深已经死了,我的木偶也没有退路。不如大家一起走黄泉路,也好做个伴。”
    说话间,许庭深所在空座前的刻漏开始滴水。
    同样从桌下伸出一双手。
    同样地……将属于姜遗光的木偶往棋盘正中带。
    姜遗光只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
    二人话音落下后,就轮到了明孤雁。
    她也选择掷出最大的点数——她看得出来,自己几人的时间不多了,到最后估计连走棋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她决定立刻解决。
    可令她完全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她本想拿起棋子移到棋盘正中——方才她就算过路线,一路走过去正好能到中心的白色格子。
    可青色木偶却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反握住她的手向棋盘外挪动,一路踩过属性不相克的异色格子。
    看样子,木偶想通过棋盘边缘的出口离开。
    聂欢惊叫:“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明孤雁道:“我控制不了它,是它自己在走!”
    她能感觉到,它不装了,它想要出来!
    双陆棋的规则是真的!先离开棋盘着为胜!
    姜遗光反应得很快:“它骗了我们!离开棋盘它就能离开禁锢!”
    从一开始恶鬼就在欺骗他们,用各种行为误导,让入镜人们以为恶鬼想要把木偶棋放到棋盘正中。
    大多数入镜人当然会选择和鬼对着干,就会想办法将恶鬼的木偶留下,并避开棋盘中心,千方百计把自己的木偶送到棋盘边缘。
    聂欢现在也明白过来,孟惜慈也好许庭深也好,他们之中不论是谁都好,只要棋局继续下去,一定会有人忍不住违规的。
    违背规则就会被处罚,那人的木偶棋自然会被恶鬼取代。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到时,他们不论怎么选,都会亲手“放出厉鬼”。
    恶鬼就是这样,它们明明可以一次杀死所有人,人没有任何反抗余地。但偏偏恶鬼就是不会直接动手,而是不断地愚弄、戏耍他们,让他们自己断送自己的后路。
    她恼怒于恶鬼的愚弄,可偏偏绝大多数时候她也只能依靠从恶鬼的戏弄中找出的一线生机。
    如果厉鬼上来便直接把他们杀了,那入镜人才是没有一点活路。
    聂欢心想:姜遗光也察觉到不对了吧?他又不能说破,就干脆顺着恶鬼的意直接将木偶往棋盘中心推。
    和聂欢猜测的有些出入,姜遗光的确想到了,但他更多的只是想看看把木偶放到正中间会怎样而已。
    其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究竟该把放在棋盘中心还是让木偶通过边缘离开。他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就像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确定,这个世界是否真实那样。
    或许是真实的,或许……是假的。
    双陆棋盘……赌……
    在赌桌眼里,人是被它操纵的木偶。他们也是被山海镜操纵的木偶、棋子。
    所以怎样的选择也无所谓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而已。不如看看,这些鬼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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