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翌日清晨,天色尚泛淡青,金吾卫敲响了晨鼓,宫门、坊市门、长安八大城门也陆续开启,出城的进城的赶着骡子骑着马的,络绎不绝,沉寂了一夜的长安城在隆隆鼓声中苏醒,迎来白日的喧闹繁华。
    而肃王府后院的并蒂堂内,明婳还躺在芙蓉帐内,酣酣沉睡。
    长安夏日闷热,冰鉴里的冰经过一夜也化成了水,屋内温度也随着日光愈发闷热。
    明娓来叫明婳起床时,便见那条薄被踢到床尾,自家妹妹抱着个枕头侧卧着,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的韶粉色兜衣,露出一大片雪背,帷帐昏暗的光线里,那片裸背如羊脂白玉般,白得发光。
    这一幕活色生香,明娓却觉得头疼。
    “都多大的人了,怎还踢被子,踢就罢了,好歹遮住肚脐嘛。”
    明娓坐在床边,捏了捏妹妹软乎乎的脸颊:“醒醒了,小懒鬼,再不起,我就把樱桃浇酪吃光了哦。”
    “唔,樱桃……樱桃……樱桃浇酪!?”
    明婳腾得从床上坐起,一双惺忪睡眼四周张望:“哪儿?樱桃浇酪在哪?”
    “你看我像不像樱桃浇酪?”
    明娓拍了下她的额头,故作严肃道:“快些起床梳妆,莫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明婳这才记起他们如今已经到了长安,今日得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后。
    她虽然爱睡懒觉,但在正事上还是不敢懈怠。
    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唤来婢子伺候梳妆。
    明娓有晨练的习惯,半个时辰前就梳洗完毕,但为着入宫觐见,也坐在镜前改换妆容。
    姐妹俩并排坐在黄澄澄的菱花镜前。
    明娓:“你睡觉怎的不穿亵衣?我方才一掀被子,光溜溜一个背,像什么话。”
    明婳还有点困,迷糊道:“睡前是穿了的,但太热了,睡着睡着就给脱了。”
    明娓无法反驳:“唉,长安的确热,火焰山似的。”
    明婳:“是吧,在咱们北庭,夜里睡觉还要盖棉被呢。”
    明娓:“虽是如此,亵衣还是得穿好。”
    明婳:“反正也没人瞧见,若不是为了遮羞,我都想光着睡呢。”
    “可不许!”
    明娓偏过脸:“现下是没旁人瞧,再过几日,可就有人要瞧了。”
    明婳脑子还混沌着:“啊?”
    明娓眉梢一挑,“你太子哥哥咯。”
    明婳微愣,待反应过来,一张雪白小脸通红:“姐姐,你…你大清早说这个做什么。”
    明娓嘿笑一下,也不再逗她,继续梳妆。
    明婳却被她那句突然的玩笑,闹得思绪纷飞。
    她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却也知道夫妻是要同吃同睡的,有些话本子上还会写,有情人会凑在一起,十指相扣,脸贴脸,唇对唇,鴛鴦交頸,耳鬓厮磨。
    从前她看这些,只替话本里的有情人觉得欢喜,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
    而今她也要有情郎了,那她是不是也要与情郎脸贴脸,唇对唇……
    “二娘子如何脸红成这样,还很热么?”
    婢子采月本想给明婳抹胭脂的,一瞧自家娘子粉面桃腮,白里透红,哪里还需要脂粉装饰?
    天然便是个闭月羞花的小美人儿。
    明婳瞥了眼铜镜里双颊绯红的自己,心虚地垂下眼:“对,是有些热……”
    又推开采月的手,从镜前起身:“就这样吧,不用再妆扮了,我去外头透透气。”
    采月一头雾水,一旁的明娓朱唇轻翘。
    大夏天的,有少女怀春咯。
    -
    隅中时分,谢家三兄妹乘车入宫。
    谢明霁是外男,前往紫宸宫觐见永熙帝,明娓明婳则换乘软轿,前往皇太后的慈宁宫。
    兄妹三人在安礼门分开,谢明霁还不忘安慰两位妹妹:“见到太后和皇后,不必紧张,恪守礼数,谨言慎行便是。”
    姐妹俩异口同声:“知道了。”
    谢明霁颔首,忽又想到什么,特地叮嘱明婳:“尤其是你,更要规矩些,切莫像昨日那般失仪。”
    明婳懵住。
    她昨天有失仪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等多说,便有太监在旁提醒,莫要误了时辰。
    姐妹俩一起上了轿,明婳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
    晨间明媚的阳光静静笼罩着这金碧辉煌的皇城,朱色高墙连绵不绝,碧色琉璃瓦光辉熠熠,一派天家恢弘壮美的气派。
    “真漂亮啊。”明婳感叹这斑斓鲜艳的色彩。
    明娓瞥了眼,却只觉压抑,她还是更爱一望无垠的金黄沙漠和巍峨圣洁的皑皑雪山。
    不多时,软轿停在慈宁宫前。
    大宫女早在门口恭候,行罢礼后,笑着提醒:“皇后娘娘也在呢。”
    明娓明婳对视一眼,态度越发端正。
    慈宁宫内典雅古朴,四处挂着秋香色幔帐,香炉燃着的也是安神凝气的檀香。
    姐妹俩入内,绕过一扇七尺高的松鹤延年螺钿屏风,便看到长榻左右坐着的两位雍容贵妇——
    右侧那位老妇人,花甲之年,鬓发花白,一袭松绿色锦袍,腕间缠着一串檀木卍字纹佛珠,慈眉善目,宛若老菩萨。
    左侧那位中年美妇,雪肤花貌,乌发高盘,耳着翡翠坠儿,一袭月白色织锦宫装将她清瘦的身形衬得愈发窈窕。
    她生着一副清婉面庞,不是乍一眼的绝美,但眉眼间萦绕的清冷,宛若高台上的白玉观音般,叫人望之便心生倾慕。
    这便是正宫皇后,太子生母,自己日后的婆母?
    明婳眼里克制不住的流露出惊艳。
    她原以为自家阿娘就够美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这么好看。
    都说儿子随母,如今母亲长得白玉观音般,儿子怎么会差!
    “婳婳,婳婳!”
    衣袖被扯了好几下,明婳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姐姐疯狂朝自己使眼色。
    再看上座那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正不约而同望向她。
    一个眉眼含笑,满是慈爱。
    一个神色清冷,透着几分打量。
    明婳霎时回过神,连忙请安:“肃王谢伯缙次女谢明婳,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们,都起来吧。”
    许太后抬袖笑道,很快有宫人看座。
    明娓和明婳端坐着,十分老实乖觉。
    许太后和李皇后的视线在这对如花似玉的双生子间流连,当然,最后的视线无一例外落在明婳身上。
    毕竟这才是太子妃,日后的一家人。
    明婳原以为她不紧张的,但感受到长辈们的打量,尤其是皇后娘娘平静淡漠的视线,一颗心不由得惴惴。
    皇后娘娘是不喜欢自己吗?
    唔,定然是自己方才失神,叫皇后娘娘不悦了。
    她懊恼不已,许太后慈蔼笑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哀家还记得十余年前,肃王妃带着你们来哀家宫中,那时你们俩就丁点大,穿着一样的裙衫,扎着两个小鬏鬏,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稍顿,又望向明婳:“尤其是小婳儿,你幼时便活泼,那时来哀家宫里,还一个劲儿问,太后娘娘,你家孙儿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和他一起玩呢。”
    明婳讶然:“我说过这话吗?”
    明娓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咬唇低语:“傻子,自称错啦。”
    明婳悻悻,连忙起身:“太后恕罪,臣女失言。”
    “坐下坐下,又没外人,不拘那些礼数。”
    许太后笑吟吟道:“长安与北庭相隔千里,两地有诸多差异,你们姊妹初来长安,一时不习惯也正常,再多待些时日便适应了。”
    明婳暗松口气,心道太后娘娘可真好。
    就如自家祖母一般和气。
    倒是皇后娘娘,始终静坐着,偶尔浅啜茶水,并不怎么说话。
    这趟请安下来,几乎都是许太后与她们寒暄。
    皇后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你们母亲身体可好?”这是问姐妹俩的。
    “你们兄妹打算在长安住多久?”这是问明娓的。
    最后一句才问明婳:“可见过太子了?”
    明婳望着白玉观音般的李皇后,紧张得小脸通红:“臣女……臣女见过了,唔,也不算见,就瞧见个背影,太子殿下很高呢……”
    她一紧张就话多,还好明娓拉着她的袖子,以作提醒。
    李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娇憨局促的小儿媳,柳眉轻蹙。
    这般性情,琏儿怕是不喜。
    小姑娘嫁过来,恐要受委屈了。
    思及此处,她轻叹口气。
    明婳这边见皇后又是蹙眉,又是叹气,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皇后娘娘果然不满意她嘛?
    细白手指悄悄掐紧,明婳很想告诉皇后娘娘,别不满意我,我很聪明的,有不好的地方可以改的。
    但她也知道,这场 合不能说这样唐突的话,有失礼数。
    及至午时,许太后留着姐妹俩在慈宁宫用膳。
    皇后并未留下,事实上她只坐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用过午膳,许太后要午憩,便让身边的嬷嬷带着姐妹花去逛御花园。
    姐妹俩告辞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架不住长辈热情好意,还是应下了。
    绕过一条观景游廊,引路的老嬷嬷停下脚步,指着东边,对明婳笑道:“二娘子,那边便是东宫了。”
    东宫,太子居所。
    六日后,也会是她的居所。
    明婳好奇张望着,“那太子现下在里面吗?”
    话音未落,斜方忽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哥哥不在东宫,他去礼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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