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千离得很近,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应观辞的身量偏高,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显然并不?舒适,但他却?一动未动,仿若整个躯壳只剩心脏在工作。
    从他耳边撤离,释千的视线毫无遮拦地投射在他的眼睛上,像是一道于虚空中锻造的锁链,让他连移开?视线这件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仅能通过他微动的眼睛窥探他混乱而不?知所措的内心。
    心跳犹如?计时器,心脏也仿佛一颗控制下的定时炸弹。
    但屏住呼吸时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时间仿若被压断,他的生存空间也在这越来越急促的“倒计时”中被压缩,好似这枚炸弹下一秒便会爆炸,血肉制成的弹片会在躯壳中肆意纷飞,直至将?身体融为一具空壳。
    释千没?有松开?桎梏他脖颈的手,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在平静的凝视中等待应观辞的反应。
    正如?她所说的,应观辞不?论是愤怒、痛苦还是爱意,都只会在压迫中才会流露。浮出水面的情绪永远都是“迫不?得已”,是气球在抵达极限后?的应声而裂。
    所以有人会说他性格好,所以他看?起?来存在感总是很弱。所以他甚至连高兴都不?会外显,因?为虚幻的高兴无法给予应观辞真正意义?上的压力,进而将?他放在“不?得不?”表达的处境。
    说出爱对他来说是“不?得不?”,但真正去表达爱却?又是另一件难题。
    他当然可以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但就像他自?己意识到的,这样的爱对她来说毫无分?量,这份爱或存在或消失对她来说都无关痛痒。
    所以她根本不?会注意到他,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也会轻而易举地被取代。
    如?果应观辞满足于此,释千倒没?什?么意见,毕竟存在感确实很低,不?会妨碍她,甚至偶尔还有些用,比如?帮忙打灯或者查看?尸体。
    但很明显,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不?被忽略,想?要特殊对待,那么仅靠口头表达是毫无作用的。
    她想?要“体验”世界的细节,那他就必须学会呈现。
    余光中,应观辞的手又微微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抬起?来,但手指又蓦地蜷起?,好像又习惯性地克制了下去。
    微微颤动的眼睛终于流露出了某种“情绪”,类似于迷茫,又不?全然是这种弱势而天真的情绪。他的眼神犹如?一团迷雾,需要去分?析、去拆解,有些像人类孜孜不?倦想?要探寻的未知。
    自?主停滞的呼吸迟迟没?有恢复,释千再次开?始缓缓收紧手指,动脉鼓动,但却?有种心脏在指尖上跳动的错觉。
    “不?想?要了吗?”她轻声问。
    她指的是这最后?一枚[附骨之花],通过长时间肢体接触而悄无声息地剥离,应观辞体会过的。
    应观辞那接近茫然又不?同于茫然的眼神倏然清明,他看?着她,黑色的虹膜如?两池明镜。有一瞬的慌乱,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释千并不?是真的想?要剥离,而是带着些明知故问的恶趣味。
    这是施压,但对于应观辞来说,“施压”这个词代表的深层含义?却?更像是引诱,引诱他习惯性藏于克制之下的情绪爆发。但这一次,释千只是递出了引诱的“火苗”,是否将?炸弹的引线递送至火苗之下,由他选择。
    比起?那句让他短暂高兴过的“允许”,此时此刻的释千显然并不?温柔。
    但应观辞却?蓦地笑了,不?同于之前那种带着无奈意味的苦笑,他这一次的笑是带着眼睛地笑起?来,在这并姿态不?舒适的自?主窒息下,这普通的笑隐约染上了些隐秘的疯意,就若那“火苗”在他的眼中跳动。
    滞留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终于再次活动。
    不?再是失力地垂落,而是带着些迟疑意味地缓慢抬起?,而这份迟疑逐渐转为坚定,最后?目标清晰地落在她掐住他脖颈的手背上。
    并非试探的力度,而是带着些冒犯感的重量。
    下一秒,他的手指弯曲扣住释千的手,直至冰冷的温度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
    心跳的节奏无限趋近于破裂,释千看?到他泛红的肌肤与湿润的眼睛,就像有什?么
    东西要撕碎他的躯体,从他的皮囊中探出真身。犹如?雏鸟突破保护自?己的硬壳,以脆弱的肉身直面残酷而危险的世界。
    把她的手扯开?可用不?着鼓起?这样的勇气。
    释千微一偏头,没?有收回手,有些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
    应观辞缓慢地舒出一口气,那笑容里带着的浅淡疯意却?并没?有因?恢复的呼吸而减弱,反而有种畅然的意味,就像雏鸟用喙部?啄开?硬壳,透过破裂的缝隙,看?到第一抹阳光的瞬间。
    此时他的眼睛比克制的平静要好看?不?少。
    下一秒,应观辞的手开?始用力。
    从动作趋势上来看?,是想?把她的手扯开?,于是释千也没?有继续勒紧他的脖颈,而是顺势松开?手。
    她的手和他的肌肤脱离,但应观辞却?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悬停在距离他脖颈约莫一分?米的地方。他的手冰冷而颤抖的,因?此不?得不?通过不?断加重力道来维持稳定。
    他直直盯着她看?,嘴唇微动,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就当释千疑惑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时,应观辞的手再次用力,带着她的手向上抬起?,直到她隐约能感受到随他呼吸一同坠下的热量。
    旋即,才道过歉的唇便跟随那份热量轻轻落在她的指节之上。
    克制的、颤抖的、力度不断下沉的。
    也是没?有垂下眼睛的、仍然直直看?着她的。
    释千看?向自?己的手,从她知道的理论上来讲,吻手似乎通常代表着一种仪式、一种尊重,或者某种承诺,但当释千移回视线,目光与那双湿润而毫不?偏移的眼睛对视时,鲜见的,她感受到了从应观辞身上传来的、明确的“欲望”。
    她微微一顿,反应过来。
    先前的应观辞在看?向她时,不?论在哪种场景都有一种不?安感,虽然外表平静但内心却?动荡不?堪。但此时此刻,这份不?安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般的勇气,以及一些释千暂且不?懂的东西。
    “对不?起?……”他又说了这三个字,只不?过贴着她的指节,字词有些含糊。
    就像刚才那句“对不?起?”落在这冒犯的动作上,这一次的“对不?起?”落在他下一句话上。他略抬起?头,说:“我……不?懂,您可以教?我吗?”
    “……”
    释千没?想?到他说出的是这句话。毕竟在此之前,她提出的问题是“你不?够精彩”,她的目的是想?让他的情感更外放一些,不?要总是在心里想?。
    “不?懂”这种表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不?懂什?么?
    不?懂她说的意思?显然不?是。释千想?到他先前也提到过“不?懂”这个词,他说“处理这种事对我而言很陌生”。也就是说,“不?懂”这个词大概率指的是“爱”。
    释千看?着应观辞。因?为先前她拽衣领的动作,他微微躬着身,但却?还是稍比她高一些。可释千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弱势的、可怜的仰视意味。
    尽管应观辞的表情完全称不?上可怜。
    因?为应观辞说出的话,似乎是一种很典型的示弱方式。
    释千想?。
    但他为什?么要选择对她示弱?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怜惜弱者、给弱者更多关注的那种人。更何况,应观辞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弱”的那一方,对她示弱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了。
    示弱就能获得爱吗?来自?强者的、施舍的爱?这是应观辞理解的、需要的吗?
    不?是。
    释千不?能说自?己了解应观辞,但他绝不?会追求施舍的爱,那有些太?过于低自?尊了。
    她没?有给出回应,握着她的那只手有些僵硬了,他的睫毛微微颤了下,眼睛活动似是在思考。随后?他再次垂下脑袋,这一次落下的地方是指尖。
    几乎没?有什?么情欲方面的意味,反倒有些小狗舔舐的感觉。
    他抬起?眼,似乎是在观察她。
    “我可以成为……”嘴唇微微脱离指尖,他咬字清晰地说,“您的造物吗?”
    造物。
    他是天生的人类,又如?何能成为她的造物?
    释千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又一路上移,直至同他对视。然后?想?到了一个词——“塑造”。
    这是她在《爱的创生》里理解的、她的爱。
    她希望周围的人拥有自?我、同她平等,但她的爱却?不?会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因?为对于[世界之主]来说,自?我的延伸就是侵占性地对外界进行塑造,那么她的爱,本身就是塑造欲的延伸。
    所以,应观辞的本质并非在示弱,而是递交“塑造权”。
    他不?懂该如?何在“万物于她皆无用”的条件下获得无可取代的“重要性”,于是决定另辟蹊径成为她的“造物”。
    而她的造物们,恰好全部?都是“我想?要、我创造”。
    释千蓦地笑出声。
    应观辞巧妙地把问题抛给了她,但不?得不?说……这似乎居然真的是一个可以成立的“解”。
    她的指尖微动,翻手、手心向上,指节便落在他的下巴上。而他的手顺势滑到她的手腕上,虽然仅仅只是手掌和手腕的接触,但看?起?来却?有一种攀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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