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必须在室外经过一小段路才能到达的盥洗室确实简易,但远没有抵达到韦嘉易希望中的那种简易程度。
    两边分出男女隔间,进入男盥洗室,里面有单独的隔间,门口有一排水龙头可以接水,还放了几个脸盆和大勺子。
    赵竞像一座大山压在韦嘉易肩头。看见脸盆,他信心十足地告诉韦嘉易:“这些盆子可以用来舀水洗澡,我在公司慈善救助的宣传片里看到过。”
    “嗯,很可能,不过也不一定吧,”韦嘉易不希望赵竞觉得这地方能洗澡,婉转地对他进行打击,“万一是用来洗菜或者喂猪的呢?”
    赵竞果然脸色一变。但他没有放弃,拉着韦嘉易在水池边站了一小会儿,想出了办法,伸手扶住墙,放开了韦嘉易:“要不你帮我把盆子洗干净,然后接一盆水。”
    “你非得洗澡吗?”韦嘉易肩膀一轻,有点无奈,哪怕可能得罪赵竞,还是问了。
    赵竞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韦嘉易用下巴指指他的衣服:“洗完还穿这个,不是又脏了吗?”
    “我不太擅长洗衣服,”没等他开口,韦嘉易又补充,“而且赵总,湿浴袍贴身上,你也知道什么效果吧,我怕你断腿还没接上,就被人报警说你有暴露癖,这样你清白的名声受到影响,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能是因为韦嘉易说得有道理,赵竞没有反驳。但由于提出的要求非常罕见的没得到满足,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看了韦嘉易几秒,他又无法妥协地说:“我受不了这些泥。”
    韦嘉易没办法,拿出了毛巾,打湿后递给他:“要不先擦一下。”
    赵竞靠在墙边,因为只有一条腿能承重,站得摇摇欲坠。接过毛巾,沉默地擦干净脸,又开始擦脖子、胸口和手臂。
    他胸前的肌肉上也有不少划痕,一看就知道他死里逃生时的状况必定十分凶险。
    擦了一会儿,他把变得很脏的毛巾递给韦嘉易,韦嘉易安静地接过来,给他洗干净,再重新递回去。
    搓了两次毛巾,韦嘉易忽然想起前几年,他和同学一起去了趟印度。过程的艰难不表,他们找的导游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印度高种姓富人的家里的少爷小姐不自己擦屁股的,都要仆人擦。韦嘉易感觉自己现在就像赵竞的低种姓家仆。
    但话说回来,帮赵竞挤毛巾总比帮他洗澡强——韦嘉易觉得自己的人格底线还没低到那种程度。
    赵竞自己把能擦的地方都擦干净了,还算残存了一丝文明社会的礼貌,没提出让韦嘉易帮他擦腿和脚之类的要求。
    韦嘉易扶着他,回到方才的椅子边,已经有人占据了。
    赵竞一会儿扶着墙,一会儿把韦嘉易当成拐杖,可能是右腿也疼,不断变换姿势。
    好在女孩儿很快过来了,她边走边四处张望,找到了墙边的韦嘉易和赵竞:“轮到你们了。”
    她带他们来到一个帘子后面,医生正在里面,给一个病人包扎伤口。
    桌旁有两个椅子,赵竞抓着韦嘉易的胳膊坐上去。
    韦嘉易看他疼得面色苍白,仿佛要晕过去,但由于身体太健壮又晕不掉的模样,怀疑赵竞这辈子加起来大概都没吃过今天十分之一的苦头。
    医生是个中年男子,穿着t恤短裤和拖鞋,一头金色卷发,看起来不像当地人,倒像来度假的游客。
    包完病患,医生走过来,先蹲下看了看赵竞的腿,很轻地摆弄了几下,赵竞疼得咬紧牙关,韦嘉易看到他搭着桌子的手抓紧了,不过没听他吭声。
    医生又问了赵竞几个问题,抬头道:“这里没有x光机,看不出具体情况,我只能先给你简易地用支具固定住,不过现在这儿所有的止痛药剂都用完了,你看看能不能忍,能忍就固定。”
    “哪里还有x光机和止痛药?”赵竞问。
    “山下的医院本来有,不过全被冲毁了,另一家的医院在岛的另一边,通过去的桥断了。现在通讯还没回复,不知情况怎么样,”医生声音有些沙哑,站起来喝了口水,“这个简易诊疗所本来是主要用来治疗家畜的,不过有一批医疗物资存在仓库,能幸存下来收治病人,已经不错的运气了。”
    赵竞想了想:“那就做固定吧。”
    医生便去准备东西,顺口问:“你们是游客?”他说自己也是来这里度假的外科医生,和太太住在半山腰的一个民宿里,海啸发生后,他立刻报名,来这里做志愿者。问韦嘉易他们住在哪个酒店。
    韦嘉易说了酒店名称,医生有些惊讶:“我以为那儿的人都撤出来了,我们还说呢,不愧是全岛最奢华的酒店,工作人员的经验都这么丰富。”
    韦嘉易摇摇头。医生把赵竞的腿拉直,先处理伤口,随口道:“他们不小心把你们漏掉了?”
    赵竞突然开口了:“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我睡得太沉,我好像在梦里听到有人敲门。但是没来得及把我叫醒他们就走了……”
    韦嘉易看了他一眼,赵竞正在若有所思地回忆着,终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因为睡得太沉被人放弃救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韦嘉易手机忽然响了。他一惊,拿出来看,短信和未接电话提醒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屏幕都烫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点,李明诚的电话打来了。
    他接起来,李明诚起初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不敢相信地说:“嘉易?”
    “我还活着,”韦嘉易简单告诉他,“谢谢冕总把我安排在十二楼。”
    李明诚在那头说了几句太好了,又把这宗喜讯告诉了身旁的人。韦嘉易听见他那头热闹一通,电话像被人拿走了,李明冕的声音传出来:“嘉易!我就知道楼层高肯定没事的!”
    韦嘉易没说话,李明冕又压低声音:“你有没有看到我哥?我派了两个人去找他,还没给我带回消息。我爸妈快把我杀了。”
    “赵竞在我旁边。”韦嘉易开了免提给赵竞听。
    李明冕骂了句脏话,隔了几秒,想起什么,小心地问:“活的吗?”
    “……左腿可能骨折了,医生在给他绑支具。”韦嘉易看着医生把消毒的棉花擦在赵竞腿上。
    赵竞痛得全身僵硬,手臂上青筋都爆起了,还抬头眼巴巴看韦嘉易,看起来很想接电话,把李明冕骂一顿。
    虽然赵竞十分狼狈,韦嘉易心里还是没产生多少同情,照实告诉李明冕:“你们要是有车,就下来接他一下。我们在半山上原本的兽医院里,当地人应该知道。”
    等医生把支具给赵竞绑好,赵竞的浴袍已经汗湿了。
    医生出去了一趟,在仓库里找到两个腋拐给赵竞。赵竞有气无力用不了,韦嘉易只能帮他背着,再扛起沉重的他,慢慢往外走,在平房外头找到了两个椅子,坐着等待。
    屋外又热又晒,还有蚊虫。好在没等多久,李家人便来了。
    他们找了个当地人当司机,坐了满满一车,停到门边,车门一开,李明冕一家人接二连三蹦出来,朝赵竞冲来。
    李明冕的父亲冲在前面,围着赵竞声泪俱下,又是替他儿子道歉,又赌咒,说要是赵竞有什么事,他也不想活了。
    李明诚也来了,他走到韦嘉易身边关心:“嘉易,你还好吗,受伤了没?”
    韦嘉易摇摇头。
    见李明冕和他父亲扶起赵竞,往车上去,李明诚搂了搂韦嘉易的肩:“走吧。”
    但赵竞上车后,李明冕往里看了看,走过来低声告诉韦嘉易,这台商务车坐不下更多人了,因为赵竞的腿不能弯曲,占了两个人的位置,绝口不提最主要的原因是来接赵竞的人实在太多。
    “嘉易,不好意思,你再稍等一下,”李明冕脸皮很厚地说,“我们先上去再让司机来接你。”
    韦嘉易早已在心中将李明冕拉黑——若不是因为李明冕太太的哥哥向他开口提出要求,他根本不会替他们拍婚前照片,也不会出席这场的婚礼。
    他懒得和李明冕掰扯,加上本来也不想上山和他们住一起,便说:“不用了。我就不上去了。”
    李明诚以为他生气了,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嘉易,早知道我不来了,我陪你在这儿等吧。”
    “不用,我想待在这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不用找人接我了。”韦嘉易对他笑笑。
    赵竞早已坐进车里,不知外头发生的事,等得不耐烦了,从车里探出头来:“还走不走?”
    “你走吧。”韦嘉易没看赵竞,把李明诚推了过去。
    送走一车人,韦嘉易先给团队的人回电话报了平安,而后回平房里转了转,找到了刚才的女孩儿,说自己也想帮忙。
    女孩儿忙得眼神都怔愣了,听韦嘉易自愿当志愿者,十分高兴,找院长说明了情况,派韦嘉易去做杂工,搀扶失去行动力的人往返。
    韦嘉易干了一会儿,李明诚也回来了。
    李明诚是自己开车下来的,二话不说加入了韦嘉易的护工队伍,两人忙到傍晚,另一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终于赶了过来。
    那间医院地势高些,没有受灾。工作人员带来不少医疗补给,人手也一下充足许多,院长便让韦嘉易他们今晚先去休息。
    韦嘉易想起赵竞痛得不行的样子,稍稍犹豫几秒,叹了口气,无私的人格占了上风,朝他们要了半板止痛片,给李明诚:“你拿给赵竞吧。”
    “你不上去?”李明诚问他。
    韦嘉易其实没想晚上好住哪,李明诚看出他的茫然:“还是跟我回山上吧,好歹去洗洗。”他指了指韦嘉易全是脏污的白t恤和裤子:“不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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