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用目光囚住她:“委屈你了。”
    十音不想理他,唇角却勾起来,终究是忍无可忍地破了功。
    不藏了,太坏了。
    **
    检查站一面,梁孟冬趁着“疗伤”机会,还是匆匆汇报过几句柯洛妮的情况。
    柯小姐在德国长大,她母亲一年有大半时间并不在德国,照柯小姐的说法,她的母亲主要时间都待在国内。
    但云海走前就查过柯语微的入境记录,她十年间在国内逗留的总时长不超过一年。
    “你让我别去查,原来已经让云海查了?”十音听得很恼。
    “他渠道比较多。”孟冬说。
    十音心底全是疑问。柯小姐本身到底有没有害?她母亲让她参与这个真人秀节目的真实用意是什么?
    “梁老师的美男计光探听到这些?这么表层?我怎么不大信?”
    总之她不大理解孟冬这种还嫌水不够浑的做法。他明明有条件在最安全的地方等着,或者干脆让他父亲守着他,拒绝危险走近一步。
    孟冬用凶光剜了她一眼:“加加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绕着麻烦走,就能舒舒坦坦一辈子掩耳盗铃?就比如你逃开我,本来想逃一辈子。”
    “这……不是一回事。”十音觉得结舌,他号称不会说话,她此刻竟说不过他,“总之你不能再添乱了。”
    梁孟冬本以为这人算是哄成了,望着她颊畔红晕,这又不是亲的地方,真真恨无穷。
    可他实在不想再吵了,见一面多不容易?遂伸了臂,将那只伤手交给她:“不说了,先护理一下。”
    “怎么操作?”
    “怎么好得快怎么做。”
    “啧,休息室有摄像头……”居然撒娇,也不挑挑地方。
    “不是号称训练有素?找个死角亲一下。”
    “梁孟冬,我们还没和好。”十音算在提醒,但口气为什么有些心虚。
    他装听不见:“痛得钻心。”
    “行行行,那你一会儿接着说说柯小姐。”
    “快点,非常痛。”
    本来是想接着说的,结果站内有事,有人跑来把十音喊走了。那晚到节目组撤离,她都再没回来。
    苦肉计好像白施了?亲得隔靴搔痒,通话没自由,比异地恋糟糕百倍。
    **
    放走三辆“桂”牌车的事,连着两天都没听到任何反馈,这事好像就这么揭过去了。十音只是在想,真的就由那三水箱的货流入市场了?还是已经截获?
    她身在此间,无法干预,也无法知道了。
    彭朗和小花是山西老乡,二人已经建立了非常不错的友谊,驻地食堂有个大师傅也是山西人,做的面食特别好吃。
    子仙村的伙食让小花吃得很哀怨,彭朗隔天就特意给小花打包了师傅做的手擀面,这天夜里找了人一同送去。
    等到彭朗颠颠跑回来,交给十音一瓶防晒霜,说是梁先生的馈赠,特意托他带给余教官的。
    十音握着那瓶子,心内起了潮意。
    是她平常用的牌子,十音说不娇气,这种事情上有的挑,还是有些小矫情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孟冬哪里弄的?
    他表面不屑,内心记的仔细,必定是托导演组去外面买来的。
    十音次夜依旧有会走不开,见彭朗又在打包,在想怎么给孟冬弄个回赠品。但驻地一无所有,哪里弄去?山西师傅这里醋多……便开口问师傅买了一瓶。
    她帮着彭朗打包,像是说得很不经意:“顺便帮我给梁先生也带一瓶,师傅这醋的确不错,别地买不到。”
    “没问题。”
    彭朗这天回来,交待说根据真人秀节目的拍摄计划,下一项大科目是为期十天的野外生存。
    漂流、探洞、攀岩、武装行军、渡河入林、充分大自然赋予的资源……要换作常人,大概会非常羡慕,看看这充满了浪漫色彩的冒险旅程!
    十音从前的训练地,气候、地貌均与这带类似,她很了解瑞丽-临沧地区,虽则风景怡人,但真实的野外生存训练,完全是“眼在天堂,身在地狱”的魔鬼旅程。
    照这个节目组的疯狂程度,他们安排的这野外生存训练,一定会坚持实景拍摄,一点水分都不掺。
    彭朗的担心一点都不比十音少:“这节目太拼了,十音你知道么,他们本来计划,是随边防执行一次边境任务,就是那种丛林抓捕实战的贴身跟拍。”
    十音大惊。
    彭朗接着说,边防直接拒绝了节目组的这个协助拍摄申请,回涵禁毒局说,最近没有抓捕任务,即便有,也是在绝密状态下进行,不可能预先设置任何抓捕计划,也拒绝外来人员参与。
    节目组这才改了方案,定了现在这个项目,模拟丛林生存。
    导演组的定调果然是:极少的补给,不供给外来食物、严格控制带入的行李辎重数量。
    “可惜那是禁毒局的任务,我们不能全程陪同了。”彭朗有些伤感,“我们该换最后一个驻训地了吧?”
    “是。”
    按照春节期间紧急增订的训练计划,等完成下一项训练科目,本次的超长训练就终于宣告结束,受训警员与教官可以解散,各自回归原单位了。
    络腮胡那天递给她的手机,十音回来灯下仔细看了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老款诺基亚,这是一部手工魔改的卫星电话,很像是市局反窃密专家老杨的手笔。
    那部电话开头什么动静都么有,这天终于在深夜里闪动起来,屏幕上没有号码显示,十音按下接听键,听到但那头很快“喂”了一声。
    十音一听就乐了,是吴狄。
    吴狄告诉十音,那三辆问题货车进入南照地区,已处于我队控制之下。胡子师兄已经安全归返,要她安心。
    十音与云海本来的计划,是放走货车后脱队,只身前往临沧南部与云海会合。由于总队同事的“配合”和真人秀节目的“解围”,意外为任务小组争取到了更长的准备周期。
    魏长生让吴狄转告十音,继续在训练处待命,很快会有调整后的新任务下达。
    十音走后,吴狄没有荒废对杜源的追踪。
    杜源的社交活动相当谨慎,他制毒、贩毒的证据也极难获得,但他已经确定,将出席三月中旬在临沧举办的念章基金颁奖年会。
    该基金云海从m国一路追踪至今,管理人姓名是位空白神秘人,从未露面,在外活动的长期以来都是它的风控负责人。照这么看来,基金管理人很可能就是杜源本人。
    这是个好现象,云海的追踪方向完全正确,他一直怀疑这个念章基金颁奖年会的真实作用。就仿佛是个连连看的游戏的尾声,现在所有的线索不约而同都在往同一条路上奔了。
    鉴于这两年,南照公安在缉毒上的成绩总体存在“偏科”,从大数据来看,传统毒品的打击成绩斐然,但在新型毒品的缴获方面却占比较小。
    而反观严打工作那头的统计数量,这个比重恰恰掉了个个。可以确定,新型毒品占有了现如今更大的市场份额,且这个比例还有扩张趋势。
    如果从南照一地的禁毒总成绩来看,这两年可谓傲人,但从打击类别上分析,打击方向与市场分布并不匹配,这就代表有相当比重的漏网之鱼,这几乎成魏了缉毒线的一块心病。
    这个格局直到去年末,籍由嫁祸藏毒人周炜的落网,才有所打开。此后,品县陆续破出新型违禁品的制毒窝点,这在前两年是绝不可想象的。巧合还是运气?
    十音一直觉得,那么顺利并不是偶然的。在冥冥之中,背后仍像是有只隐形的手在指点江山。那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不过自那以后,此种窝点的破获规模不小,但毒源地迟迟查不到,仍有些治标不治本的意味。新型毒品从原料端突破了传统违禁品的土地限制,制造技术门槛不高,背后又有巨大的利益驱使,只要原料端没能严防死守,这样的作坊或工厂,永远会春风吹又生。
    现实中遇到的难题,和云海的思路十分契合。
    云海跟踪半年,早就盯上了念章基金的这个年会。据说,会上将齐聚很多知名医药企业的研发人士,与此同时,国内上百家二、三、四线的中小创医药企业,都将与会。
    十音出发前,按云海提供的与会者名单,找人调查过一些人的背景,他们本身并没有参与任何课题研发,说白了只是单纯的药商,与会理由不充分。云海猜测,这年会很可能是挂着年会的羊头,私下另有一场别开生面的碰面会,类似新型制毒原料的隐形招标,每家药厂的配额上搜刮一个零头,监管部门很难监控到,但从犯罪分子的角度,积土成山、积水成渊……
    云海的思路是,由此作为爆破点,挖出一整条毒供应链来。
    如果能够实现,这个打击力度必定致命,此次任务的重大意义就在于此。江之源对此充满信心,他认为此举可将省内新型毒品的破获比例全盘扭转。
    “还有个消息你绝对猜不到,”吴狄说,“杜源得了绝症。”
    “什么?”
    杜源又去了一次德国,昨天刚回南照。据这两天查实的可靠消息,杜源罹患肺癌,已发展至中晚期。
    “肺癌这事,老头对外瞒得密不透风,在国内正规医疗机构没有就医记录,但最近几次出国,应该都是为了去治疗。”
    吴狄让队里的技术小吴黑进杜源经常访问的网址,顺藤摸瓜查到了诊断报告。病史有据可查,并确认了杜源元旦左臂受伤后发生过感染。这次被云海开枪打伤,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
    与此同时,杜源很可能有接受肺移植的打算,他和欧洲多家器官移植机构联系频繁。不过,同样联络频繁的,还有一家神经元科学研究机构,该机构致力于脑移植的理论研究。
    欧洲的伦理学家一直相当反对此类脑移植研究,这个机构的存在其实比较隐秘,但依靠强大的网络,吴狄他们连它背后的金主都翻找出来了,正是念章基金。
    十音问:“你刚才说还有个消息?也是关于杜源的?”
    “不是,是关于许中益。云队在南照时,让我帮梁先生查了查许小姐家里的事,最近有眉目了。”
    梁孟冬年前在s市前往探视许西岭,从许西岭口中得知她父亲生前正在给全家办理移民。许透露她父亲可能得到过一笔什么钱,但她没亲眼见过那笔钱,也不知道来历,但确认有那么回事。并且,许父生前向她表示过,移民之后很快还会入账一笔更大的。
    吴狄托人找到个当地经侦的朋友,这两天查到了。去年十二月末,许中益账户上到账过一笔单笔的千万级汇款,是一个境外匿名账户往许父账户上打的。许父身为寻常的医务工作者,以他私人账户的日常状态来看,这样一笔入账非常突兀。
    吴狄带来了一筐消息,条条堪称重磅。两人结束通话前,还闲聊了两句,玩笑说卫星电话费那么贵,老魏那铁公鸡该心疼了。
    十音心情却没那么轻松,她在灯下整理这一堆爆炸式的信息量:肺移植、脑移植、和孟冬一模一样的旧照片、被剜去头像的人、许中益拿钱后被杀、杜源、柯语微……
    真相依旧影影绰绰,但已渐渐凸显,有了模糊的轮廓。
    是私心铸就的恶意,还是恶意揭露了私心?
    爸爸在里头,曾经扮演过什么角色?这一点十音最难释怀,她想要一个确切答案。
    孟冬其实设想过所有的可能,在南照时就安慰过十音,她父亲是她父亲,从前发生的事,她既不知情、也不应背负。他仿佛是要封死她所有的逃脱理由。
    那夜十音翻来覆去,反复强迫自己想些好事:就快有一个结果了,最坏的早已过去了。
    **
    现实给了十音一个教训: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只要不抓紧珍惜,照样会错过。
    十音本来有太多案情想与孟冬沟通,打算忙过这一两天,就找借口跑去和他幽个会。探望伤手、普及野外生存知识,把她那些年参训时的经验教训倾囊相授。
    很快来了当头一棒,她被告知没机会了。
    那天检查站事多,十音深夜才回驻地,政委告诉他,剧组那边的崔教官给她来过电话,说有急事找她。
    十音就猜是孟冬找她,本来还纳闷,何以就着了急?申请回拨后,她立刻冲进通讯室,剧组电话却打不通。
    到了次晨十音才被告知,“不夜之夜”节目组已经离开子仙村,开拔去了野外生存拍摄现场的扎营地。
    十音离开孟冬这些年,也曾黯然想过,人和人的关系其实非常脆弱。她离了s市,换了手机、不通过网络找他,只可以在媒体见着他,但今生今世,他们就真的毫无瓜葛了。
    然而,这天她打开彭朗捎回的防晒霜,才发现包装内有玄机,孟冬在里头塞了张纸条,是一副速写。
    十音是个绘画渣,侦查速写科目上被教官批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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