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真是睡迷糊了,一觉醒来没见到宁娆就以为她抛下自己走了……
    宁娆眉宇一颤,突然反应了过来。
    她勾起唇角,噙着一抹了然温恬的笑,也不再问了,只从袖间摸出一块缎帕,给江璃把汗擦干净。
    擦完,拽着他的胳膊进了屋。
    粥还冒着热气,宁娆将那些杯盘碗碟铺陈开,笑道:“真是奇怪啊,我一到灶台前,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一样,本来以为得让玄珠教着,可没想做什么都是得心应手,好像是从前做惯了一样。”
    江璃舀了一口粥,吹了吹,放入嘴中,眼睛亮起来。
    “玄珠说粥里不能放盐,可我不知怎么了,脑子里有个声音,让我加小半勺,我就加了……”
    宁娆望着江璃的神色,有些了然地问:“从前……我是不是经常给你开小灶啊?”
    江璃从热雾朦胧里抬头,眼睛里溢出些罕见的活泼跳脱笑意,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明白了……”
    宁娆困惑道:“你是天子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吃什么吩咐御膳房一声,凭它什么珍馐海味,不都给你呈上来了,干什么要来支使我?我记忆里长到十五岁,可从来没有进过膳房。”
    江璃将碗放下,抬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与宁娆成亲的时候,其实朝中局势已经如烹火浇油,一触即发了。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而朝中党争愈发激化,那看似平静的东宫俨然已经成了旋涡中心,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根箭矢指着。
    江璃日日陷于繁杂沉重的政务里,还要应付人情往来,能回到东宫安安稳稳吃一顿饭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有时就算能坐下来吃,手边也总摆着凤阁新呈上来的奏疏。
    边看边吃,边吃边蹙眉,猛地一抬头,见宁娆正眸光晶亮地好奇盯着他看。
    “真厉害啊……”
    宁娆咂舌:“你面前一共五十道菜,酸甜苦辣咸,不管崔内官给你夹什么,你都往嘴里填,填完了还一点表情都没有。你可真是雨露均沾,无偏私偏爱啊。”
    江璃放下了筷子,想了想,温和道:“这些口味对我来说都一样。”
    宁娆不能理解,拧眉看他。
    “身为太子,要内敛持重,不能让旁人轻易地猜出我的喜好所想,当然……也包括口味。”
    宁娆有些生气了:“可这里除了崔内官,只有我们两个人!”
    江璃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弯腰在她耳边道:“可这些膳食一旦撤下,旁人就会根据每盘菜所剩的多寡来猜度我的口味……”他握住宁娆放在桌上的手,柔声说:“膳食的查验虽然严密,但有些慢性的毒有时用银针是验不出来的,试吃的内官吃下去当场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若有人猜出了我的喜好,往我爱吃的菜里下毒,那么是防不胜防的。”
    宁娆的手一颤,仰头看他。
    江璃温柔笑了,挑起她的下颌往她唇上印下一吻,道:“所以你别多心,不是在防你。”
    宁娆的脸倏得红了。
    轻薄完了的江璃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掠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崔阮浩,直起了身回到自己的坐席。
    褪去霞晕的宁娆趴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光中划过一道狡黠:“你若是想防我也是防不住的,我都猜到了。”
    江璃和缓笑问:“哦?你猜到什么了?”
    “卤珍烩你放到嘴里的时候眉头微蹙了蹙,几乎是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可见不合口味。那红豆沙你放进嘴里时神情透出愉悦,咀嚼的速度也放缓了,说明你想延长品味的时间。还有那汤羹,你抬起汤勺抿了一口,还低头看了一眼,想要送回去,可是一犹豫还是全喝了。我刚刚尝了一下,这汤羹味道寡淡,油位重咸味少。看来这也不合你的口味……”
    江璃震惊地看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的崔阮浩也惊道:“殿下刚才有这么多表情吗?奴才怎么觉得是一颗心都扑在奏疏上,一套模子印到底呢。”
    宁娆得意地抬起下颌,冲他们主仆二人微微一笑。
    自那日起,江璃在夜半处理政务时,桌边总会有一盅精心准备的汤羹,咸淡适宜,过分的契合他的口味。
    想起这一段往事,江璃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孩子,对着宁娆露出些幽秘的笑。
    宁娆还想再追问,门边探出一个脑袋,南莹婉怯怯地凝着江璃:“表哥,你今日心情怎么样?”
    宁娆才想起,昨天晚上闹腾出那么大动静,南莹婉愣是躲着没露面,今天一大早还跑来问江璃的心情,可见昨天是见形势不妙躲起来了。
    她还真是机灵。
    江璃看了一眼宁娆,问:“有事就说。”
    “那个……景怡那屋没动静啊,崔管家说要启程了,咱们是不是得叫叫他啊?”
    江璃放下碗筷,一下子沉默了。
    宁娆低头想了想,站起身来,叫南莹婉跟着自己,去敲江偃的门。
    边敲边道:“昨天那事过去了,你快起来,别矫情啊,我们要启程了,再磨蹭把你扔了……”
    敲了半天都没反应。
    宁娆一下子来了气,一脚踢开挡在屋前的矮墩石兽,继续敲。
    江璃正觉得不妥,跟在她们身后赶了出来,正见到宁娆像踢小石头似得轻巧地把一颗百来斤重的石兽踢出去……
    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石兽雕得好,跟御苑里芙蕖前的压路兽颇有几分相似。
    当初他择选太子妃时有一日从芙蕖前经过,远远看见宁娆领着自己的丫鬟在那里一筹莫展,娇颜满是无助,只是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有意无意地看向他来的方向,捏着嗓子道:“这可怎么办?这是我娘亲自给我绣的锦帕,被石头压住了……”
    江璃站在回廊前,扫了一眼离她不远的禁卫,各个快将头低到草地里。
    还真是厉害,连禁卫都能吓唬住。
    江璃朝自己身后的随从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给她拿出来。”
    随从立即应是,一路小跑过去,轻而易举地把石兽搬起来,将宁娆的锦帕救了出来。
    以为这就完了?
    宁娆非要跟着随从过来向江璃道谢。
    “今日多亏了殿下,若非殿下,如臣女这般手无缚鸡之力,那可真是要生生愁死了。”
    江璃望着她娇俏的容颜,突然生出些疑惑,那锦帕是怎么到了百斤沉的石兽底下的……
    但也只是疑惑,如烟缕清邈,没细想,便飘走了。
    若是能给江璃一次机会,让他可以回到五年前,宁娆再捏着嗓子给他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他一定要把话甩她脸上。
    “我可去你的吧!”
    第33章 ...
    江璃在这追忆了一番往事,面前宁娆火气十足地捶门,捶了半天,屋内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璃觉出些蹊跷,让宁娆和南莹婉让开。
    他扣住门扉,用力往后推,被一股阻力所滞,从缝隙里看过去,是从里面搭了铜闩……
    一直跟着江璃的崔阮浩也看出些不对,忙绕到墙侧去推窗,轩窗果然是虚掩着的,用撑杆撑上去,屋内便一览无余。
    幔帐悬起,榻角齐整,空无一人……
    崔阮浩从窗钻进去,把里面的铜闩打开,迎江璃入内。
    这厢房里古怪的很,滥边供着川蜀牡丹,盛开的花旁搁了一本翻开扉页的书,书边是一盏凉透了的茶。
    看上去江偃并不是蓄意要走,而是临时起意。
    江璃眉宇微蹙,从靠窗的案几上拿起一封书信。
    恣意斜扬的草书——夜间行路,孤影寂寞,特借令弟一用。
    落款是……九夭。
    看得宁娆如坠云里雾里,九夭这是挟持了江偃吗?
    他们两个看上去是旧相识,且彼此之间还有些古怪攀扯,九夭挟持江偃做什么?要挟江璃吗?
    她看向江璃。
    见他捏着那封书信,眉目沉凝,笼着几分疑虑、几分猜度……
    过了一会儿,他将信折好放回袖间,吩咐崔阮浩:“你派人带着景怡的亲王玉符去就近的县衙报案,就说楚王殿下微服来此遭歹人虏劫,如今下落不明,让县衙上报知州,派人寻找。”
    说完,脸上恢复了平静,便要往外走。
    南莹婉忙抓住他的胳膊,急道:“表哥,你……这是不管景怡了吗?”
    江璃回头看向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宁娆,静声道:“那个九夭行为诡秘,如此将景怡掳走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先让衙门去探探路。”
    将自己的袍袖从南莹婉手中抽出来,推门而出。
    宁娆垂眸捉摸了一番,快步跟上江璃。
    她从后面握住江璃的手,江璃的步子便慢了下来,等着宁娆跟近。
    “景桓,你是不是怀疑什么?”
    江璃微顿,见宁娆眸光清莹地望着自己,一双眼睛如杳天净池中的水,无暇无垢,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卸下心防,坦诚道:“我昨日被景怡那一番动作给气糊涂了,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宁娆面露疑惑。
    “他不惜将你拖进来,绝不单单只是为了气我,恐怕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我把九夭赶走。”他轻挑唇角,提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个九夭,明知我们的身份,便敢孤身前来,瞧着该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可没想还是个厉害人物。厉害到连景怡都害怕她继续与我接近,会让我看出什么玄虚。”
    宁娆拧眉:“那我就不明白了……他若是这般要紧,怎么如此莽撞冒进,可是我们这里有什么值得他挂念,不惜以身犯险的?”
    江璃沉默了。
    他掠过这郊野远处的山峦连绵,连声音也似染了那峰黛尽处的飘渺。
    “阿娆,你与九夭说过几句话,可曾觉得他熟悉吗?”
    宁娆不知所以,只是本能地摇头。
    摇到一半,她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他为我而来?”
    江璃双目深邃,凝睇着宁娆的脸,从昨日九夭的行径言语,他实想不出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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