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近黄昏, 明毓知道谢衍这个时候又该来了。
    果不其然,刚想到谢衍,一抬眼,便见他身着黑色交领宽袖直裰, 许是今日凉了, 外边还套了件墨绿开衫, 就这么踩着落日余晖缓步入了院中。
    有一缕橙红余晖笼罩了他半边身子,一半眉眼轮廓也笼罩在其中, 他那冷硬没有表情的五官好似柔和了一些, 也越发的俊美。
    明毓瞧着这副画面, 愣怔了片刻。
    直至他走到荫处,她才从中走出来。
    青鸾说他定会日日来,她起初还觉得他没那么闲, 可如今瞧来, 他还真有这么闲。
    他是不用查案了吗?
    还是说也不用与孙氏或是妖道玩心眼子了?
    怎就日日都准时来明家?
    这上值都没他上得勤,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明家才是他的家。
    谢衍走到了她的身旁, 明毓低头瞧了眼他空落落的双手, 问:“今日没带东西来?”
    在谢家他日日都会带一些吃食回来,等到了明家后, 皆是用的居多,基本上就没有空过手, 现在空手来,她反倒觉得稀奇。
    谢衍应:“带是带了,但不是东西。”
    明毓峨眉微抬, 狐疑道:“不是东西, 那是什么?”
    谢衍闻言,觉得她这话也有些不大对, 默了默,没纠正,只道:“一会丁胥会带来,你看一看,若合适便留下。”
    明毓听得有些玄乎,到底是什么?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夜幕低垂时,谢衍把她带到明宅外。站在门口,看到从丁胥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长相朴实,身体也略微壮实的年轻姑娘时,明毓蒙然坐雾般的茫然。
    他这回竟给她领了个人来!?
    明毓转头看向谢衍,说不尽的懵:“怎是个人?”
    谢衍道:“是丁胥从武馆接来的,会些拳脚功夫,你若满意,便留下来差使。”
    听到会拳脚功夫,明毓的清眸微微睁大,眼神多了几分诧异:“为什么忽然给我寻这么个会拳脚功夫的婢女?”
    在外头,谢衍只得隐晦的说:“这两日大概要回谢家了。”
    要回谢家了,是怕有人对她不利,所以给她寻个护身的婢女?
    是怕谁对她不利?
    是孙氏?
    还是谢四娘?
    明毓心下微微发沉,疑窦越发的浓重。
    丁胥领着人走到了跟前,朝着谢衍行了礼,又朝着明毓唤了身夫人,然后转头对姑娘道:“还不赶紧喊人。”
    壮实的姑娘行了个敦厚的礼,一福身,中规中矩的喊:“奴婢春瑛见过爷,夫人。”
    旁的姑娘行礼,皆是动作轻缓的盈盈一礼,体态轻盈。而这姑娘却是没有半点轻盈之感,就真是直直略一下蹲,再直直起来。
    看得出来,这姑娘下盘挺稳的。
    明毓还有些没缓过神来,愣得点了点头。
    打了招呼,丁胥让春瑛先到马车旁等着。
    春瑛走回了马车旁,一双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丁胥朝着谢衍说:“卑职已经试过了,这春瑛在好几个姑娘中,拳脚功夫和力气是最好也最大的。只是因长相和身材,还有敦厚的性子,都不太符合贵女和贵妇们的带出去的要求,所以一直没被挑上,但武馆的馆长夫人说了,这丫头心眼是实的,不用担心她有花花肠子,但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可能吃得有点多。”
    明毓瞧了眼那姑娘,看那略微壮实的身材,也知道她吃得不会少。
    收回目光,问:“一个月多少月钱?”
    丁胥复述了一遍:“一个月二两银钱,包吃穿住行,不干杂活,毕竟还需要保持精神气保护主子,干多杂活也会分去精力。”
    明毓沉默了好半晌,随即拉上谢衍的袖子,走到了一旁后,压低声音说:“这人还是送回去吧。”
    二两银子呢!
    他们静澜苑先前一个月的月例也就是十两银子,如今就这一个不能使唤干活的婢女,就得二两银子,还得负责吃穿,她哪里请得起!
    谢衍也低声与她咬耳朵,说:“谢家水太浑了,我又得罪了谢煊,不仅他是个浑人,谢四娘与他也相差无二。”
    “他们兄妹俩一浑起来,难免会对我们夫妻俩动手。我身边有丁胥和陈九,倒是不怕。可你身边就青鸾和红莺两个弱质女流,没个人也不成,就当是花钱买个安心。”
    听谢衍这么一说,明毓也觉得有礼。
    上辈子不就是因为谢四娘动手,她才动的胎气?
    转头看向那个姑娘,面上浮现衡量之色。
    看着也不像是耍心眼,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还需慢慢观察。
    而且青鸾和红莺中,也就青鸾能信得过,红莺心有些野,不可能一直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
    这么看来,她身边确实缺人。
    退一万步说,上一世可能就是因为身边没个护着的人,才会被挤入水中,淹死得太冤枉了。
    衡量之下,觉得还是留下吧。
    明毓点了头,丁胥则去与春瑛说了。
    那姑娘听说能留下来,脸色顿时亮了,走过来后便道:“夫人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跟在夫人身边,都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明毓莞尔,随即道:“那日后便跟在我身边,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问青鸾。”
    在主子后头的青鸾适时出声,说:“我便是青鸾。”
    春瑛歪了歪头,问:“你几岁?”
    青鸾愣了一下,应:“十六。”
    春瑛一笑:“我十四,那我便唤你一声青鸾姐姐。”
    青鸾瞧了眼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姑娘,有些难以言喻。
    还真看不出来才十四。
    明毓心道,她也瞧不出来。
    处理了春瑛的事,谢衍正想离开回谢府,但人还没走,谢府就来了人。
    孙氏身边的何媪领着好几人到了明家。
    谢家到底是高门,明夫人就算知道来者不善,也知道谢家夫妇与养子也只是面合心不合,却还是不敢轻待。
    毕竟明家与谢家硬着来,无疑是以卵击石,是以也亲自出面接待。
    何媪是个傲的,只是漠漠然朝着明夫人一礼,随即冷淡道:“我家主母说大少夫人也已经回娘家住了好些天了,也没有一直在娘家住下去的道理,若是再住下去,恐怕会遭人说闲话,是以让老妇来接大少夫人回府。”
    明夫人心道不过是个下人,也敢摆谱,显然是没把她这明家放眼里。
    她因这老妇的态度而心下怫然,但面上也没显,笑道:“是应该的,我也让人把二娘和女婿唤了过来,有话你便与他们说。”
    她算是看明白了,嫁人后的二女儿,有了丈夫给的底气,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软弱可欺的女儿了。
    何媪想起那谢衍,心道怎还在谢府,心下暗啐了一声晦气。
    不一会,明毓便与谢衍一同到了厅中。
    方才还傲然的何媪,知晓这谢衍软硬不吃,顿时收敛了傲然,姿态放低了许多。
    明夫人瞧着这老妇听说谢衍来了,便双肩垂下,一副低目垂肩的奴态,只想翻个白眼。
    呸,竟还是个装腔拿势的老货。
    “你家大爷和大少夫人来了,说罢。”明夫人道。
    何媪朝着谢衍道:“主母说大少夫人一直住在娘家也不是事,只会让旁人道尽闲话,再有明日要去将军赴及笄宴,是以老妇奉主母之命,特来接大少夫人回府。”
    谢衍冷声问:“白日有这么长的时间,为何要要晚上才来接人?”
    自然是她家主子不想让人看见谢府的人去接明氏,只得挑了晚上过来。
    何媪嘴上应:“因晓得大爷也会在,便让大爷一同回去,省得大爷今日跑空。”
    谢衍睨了眼她,嘴上也不留情,直言道:“不过是传句话到大理寺就解决的事,还特意让何媪大晚上过来,母亲大抵是近来忙糊涂了。”
    明夫人闻言,微微抽了一口气。瞧来这谢衍不仅仅是不给她面子,竟然连这谢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莫名地,心里头堵了一天一宿的那口气忽然就顺了。
    何媪脸色的表情有些坚硬,不敢做任何应答。
    谢衍道:“既然母亲都亲自让人来接了,要是再不回去恐也不好。”
    说罢,朝着明夫人道:“小婿今日便与二娘回了,这几日小婿与二娘多有叨扰了。”
    明夫人忙客气道:“女儿回娘家小住,怎能算叨扰呢,往后有机会,更需要多走动走动。”
    谢衍轻一颔首,遂转而与明毓道:“夫人先收拾收拾,或与岳母多说几句体己话,我去与岳父告辞。”
    明毓点了点头,目送他去寻父亲,随之朝着母亲福了福身子:“阿娘,女儿就先回去收拾了。”
    明夫人点了头,之后便是与那老妇在厅中大眼瞪小眼。
    明毓连夜与谢衍回了谢家。
    回来了,自是先去了一趟主院。
    到了后,下人却说主母歇下了,明早再来请安。
    明毓知晓,孙氏这是要开始折腾人了。
    回静澜苑的路上,谢衍叮嘱道:“明日母亲必然是想接着请安让你久等,你也别去得太早。若是训你去得晚,说了不好听的话,也就不用听进去。”
    “不过几句训,总好过在那院中傻傻的站着。”
    明毓瞧了他一眼:“夫君怎就知道婆母会折腾我?”
    谢衍:“晚间让人来接你,显然不想让人看到谢府派人接你,而现在入夜不久,就说已睡下了,不过是想折腾我们白跑一趟。”
    “又让明日来请安,显而易见还会继续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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