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严郁同外婆询问一些关于妈妈近来的状况,严妈妈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疑神疑鬼,最近更加严重,晚上不睡觉是从上个星期开始,起因是楼下有一户被偷了现金和手机,严妈妈听后就开始担心自己家被偷,不管外婆与严爸爸怎么劝都没用。
    吃过早饭,严郁拉着严妈妈就近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建议她去市医院去,严妈妈的病情不在这所医院的范畴内。严郁隐隐觉得不安,当即就拉着严妈妈上了车,去市医院。
    待到医院时,已经下午一半点。
    严妈妈一把甩开严郁的手,发火道,“我没病!你怎么又骗我来医院!”
    “妈。”严郁耐心地劝解:“检查一下,没病我们就回家。”
    “检查什么,我本来就没病,我得回去看着家,不然小偷会来偷东西。”严妈妈咕哝一声就转身往回走。
    严郁上前就拉住,有些失去耐心地喊道:“家里有什么东西让人偷!放在那里让他们偷就是!”
    “那是我的东西!”严妈妈又甩开了严郁。
    严郁再次拉住严妈妈的胳膊,软下声音,“妈,我们看一下医生就回去。”
    “我没病!”严妈妈坚持,甩了几次没甩掉严郁的手,被严郁拉得急了,一抬胳膊,一低头,往严郁手上就一口。
    “啊。”严郁痛呼一声本能地松手,严妈妈得空就往回跑。
    “妈!”严郁随后就追。
    严妈妈急走两步,突然撞到一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又被扶稳。严郁赶紧上前,搂住严妈妈,抬头看时,不由得一惊。
    “宋先生。”严郁的口吻得微微的吃惊。
    宋居州仿佛知道严郁的目的一样,开口说:“走吧,去听听医生怎么说。”
    严郁怕一个人拉不住妈妈,对宋居州说谢谢,全当他是一个相识不久的熟人,并没有将他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严郁拉着严妈妈,严妈妈旁边站着宋居州,严妈妈几次想跑都因为旁边站着宋居州,而无处可逃,嘴里小声嘀咕着:“我没有病,他才有病!”
    严郁听到了,宋居州也听到了。严郁尴尬地望向宋居州,宋居州也看向严郁,一脸认真地开口说:“我没病,我好好的。”
    严郁不由得汗了一把,真不知道这是他的冷幽默,还是真的很认真在说。硬着头皮接话道:“我知道。”
    这本没什么,怪就怪在,宋居州就是那种一句话品三分钟的男人,他说没病,她说知道。宋居州品着品着这意思,嘴角就抽了一下。
    宋居州一路沉默陪同严郁挂号,排队,严郁一脸茫然时,他会开口指出方向,严郁为妈妈看病心切,并没思量宋居州的行为奇怪之处。一直等到严郁同严妈妈要就诊,严郁本着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家人的情况,毕竟不是好事,从妈妈咬她开始,她在心里已经明白妈妈精神多少是有点问题,所以她正要再次谢谢宋居州,并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思时,
    宋居州开口说:“严阿姨应该不会到底再乱跑,我还有事需要先走一步。”接着转头对严妈妈说:“阿姨再见。”
    严妈妈咕哝一句:“你有病。”
    宋居州没介意,再次对严郁说:“凡事看开点。”
    不待严郁反应过来,宋居州已径直离开。
    宋居州走出门诊部,不由得伸手去摸裤兜,再摸上衣,摸出烟来,抽出一根,找了个可以吸烟的角落,吸了几口,又将余下大半根的按到垃圾桶上的烟灰缸设施上,直到确认已熄灭,才将半根烟扔进垃圾桶,抬腕看了下时间,两点二十五分,住院部还有五分钟才开门,宋居州又去了趟洗手间,漱漱口回来,住院部已开门。
    ***
    严郁没想到妈妈会得精神分裂症,这个常用来骂人“精分”的词语,竟然是一种病,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意识时而清晰,时而虚幻,会出现幻听会假想,一旦认定一件事情就再也拉不回来,就像严妈妈认为总有小偷来家里一样,怎么解释怎么说,她都认为家里进了小偷。
    医生建议住院,严郁在被清了身以后,来到住院部看情况下,所谓的清身就是不能带手机,不能带钥匙,不能带一切可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患者自杀的诱因。
    住院部的走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走廊处有一个抬手都够不到的彩色电视机,但是没有打开,医生说一条走廊两台电视机,定时开定时关。
    走道里有个女人穿着病号服悠悠哒哒地甩着两只胳膊,嘴里哼着曲子在走动,像是在锻炼身体,忽然“扑腾”一声,直直地倒地,再也不动了。
    严郁心里一抖。
    护士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说:“张春玲,你再不起来,小言护士可要过来给你打针了喔。”这里的护士必须要记住每一个病人的名字,并且每天都要喊上好几遍,因为也许他们自己都会忘了自己的名字。
    名叫张春玲“腾”地坐起来,“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打针。”
    严郁震惊地望着刚刚摔倒的女人,耳边又听到从别处传来声声歌曲,“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
    听的人心里悲凉异常。
    “我明天就去英国了!”一个女孩清越的声音,突然冲时严郁的耳朵,待严郁看清时,女孩已拉着她的胳膊,像是和一个朋友在说话:“我这两天精神不好,我爸爸让我在这里待两天,明天我就可以去韩国留学。”一个眼睛很漂亮的女孩子。可她依然穿得是病号服。
    护士说,这个女孩是因为学习压力大,高考考了三次都没考上一本,后来爸妈把她送出国外留学,其实家里条件一般,国外开销大,两口子就把房子卖了给女儿寄过去,等到女儿回来时,发现家里的房子没了,妈妈生病了,承受不了打击就精神失常。
    护士还说,这里大部分人好的时候都和正常人一样,甚至有许多都是有身份有知识的,起初不过都是因为走不出心墙。
    严郁转头看见一间房里一个老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别的家属带来的盒饭。
    医生说,也有很多病人,家属已经放弃他们,每个月定时付医药费,却一两年不来见人。
    严郁望着视线里头发花白的老人,病号服有些犯旧,额头有很深深的皱纹,头埋在饭盒里,不管不顾地扒着米饭。
    脑海中是一进住院部就受到的层层冲击,突然倒地的女人,精神失常的女生……举目所见那么那么压抑的环境。
    以后她的妈妈也将成为这其中的一位。
    严郁实在受不了,匆匆从病房内跑出,跑出住院部,躲在一个墙角处,捂住嘴呜呜哭泣,眼泪一串串往下落,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的温柔的手,妈妈温柔的眼神,她昨晚因为妈妈不睡觉而吼妈妈,她自小到大都没有回报过的母爱……她不管不顾坐在地上,大声哭泣。
    不远处,宋居州站在来往的人群中,目光复杂地望着这一幕。
    第20章 毫无戒备
    严郁强制性地让严妈妈住院,她自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小病不早医,大病医不了,是病趁早容易好。
    所以她通知家里一声后,就开始入院手续。严妈妈颇为激动,认为严郁受别人的指使把自己骗到医院来,要软禁自己。
    “我没有病!你为什么要骗我到医院来!”严妈妈大吼大叫。
    “妈!”严郁憋着眼泪喊一声。
    严妈妈看着严郁要哭不哭的样子,比之前瘦那么多,现在脸色憔悴,作为母亲心里也酸酸的,不再大吼大叫。
    当晚严郁陪同严妈妈进了一间多人病房,每个病床上贴着病人的名字,住院部本就封闭,医生不建议单独治疗。病房外有一个很大的活动厅,大约有一百多平方,活动厅有不少病人,有看书写字的,有来回走动的,有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也有严郁白天看到的留学女生。
    经过一下午,严郁在看到这一幕幕,已经没有真实的震惊。
    晚上,严郁陪妈妈睡在一张床上,因为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手机等一切贴身东西都不在身边,黑漆漆的病房内,严郁睁着两只眼睛望着稍有光感的窗外,其实此时窗外亦是无月无星无风。严妈妈因为吃过药才安稳地睡着,这大概是她将近一个月首次熟睡吧。
    严郁在心里默默算着妈妈会在这里住多久,扣除医保她还要付多少住院费和医药费。正思考时,相邻床铺传来轻轻的呻.吟之声,严郁一个激灵坐起来,她不会要发病了吧。
    “邹阮云。”严郁直呼其名,这也是跟护士学的。“你怎么了?”
    “我肩膀疼。”邹阮云哑着声音说。
    看来没发病,严郁暗暗松了一口气,琢磨着她可能是一直都歪着身子睡觉给压的,于是严郁轻手轻脚地起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来到病床前说:“我给你揉揉吧。”
    “这样……不好吧。”邹阮云说。
    “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严郁说,其实在她心里对这里的人都抱着一丝悯情,精神病不可怕,精神病人也不可怕,他们只是在生活中某个情感区域遭受挫折,暂时调适不过来,他们只是比一般人的弱点更明显而已。
    “那谢谢你了。”
    严郁坐在床前,伸手给邹阮云又捏又揉,两人小声说话,邹阮云夸赞严郁揉的舒服,声音好听,严郁笑笑自谦两句,再喊邹阮云时便唤作邹阿姨。她想邹阮云肯定是个知识分子,因为邹不发病的时候,语言简练逻辑清晰温和有礼,身上有一种舒适的亲和力,借着微微的光,严郁竟觉得她的侧脸有些熟悉,很立体很好看……
    “你和我舟舟一样孝顺,以前他也陪我陪了好多天,现在几乎每天都来看我。”提到舟舟,邹阮云脸上出现温柔的笑容。
    舟舟?州州?
    严郁在第二天下午两点半住院部开门,看到宋居州走进来,她才知道,邹阮云口中的舟舟真的是宋居州。
    怪不得他对这所医院的流程这么熟悉,难怪他对自己说凡事看开点。原来她所经历过的,他一样不落的都知道。
    “宋先生。”严郁先开口打招呼。
    “嗯。”宋居州穿着休闲装,身上也没有烟味,问:“严阿姨好吗?”
    “不怎么好,医生说先住院观察。”
    宋居州沉吟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听到宋居州如此说,严郁莫名的心安,反应过来时,宋居州又走到邹阮云跟前。
    邹阮云又说:“舟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宋居州将饭盒打开,温声说:“别急,就这个月的事情,医生说你恢复的很好,来,先吃饭,吃过饭,我带你出去走走。”
    医院的伙食不好,许多病人中午会吃一点点先垫着,等到下午两点半时住院部准外人入内时,急切地等着家人来送吃的。等到四点半时,又眼巴巴地望着家人离开医院。
    “出医院走走吗?”邹阮云像个孩子似的开心。
    宋居州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好。”
    “儿子你真好。”
    儿子?严郁想到了母子这一层关系,但当真确认了,还是微微吃惊了一下。
    “舟舟,你这茄子怎么烧的?”邹阮云问。
    宋居州耐心又细致地向邹阮云解释是怎么烧出来,并且时长也说,邹阮云问,他就说。她不问,他也就不说。
    严郁望着宋居州的背影,没有西装革履的齐整加持,他也少了几分严峻,他的人就好像穿了一层规规矩矩的外衣,行为举止都无情可言。当他脱下这层规规矩矩的外衣时,他又变得不一样,怎么不一样的,严郁还不太清楚。
    宋居州只是带着妈妈就近去医院旁边的超市走走,在四点半之前又将妈妈送回来,踩着点准备走之时,严郁依然陪着妈妈。
    宋居州走到病房门口,回头问:“你不走吗?”
    严郁愣了一下,回头看,这病房里除了她就是病人,遂回答:“我再陪妈妈一晚,明天回去。”
    “不用准备稿子……上班吗?”宋居州再问。
    “我刚刚出去给领导打了电话,请假一天。”
    “哦,好。”宋居州若有所思地站一会儿。“我想你今晚回去比较好,换洗衣服,明天的饭菜,关于住院的事宜,你可以回家准备一下,在这里,其实,你帮不上什么忙。她最终还是要自己住在这里。”
    严郁同宋居州一起出了病房门,宋居州去了下一位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时又是西装革履,英俊挺拔。
    距离感立时可见。
    “走吧。”宋居州说。
    出了医院门,严郁伸手打车。
    “上车。”宋居州说,语气是不容置疑。
    老杨坐在驾驶座上专心开车,宋居州双手交叠,靠坐在座位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车
    厢内静的可以听到宋居州微微的鼾声。严郁局促地坐着,偷偷地望一眼宋居州。
    “严小姐,这有毯子,你给宋先生盖上。”自前座递过来一条质地厚实的咖其色毯子。“他可能要睡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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