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志醒后一开始还不认账, 后面在两人轮番逼供下,实在瞒不下去了才终于承认身份。
    彭明志道,确实是他把孩子抱来的,阿煤其实是于婉贞的女儿, 这个孩子从还在娘胎的时候就十分诡异。
    他抱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要报复于婉贞, 叫他们一家分离,他还想看着煤婆婆的诞生和最后整个镇子被煤婆婆毁掉的过程。至于这次死劫能不能活下去,他已经不在乎了。
    就算活着出去, 又怎样呢?还不是要担惊受怕过日子?还不是要惶惶不安地等着头上悬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
    彭明志才过几次,就已对将来绝望了。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因为目睹爹娘被恶鬼所害,一时冲动下去领了山海镜,踏上这条不归路。如果没有成为入镜人, 他现在还能在老家安心成为一个教书先生,或者和爹娘一样被鬼怪所杀,死也只痛一刻,不必长久煎熬。
    “我的目的?我就是这个目的……你以为, 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天资聪颖?以为所有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 马上就能脱离苦海?”那张扭曲可怖的脸不知是哭还是笑,他恨所有人, 也恨姜遗光。
    只有他……凭什么只有他快解脱了?
    他可不想管什么大局,什么所有入镜人的未来。他都快活不下去了,还管得着别人?
    姜遗光并未对他用什么酷刑, 他跟吕雪衣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 两人都轮着逼他只会让彭明志更不愿配合。
    他早便察觉出对方恨意,入镜人中恨他的多, 恨意中不乏嫉妒,可这些嫉妒只是针对着名为“姜遗光”的度过了十五回死劫的人。虚浮的嫉恨,在真正见面后一点关心,就能让这份恨溃不成军。
    人心叵测多变,可当真看明白以后,收拢这些不坚定的人实在简单。
    姜遗光用和以往一样平静冰冷的口吻说道:“不论你信不信,这次死劫我们总是有希望出去的,你也许能帮上我。”
    “你能帮我,我就能帮你。若能活着离开,何必跟自己的命赌气?”
    姜遗光随身带着的伤药到现在也不曾遗失,取出一部分给彭明志上药,药粉撒在新鲜伤口上,酥麻疼痛无比难忍,一如那天火舌舔在皮肤上。彭明志又是疼,又忍不住留恋疼痛中治愈的感觉。
    对方口气很冷,可莫名地叫他感觉自己被关心了。
    他一时间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姜遗光放他自己在房里休息,出去后对吕雪衣道:“他还有很多事没交代。还有,卢湘姑娘应当还活着。”
    彭明志刚才说是他绑走了卢湘,还杀了她。姜遗光听出他在说谎,问他是如何把人绑走,用什么东西杀了她时,前面还算真,后面一听就知道他在说谎了。
    “卢湘姑娘的确被他绑走,他自述自己把她拖到森林,掐死对方,然后随便丢下了。”
    “那对夫妻说卢湘常常进森林,如果真是杀死后抛尸,他身体不好,走不了太远,就近挖坑的话,腐尸气味大,你我常沿着路去找,不可能闻不到。”
    最有可能的一点便是他的确绑了卢湘,也的确是在森林中,但是他把人藏起来了。一个活人可比一个死人好挪地方。
    吕雪衣听罢,呵呵一笑:“他为什么一定要绑走卢湘?”
    “那自然是他停在后世时,知道了从前事。”可是卢湘能干出什么影响几十年后的大事吗?她被夫妻俩收养认作干女儿,莫非她也促成了阿煤向煤婆婆的转变?
    彭明志不是想毁掉镇子吗?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把卢湘藏起来?
    吕雪衣想了会就不管了,软弱之人总是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不如好好琢磨怎么从彭明志嘴里套出更多东西。
    当时他们都猜测煤山镇后来肯定有灾难,镇上人们要么全部覆灭,要么损失惨重,而活下来的人一定会将灾难怪到入镜人头上,所以他们才急着离开,他们可不想试试自己面对灾难能不能活。
    现在看来,彭明志留下后成了出气筒。但他知道的不少,比如——他非常笃定煤山镇的灾难就是煤婆婆带来的。
    这和几人在乌坊中看到的截然不同。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对劲,就算他留下来了,遭受折磨。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吕雪衣猛地站起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姜遗光:“镇上百姓仇视他,且他们信奉煤婆婆,不会说这样的话。于姑娘嫁给王进,可见于家败落,若于家兴盛,怎么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所以也不太可能是从于家那里得来的。
    可看起来又不像有人操控的样子。
    姜遗光道:“不能杀他,留他一命。”
    面对警告吕雪衣呵一声冷笑:“我并非丧心病狂之人。”
    第二日姜遗光再次去探望阿煤,阿煤脸上的痣略略扩大了些,有婴儿指甲盖那么大。那对夫妻俩对孩子脸上突然多出的痣有点惊讶,但并不在意。他们只安慰阿煤说这是美人痣,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
    老妇人抱着阿煤给她说煤矿里的故事,煤山中有灵,他们整个镇子都是靠着煤矿的恩惠才能活下来。所以他们给她起这个名字,她还有个姐姐,只是前些日子不见了。
    阿煤已经长到了老妇人大腿高,能流利说话了,先前只是笑眯眯地听,直到听到“姐姐”一词,她才说:“我知道,也是你们养的孩子。”
    “她在一个木屋子里,快饿死了。”
    姜遗光一顿,蹲下和她对视,温和地问:“阿煤,告诉我,那个木屋在什么方向?”
    女童想了想,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在东南方。
    姜遗光对她笑了笑,起身就要告辞,这时老人进屋来,他刚才在屋外捆草鞋,听到了阿煤的话,他只当是阿煤年纪小胡说的,之前阿煤就这么说过,他们带人去找,并特地借了领居家的狗,结果什么也没找着,没想到这人还真信了。老妇人叹着气说:“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呢。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这林子里不安全,还是别去了吧。”
    姜遗光仍旧坚定地告别了。
    离开后回去找到吕雪衣,两人商议后,仍是叫姜遗光留下,吕雪衣去西北方看看。
    姜遗光不相信阿煤会说实话,但他更明白,最好的说谎便是一句真一句假,在小木屋里兴许是真,方位却肯定是假的。
    吕雪衣在林中一路走,期间遇上些来林子里打柴的,问清附近木屋的方位后,一个个找了过去。
    某座木屋中,靠墙躺着一个浑身脏乱的女人。
    卢湘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东西没喝水了。
    那个怪人用来绑她的绳子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挣不断,解不开,绳子绑着,她再怎么用力也够不到门。她还试过把椅子踢出去震开门,可木门在外边锁上了,根本踢不开。
    她几乎要绝望了。
    那个怪人莫名其妙把她绑过来,不是为了直接杀她,而是要饿死她吗?
    真是难看的死法……
    卢湘不甘心,她再次使出浑身力气去磨那根绳。先前她也这么做,可那人回来以后总会给她又加一圈绳。但是……她感觉那个怪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耽误了吧?
    她必须趁这个机会逃走。
    要是他又回来,她就跑不掉了。
    卢湘将手腕上系上的绳结放在柜子边角处,再次磨起来。
    她又冷又饿,手脚都麻木了,全然没发现自己磨着的不光是绳结,还有自己腕上的皮肤。
    一点点,不断磨损,血浸透绳索向下流涌,涌湿地面。
    眼前一阵阵发黑,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只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片湿润的东西。
    是水……
    她顾不上姿势别扭,努力扭过腰扳过头,伸长舌头去舔。
    舌头触碰到了水。
    有点黏,有点腥,令人恶心的味道。但在这一刻却比任何琼汁玉液都要美味。
    她用力吸吮,可水很快就没了。她不得不继续磨绳子,发现只要继续磨着,水就会越来越多。
    她甚至没留意绳索已经不知不觉间磨断了。
    捧着断了一半手腕,饥渴地饮下喷涌而出的水。
    吕雪衣一路找,沿途木屋极少,倒也省事。
    找着找着,他闻到风中吹来淡淡血腥味,还有阵阵恶臭。
    吕雪衣立马警觉抽出刀,竖着耳朵听,但并没有听见野兽的动静。血腥味似乎从前面的一间木屋里传来。
    他慢慢走过去,推开门。
    臭气与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后退两步扇扇鼻子,等味道散去些才探头往里看。
    小屋昏暗狭窄,地上趴伏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身下涌出血,浸湿了散乱板结的长发。
    “卢湘?”他看不到这女人的正脸,只觉身形熟悉。
    地上血迹未干,向外缓缓流动,淌遍小屋地面。吕雪衣踩着血慢慢走近,蹲下去,小心地把她翻过来。
    这张脸……的确是卢湘。
    半边脸沾血,捏开下巴,血从口中流出。再往下看,两只手腕断了一半,断口森白的骨血红的肉分明又模糊,腕上有被缚的痕迹,身上散开几截绳索。
    他伸手探探鼻息,又不敢相信地摸摸颈脉,发现她已经死了。
    皮肤尚有余温,不久前还活着。
    吕雪衣不甘地上下查探,发现她并非为外人所害,而是……饿死的?
    柜角处沾了血和碎肉,绳索磨断处格外粗糙,有磨断的痕迹。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来晚了一步!要是他再早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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