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已故作轻松,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微微发颤,脊背努力挺得笔直,因为她不想在沈丽英面前弯下腰。她将沈丽英从头打量到脚,以前她从未细看过这人,从未发现她的眼睛和那张旧照片上的眼睛如此相似,但沈昭华的鼻子没有这般挺翘,沈昭华的下巴没有这般长,沈昭华的脸颊不是这样的弧线,沈昭华的嘴型也有所不同,方已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两张透明肖似的脸,一左一右慢慢靠近,慢慢重合,一张脸是沈昭华的,一张脸是沈丽英的,两张脸重叠,幻化成模糊的影像。
    方已暗哑道:“我刚才在休息室门口听到一个笑话。”
    沈丽英张了张嘴:“方已……”
    方已嘴角上扬:“我以为有个女人死了十四年,原来是我误会了,原本我打算春节去她坟墓前拜祭她,现在计划可以取消。”
    沈丽英朝她走近:“方已,你……”
    方已曾经幻想过很多次找到沈昭华后的场景,如果沈昭华穷困潦倒,她会拍拍胸脯说自己有薪水会攒钱,如果沈昭华已经另外成家,她会装成陌生人叫她一声阿姨,如果沈昭华已经离世,她会在她坟前磕头,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一直针对她,对她不屑一顾的沈丽英,竟然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沈昭华!
    两人沉默许久,沈丽英蹲下来,双手颤抖着,慢慢覆上方已的大腿,眼泪在打转,颤声说:“对不起……”
    故事要送十六年前说起。
    十六年前,方志钊迷上赌博,债台高筑,高利贷追上门,打人浇汽油,他卖房又借钱,始终还不清债务,又想最后搏一搏,却在赌桌上搏去半条命,回来后他执意要和沈昭华离婚,上演了一出又一出闹剧,左邻右里都知道两夫妻反目成仇。办完离婚,他悄悄给沈昭华留下最后一笔钱后,断绝了和沈家的一切关系,也断绝了高利贷去找沈家麻烦的可能。
    沈丽英说:“他走的时候,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他说他要是能活下来,会回来找我,要是活不下来,叫我也别去帮他收尸。”
    他一走就是两年,东躲西藏,还不清债务就无法回来,有时三更半夜打来电话,沈昭华会把话筒放到小方已的耳边,哄着小方已叫一声“爸爸”,小方已睡得糊里糊涂,叫一声“爸爸”后,电话那头的方志钊总是无声哽咽,这种日子持续到小方已八岁那年暑假,沈昭华终于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前往方志钊身边,方已外婆恨铁不成钢,又恐高利贷会上门,索性对外宣称沈昭华已死,连对方已都欺瞒。
    方已不记得她曾在电话里喊过“爸爸”,可是沈丽英这样一说,记忆突然像潮水般涌了过来,她想起了方志钊的声音,慈爱的温柔的,带着一点哽咽。
    沈丽英的声音仍旧颤抖:“我来到南江市之后,才知道你爸爸,在欧海集团做事……”
    彼时欧海集团已从娱乐公司成功转型,方志钊从前虽是生意人,但他没有学历,因此只能从司机做起,每月薪水勉强糊口。同事都知方志钊把妻子从老家接出来了,时不时调侃他容光焕发,安稳舒心的日子过了没多久,高利贷竟然追来,方志钊无奈之下只能辞职,再次过起东躲西藏的日子。可那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沈昭华,他不能让沈昭华跟他一起露宿街头,于是当某个人找到他,允诺他一笔足以还清赌债的巨款之后,他应下了对方的要求。
    那天夜里九点半左右,某路段发生交通意外,死者李建浩,时年四十九岁,肇事者刘文,时年20岁。
    方已笑了:“果然是这样……”果然,她无凭无据的直觉没有错,她的父亲方志钊才是真正的肇事者!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沈丽华陷入回忆,面色苍白如雪:“有了钱,应该就能回去了,应该就能见到你了,但是不行,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为什么不行,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仍旧要东躲西藏,那天晚上,交通意外的那晚,你爸爸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
    方志钊只拿到一半定金,事成之后的钱,他没法再要,他带着沈昭华离开南江市,办理两张假|身份证,再次过起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五六年前,他们以为事情已经平息,来到南江市处理一点私事,租住在宝兴路338号。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他们因琐事争吵,沈昭华跑出家,直到半夜才气消回来,走到楼梯口,突然就听“砰”一声巨响,整栋楼都震动起来,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巨响,楼上楼下,所有住客都一窝蜂的出门,她听见哭喊声,大叫声,她与所有人的方向相反,别人往大门跑,她往家里跑。再之后,消防和民警出动,火灾死伤几十人,而她,轻度烧伤。
    方已盯着她的脸,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旧照里的母亲出现在眼前,眉目浓深,韵味雅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溢出口:“后来呢?”
    沈丽英落泪:“我向方德借了一笔钱,伤好后,我去整容。过了一年半,回到南江市。小已,妈妈不是不想找你,不是不想认你,只是我还有事没有完成,我没有替你爸爸报仇,我不甘心,你爸爸的死不是意外,绝对不是意外这么简单!”
    方已呆呆地问:“不是意外是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欧海集团?”顿了顿,“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赶我走?”
    “我要保护你,你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太危险!”
    方已偏过头,抹了一下眼泪,问:“爸爸那次撞人之后,发现了什么?找他做事的那人,是谁?”
    沈丽英张了张嘴,门外突然有人喊:“沈总监,沈总监?”
    演出结束,沈丽英是评委,她必须要出去。沈丽英朝大门看了一眼,一把抱住方已,哽咽说:“你听你方叔叔的话,跟他走吧,今晚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还是欧海集团公关部总监沈丽英,沈昭华已经死了……小已……”沈丽英用力抱了抱她,眼泪滴在方已脖颈,方已灼痛,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那个十多年没有叫过的词,出现在她的嘴型上,却没有声音发出,沈丽英松开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深深看她一眼,直起身,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室外寒风刺骨,方已不记得换衣服,也不记得拿包,走到酒店外,她才想起来。她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晕头转向地看了看四周,才见到酒店硕大的招牌,可是双腿灌铅般沉,她抬不起脚,这种感觉像是鬼压床,有意识也看得见,就是挪不动喊不出,有道声音在叫她:“方已!”
    方已呆呆的,那道声音近在咫尺:“方已?”身上一暖,一件厚厚的深灰色毛呢大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周逍搂住她,身上只着一件薄t,脖颈戴着一条黑色围巾,没好气道:“怎么回事,你看看你身上还有几块布,又露背又露胸,三更半夜站在酒店这种鬼地方想干什么!”
    方已抬眸看他:“你怎么来了?”
    周逍怔了怔:“我来接你……”他拨了拨方已湿漉漉的眼睫毛,轻声细语问,“你唱歌把自己唱哭了?”
    “没有哭。”
    “那这个是什么?”周逍吻一下她的睫毛,低声说,“下雨了?”
    方已说:“你口水喷我眼睛上了。”
    周逍无言以对:“好,这是我的口水,年会是不是结束了?我们回家?”
    周逍牵着她坐上车,等着她系安全带,才发现她两手空空:“你的包和衣服呢?”
    方已扯了扯安全带,突然侧过身,抱住周逍:“丢了。”
    周逍笑:“丢了就丢了,我给你买!”
    方已在他肩头蹭了蹭:“周逍,我想吃三宝。”
    方已的三宝是龙虾、凤爪和鱼,周逍满足她:“没问题,不过先回家换件布料多点的衣服。”
    方已又蹭蹭他:“你冷吗,我把衣服还给你?”
    “我热。”周逍抱紧她,吻吻她脖子,“多久没抱你了,嗯?是不是被欺负了?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给你报仇!”
    方已咬住嘴唇,闭上眼去吻周逍:“周逍,周逍,周逍……”
    周逍无法抵御她的热情,回以深吻,手也探进她的衣中,场面变得失控,周逍猛地推开她,命令她坐稳,迅速发动跑车,火速驶回家里,拽着她直奔屋中,来不及多走几步,将她压在门上,就吻了下去。方已踉跄着,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啾”,她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沙发上,角角落落都是小黄鸭,周逍用力亲她一口:“小鸡太丑,我买了一百只小黄鸭,你不是喜欢‘禽兽’吗,‘禽’有了,我当‘兽’!”
    方已箍着他脖子笑:“什么兽?狼吗?哪种狼?”
    “色狼!”
    周逍把方已抱进卧室,灯没开,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名牌晚礼服被撕裂,方已心疼地叫了一声,下一声尖叫,却比这个疼上百倍。
    (没办法,这次真的是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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