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 长公主化为一团青烟。一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脑子灵醒的赶紧就对着三公主大礼参拜下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接一个,零星呼声马上连成片,山呼海啸般响起。
    废太子迟疑片刻, 还是慢慢拜下去。如果没有三公主派人救他出来, 朝阳一定很快就会杀了他。
    虽说只是行半礼, 可也摆出了谦逊姿态。
    低下头后,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心里很明白,这一退, 自己就再也进的余地了。
    废太子一系官员你看我我看你,心下叹息,还是跟着拜下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拥簇下,三公主转身,一步步走上高台, 接受参拜。
    她心里却并不觉得多么欣喜,更多是沉重与怀念。
    她真的能担起大任吗?
    真能做到父皇的万中之一吗?
    当初,父皇站在这个位置时,他在想什么呢?
    三公主深深吸一口气, 不叫自己露怯。
    不论如何, 她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辜负父皇和子民的期待。先帝当年继位时那样艰难, 不也过来了?
    “平身。”
    她抬起手,杜尝连忙高喊:“众卿平身——”
    一声声传开去。
    姜遗光并未跟在簇拥的人群中,而是悄无声息地藏在了角落里。等三公主被众人朝拜后, 他抬手示意身后几人跟他往外走。
    身后几个太监悄悄抬着姬钺的尸首, 一路跟着送进最近一间宫殿的偏殿中。刚才三公主,不, 陛下特地吩咐过,所以他们把姬钺衣裳整理好了头发也梳整齐了,不叫他走的样子太狼狈。
    三公主称帝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亲手杀了姬钺。可她明显没有对姬钺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表现得很痛惜。
    那其他人自然也会顺着新帝的意思,一样痛惜他的离世。
    先帝出殡前几日,姬钺的丧礼也“悄无声息”地办了。
    人人都看出了新帝的心思,所以临安王府再怎么低调,也挡不住汹涌的人潮。
    依新帝所托,姜遗光去送了姬钺最后一程。
    丧礼上,人人都哭得悲痛欲绝,好像他们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亲人似的。反而真正和姬钺有交情的几人一言不发,一滴眼泪也没掉,上过香,烧几挂纸钱便退下休息。
    临安王出奇冷静,就好像死的不是他儿子一样,在一众痛哭的宾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赵瑛悄悄对姜遗光说:“听说临安王孩子太多,所以他压根不心疼吧?”
    姜遗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并不,我能感觉到,他很痛苦。”
    “真的吗?”赵瑛半信半疑,也跟着悄悄观察,但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禁啧啧称奇,临安王的心思藏得可真够深,这些皇家人的心眼比蜂窝上的眼还多。
    先帝停灵满百日后终于出殡。之后便是新帝登基大典并册封大典等等,成批的封赏圣旨向外发。
    就如海中潮起潮落一样,一些人落魄,一些人兴起,圣旨到各家,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些和姜遗光都没什么关系,他从不问政事。
    新帝曾问他愿不愿意任国师一位。说起来,国师的定位相当模糊,无品级,可以手握大权,也可以只是个空架子,全凭掌权者喜好。
    新帝不想姜遗光起异心,提出的当然不会是前者,甚至暗示他,可与亲王享同俸禄。
    姜遗光没要,他不需要俸禄,也不需要名声权势。当新帝问他要什么时,他只道自己想尽快回到骊山,继续研究古墓与九鼎一事。
    他本来早就该回骊山了,如果不是因为和先帝的约定,也不会在京城耽误那么久。
    新帝叹口气,没有劝阻。她早就知道姜遗光会做出什么选择,不过问问而已。
    “既然如此……”新帝沉吟片刻,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似的,从脖子上解下一根细绳,绳上坠着一枚指肚大小的金印。
    “这是骊山司掌印,你拿去吧。”新帝嘱咐,“骊山司的人都是一群老怪物,有时我面对他们都觉得力不从心。不过,如果是你,或许能收服他们。”
    姜遗光接过金印,露出了然之色。
    他想要的本就是骊山司主使之位。
    先前他打探过,骊山司幕后有两位掌事,其中一人是当朝公主。只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朝阳公主,没有人知道,骊山司背后居然是不起眼的三公主。
    新帝看他没有一点惊讶,道:“你知道得比朕预计的还要多。”
    姜遗光:“了解越多,谜团也越多。”
    新帝叹气道:“朕也一样。”
    她至今仍不知自己所行之事是否正确,历朝历代都是那么过来的,只要不闻不问,不去改变,就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们也这样做不就行了?
    可父皇已经开始了变革,一旦开头,就没有停下的办法。所以,哪怕牺牲再多,她也绝不能辜负父皇的心血。
    她一定要做到!
    姜遗光收下金印,道谢后说:“臣至今仍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解惑。”
    新帝道:“何事?”
    姜遗光缓缓问:“你们一直以来提防的,即先帝所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他一直在那座高塔中,对吗?”
    年轻的女帝一怔,眼神陷入怀念,笑着摇摇头:“父皇居然连这种事也告诉你了。”
    姜遗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新帝沉吟片刻,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朕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入镜久了,都会对未来生出些感知,例如何时何地会发生危险,例如绝不能做某事。这些都是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如果只有直觉,还能说是经历多了生死关头磨练出的。可又有一点,入镜次数多了,镜中死劫时间渐渐变长,有时会发生像姜遗光和姬钺一样一待就是几年的情形。本朝鲜少发生,不过新帝知道前朝、以及更久远之前,在镜中度过十几年的入镜人不在少数。
    更诡异的是,镜中多年发生之事,居然和镜外差不离。就好像……山海镜能够未卜先知似的。
    所以,有一条很隐秘的规则在历代帝皇间流传——入镜人能够根据山海镜,慢慢预知到将来。
    姜遗光好像没听明白这和高塔以及幕后之人有什么关系,但新帝接下来的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那座塔被称为预言塔。据说,里面住着一位度过十八重死劫的人。”
    “……传说,他能够看到未来。”
    姜遗光没有出声,可脸上就明晃晃写了两个大字:当真?
    三公主叹道:“朕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听父皇说这么些年,那人预言之事都发生了,一件不差。”
    她也不知道先帝是不是真的相信这位能预言的人,更不知道那人是谁,只听说他活了很久,好像……从开国时就已经存在了。
    他还追随过太祖皇帝。
    开国距今也有两百来年,换句话说……那个人,活了不止两百岁。
    “预言塔中的,是一个已经度过十八重死劫的入镜人?”姜遗光半信半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消息放出来?
    让其他入镜人知道有人能过十八重死劫,不是更好?
    那人不肯现世吗?
    姜遗光自知他没有太多执念,可他却很清楚世间几乎无人能抵住长生不老、权倾天下的诱惑。
    那个人如果有这样的本事,他不想要扬名?不想借此推翻大梁?或是享受更好的待遇?他为什么会愿意住在高塔里?
    新帝摇头:“朕也不明白。”
    她都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过了十八重劫,又是不是真活了那么久。
    就算是真的,难道那个人说的话就可信了吗?她亲眼见到的入镜人一个比一个疯狂,谁能证明入镜十八重后,他还能留有平常心,甚至愿意为皇帝效劳?
    再有,那个人不愿意自己消息泄露,如果事情说出去,那个人和朝廷翻脸怎么办?这是他们都不愿意看见的一件事。有时候维持着一个友好局面,对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先帝对那人也是敬重又提防着。她不清楚父皇有没有尝试过杀了对方,不过她没有听说过那人做过什么过激之事,或许没有?也可能做了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隐约地感觉到,父皇似乎和那个人起了分歧。这些从父皇留下的东西中可以窥见一斑。
    正因如此,本该高塔中的人现在不见了。
    新帝不知那人姓名、样貌,也不知那人会去往何方。但她推测,先帝和那人产生分歧,很可能是为了九鼎一事。就算没有姜遗光,新帝也会多派人手把住骊山司。
    姜遗光去骊山,正好解了她燃眉之急。她不能把九鼎让出去。
    ……
    前往骊山的路上,姜遗光还在想女帝说的那些话。
    原来先帝瞒着,应当是因为和那人的协定。后来,先帝可能是见鬼怪势大,想做出某些变革,故而开始修建天子庙,并逐步暴露山海镜一事,也因此和那人产生分歧。
    于是那人离开预言塔,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女帝还道,父皇以前透露过,他这么捧着太子和朝阳也是因为预言。但在她得知太子和朝阳的身世后——姜遗光没瞒着她。女帝反而认为,父皇那样精明,可能反过来利用预言塔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
    他把身世特殊的太子和朝阳捧的高高的,一是因为遮掩住真正试验成功的姜遗光,二来也有几分朝阳公主的能力作祟。
    至于预言——更像是先帝编的谎话,为的就是让朝阳公主相信自己天命所归,以为她是预言中的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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