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一行人终于到了矿洞附近。
    煤山镇的人依靠煤生活, 对这座煤矿山他们比谁都上心。全镇一齐出钱出力挖了九个矿洞口,共连接三条矿道,这三条矿道最后会在山中地底下交汇成,那里挖了一个最大的矿洞, 需要挖煤时, 就从最中间的矿洞向下挖。
    每个矿洞外还掏平压了一小块地, 像个晒谷的广场,可以用来装货。以往各家都是在那儿把挖出的煤分拣装在独轮车上,再一起运下山。现在这方平台上还有几架轮子破了的独轮车, 还有几麻袋没来得及运下去的煤块。
    地面虽说修平了,大雪一落足能没膝,谈不上平整不平整了。这样的路怎么能叫少爷下来走?前面开路的人用力把雪铲开,堆在一起推下山,总算清出条能走人的道了。
    几个抬轿的汉子找放下轿子, 阿桂轻叩几下窗子:“少爷,到了到了。”
    于修瑾揉着惺忪睡眼掀开帘子,阿桂赶紧拿纱布给他遮上眼睛。于少爷却一刻也坐不住,不用阿桂扶就从轿子里跑了出来。
    入目就是高高的雪山, 一望无际雪白的云海与白雾, 宽大的足能让五个人并排通过的山洞——这是为了方便底下人把煤送出来。从洞口往里看,漆黑崎岖岩壁一路通向最黑暗之处, 尽头仿佛能将人吞噬进去。天然奇景与人力开凿的矿洞在此时构成一处绝妙布景。
    “不错不错,如此贫瘠之地竟有此奇景。”于修瑾都看呆了,围着洞口不断看, 又伸手从岩壁上沾了沾, 指尖果然抹上一层漆黑的煤灰。
    “少爷擦擦手吧,可脏呢。”阿桂递了帕子去。
    于修瑾接过手帕往里走, 阿桂急忙上前错后半步紧跟着。于修瑾道:“得了,阿桂你就别跟着我了,叫他们把东西都搬进来,这里好好收拾下,你盯着,我四处转转。”
    于少爷已经不把先前的事儿挂心上了,阿桂却总还记着,闻言不放心道:“带的东西不多,这几日要委屈少爷了,这会子少爷可千万别走远,小的叫他们手脚麻利点,到时少爷……”
    洞里气味不太好闻,于少爷拿手帕捂着鼻子到处转悠,不耐烦叫他退下,阿桂有再多话想说也只能吞回去,跑到外面叫大家进来,再赶快把这里收拾一下。
    很快地上就铺好了毯子,阿桂怕硌着还在毯子下又加了两张厚草席。灯也点起来了炉子也点着了,几个小炉子都放在洞口,煮茶温酒,热锅炖菜,不一会儿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山洞,几乎是在闻到这个味儿的同时一群人就饿了,可少爷没发话,他们不敢吃。
    说起来少爷也不算多么刁难人,他喜欢打赏,吃过饭后也都会把饭菜匀给他们。几天下来这些人都习惯了等少爷吃完再分饭菜,不然他们连口热的都吃不上。
    这山洞挺大,把车轿都放进来还有余,于修瑾原本顺着点起的火光往里走,看到尽头又开了个洞,一人高,几尺宽,也就够一个人过的。
    从洞口往里看,黑乎乎什么都看不清,阴冷的风从里面飘来,还有些不太好闻的气味。
    于修瑾没法形容那种味道。
    刚进矿洞,里面就有冰雪的冷冷的气味,还有煤矿山石的年久沧桑的尘土味儿,以及可能是在此处做工遗留下的汗味儿,揉杂在一起并不好闻。于修瑾虽然在家娇生惯养,但在外跑过的地方多,该忍时也不是不能忍。
    他本来想进去看看,可在迈出去的时候却不知怎么地停下了脚步。
    他感觉到了恐惧。
    那一步迟迟迈不出去,好像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要是他进去了,就再也别想出来。
    这让他想起路上自己遇到的那件事。当时他不知道怎么了,居然会害怕到失态成那个样子。可他再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在轿子里看到了什么,事后,那些恐惧就跟太阳下的雪一样消散了。
    可现在,它们又回来了。
    于修瑾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无可回避的恐惧、惊慌爬满全身,他甚至感觉有东西就在面前的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少爷?”阿桂看少爷呆站着不动,其他人都饿极了,不得不来请少爷吃饭,谁知少爷跟没听见似的。
    “少爷?少爷?该吃饭了,汤炖好了。”炖汤的水是从外面取了干净的雪煮开的,羊肉是自家带的,冰天雪地冻硬了也不怕坏,就是煮熟麻烦了些。拿最锋利的刀先把冻硬的肉跟砍石头一样切成片再下水煮,加一点香料就够叫其他人馋得口水不停往下咽。
    少爷以前最爱喝羊肉汤,每次炖了好汤,不必说他就主动来了,怎么这回不灵了?
    “少爷?”他轻轻拍拍少爷肩膀。
    少爷却惊恐地跳起来,吓了一大跳,这次他没有叫,只是眼神无比恐惧,脸色苍白,这种天气,阿桂居然就着光亮看到少爷额头汗涔涔一片。
    “少爷你怎么了?少爷?”阿桂也吓了一跳,连忙把少爷拉过来坐着上下看,摸额头掐虎口,本来还要叫随行的大夫瞅瞅,于少爷却缓过神来,摇摇头:“没事了。”
    阿桂不放心:“少爷,还是叫大夫看看吧?”
    于修瑾突然暴怒,狠狠一耳光打在阿桂脸上,死死掐住阿桂脖子。
    “我说过没事了!给我滚!”
    于修瑾脸孔扭曲,恶狠狠地瞪着阿桂。
    就好像……在看着的不是一起长大的仆人,而是和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
    “你擦擦吧,这一下打得可不轻。”大夫将一盒伤药塞给阿桂,不由得叹气,悄悄往里探头看坐在毯子上的于少爷,“少爷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刚才要不是他们都拦着,可能少爷真会把阿桂给掐死。后面少爷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大家都害怕,就算洞里暖和也避出来了,在外面点个火堆,三三两两坐一起取暖。
    阿桂伤了嗓子说不了话,点头道谢,同样担忧地往里看。
    其他人都以为少爷冲他撒气,阿桂现在没法解释,他心里却在往那个方向猜测——
    恐怕少爷是……中邪了吧?
    他伺候少爷十几年,比谁都清楚,少爷只是表面上看着脾气大,其实性子很好,他从来不拿别人撒气,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偶尔冲他发火骂两句,之后还会拐着弯儿给他补偿,带他出去吃酒,赏点金豆子都是有的。
    是什么时候中邪的?他该怎么办?
    少爷……
    ……
    矿洞外,雪地中,褚梨全身藏在雪里,大气也不敢喘地透过树杈缝看外面。
    那群刺客越来越近了……
    他们站在了矿洞前面,不知道在比划什么,褚梨看不懂手势,只能眯着眼睛仔细记下。就当她以为那群人会进去搜的时候,他们居然转身走了?
    褚梨不敢相信,和她一起跑的姚飞白也不敢相信。直到那群人真的走远,身影都消失了,他们多停了一刻钟,才面面相觑着从雪里爬出来。
    齐瑞明和他们一起躲在雪地里,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天生就不太怕冷,姚飞白跟褚梨冻得瑟瑟发抖,他还能撑得住,只是不能透露。要是知道他不怕冻,这些人铁定会抢走他的衣服。
    所以这会儿他跟两人一样,缩手跺脚,打着都听两人说话。姚飞白对褚梨道:“你,进不进去看看?”
    褚梨摇摇头:“我暂时不进了。”
    她呵出一口白气:“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这群人他们肯定知道这山洞里有古怪,才不进去。”
    就跟打猎的时候一样,一群狼追着你跑,跑着跑着冲进个地方,结果那群狼突然调头就跑,那肯定是前面有更可怕的东西。
    褚梨自认为比不过其他人,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卢湘姑娘也在里面,有一回死劫就是她和卢湘一起过的,两人有些交情,反正里面要是有什么,她到时候再从进去的那批人嘴里打探好了,再不然卢湘也能告诉些消息。
    齐瑞明想的和褚梨一样,见她不进去,他也不去。
    姚飞白不勉强,他快被冻死了,就算是为了驱寒他也要进去看看。和两人道别后,他摸出匕首,小心翼翼地踏入山洞。
    山洞漆黑一片,姚飞白摘下眼罩努力适应总算能看清些,不知怎么这里边没人了。
    姚飞白倒没往不好的地方想,他猜测这里有别的道,那群人估计往里走了,他仔细磨损,发现地上有废弃了不知多久的油灯,油用光了,芯子还在,只是也已冻硬了。姚飞白身上带了油,捂热些倒点儿进去,从衣服上扯下一点布,搓成细条浸在里面点着了。
    微光瞬间填满整个山洞。
    姚飞白找了一圈,发现地上东西都有被翻拣过的痕迹,先前人应该找过了。他看到这小山洞后面还有一道门,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听起来好像有人在走,还有人说话。
    他思索再三,觉得如果真有鬼就算自己不点灯鬼也能看见自己,不如他自个儿照明看看。
    这么想着,他拿起油灯,走了进去。
    踢踢踏踏走路声越来越近,低低切切小声交谈,就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通道很短,他很快就走入了下一个山洞。
    洞里,所有人都在,在看到光亮的那一刻同时齐齐看了过来,竟叫姚飞白吓得一哆嗦。
    他这时才发现不对劲。
    这些人都没说话,也站在原地没动。
    那……
    那脚步声,还有说话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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