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时桉抽回视线, 压制所有情感。
    目前最重要的,是把伤口处理好。
    歹徒挥刀的时候,钟严躲避过, 伤口有转折, 呈现横放的“v”字型,v字的下端和旧疤的前端连在一起,凑巧组成了“z”字形,
    z, zhong, 钟严的钟。
    时桉像往常一样,边检查边向钟严汇报, “表皮割伤, 切口深度未达真皮,理论上可不做缝合或使用生物水胶。”
    生物水胶是一种生物黏合剂,与外界隔离, 具有杀菌作用,可以在皮肤缝合完好的情况下,提供一定切口张力。「注」
    “但鉴于你的皮肤状态, 还有易增生的疤痕体质,还是常规缝合吧。”
    钟严有点意外,“你还挺了解我。”
    时桉不敢承认, 这条疤他看了八年, 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分析、判断、假设和研究得出的结论。
    钟严的肤质异于常人,未受伤时不受影响。一旦遭遇外伤,可能极易增生, 可能不易愈合,可能对多类消毒水致敏。
    时桉说:“氯已定可以吗?”
    常规皮肤消毒多用碘伏, 时桉担心色素会影响伤口愈合。氯已定成本相对高,但它的消毒效果较好,持续抗菌作用强,但致敏率高,时桉得问清楚。
    “不至于。”钟严说:“酒精就够了。”
    看来氯已定不过敏,碘伏不行,但酒精刺激性大,疼痛感强。时桉默默记住,坚持使用了氯已定。
    消毒结束,时桉取百分之二的利多卡因十五毫克,沿伤口边缘分层注射。麻醉完毕,他选了3/8弧度的圆针,准备缝合操作。
    这是时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手术,对象竟是他的带教老师。
    “你小子挺会选啊。”
    钟严的肤质无法吸收缝合线,只能选择成本最高、最细、致敏率最低的款式。
    时桉:“我出钱。”
    “这算工伤,报销。”钟严笑着说:“但你悠着点,缝不好我可要赖上你,讹你一辈子了。”
    时桉捏紧持针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认真的时候,逗起来最有意思。”
    时桉不理他,“我开始了。”
    钟严目不转睛,戴口罩的时桉认真严肃,低头不语。
    细数时桉规培期的种种,小祸没少闯,却总能逢凶化吉。得承认他聪明、努力、有天赋,遇事缜密,有着不同于外表的强大心态。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份职业,有最崇高的敬佩和热爱。
    二十钟后,时桉放下持针钳。
    包上纱布前,钟严看了眼缝合创口,“比我预期中好不少。”
    时桉专注收拾残局,没给回应。
    钟严不乐意了,“夸你呢,怎么还没反应了?”
    时桉背对着他,指尖挠手心,“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钟严说:“你不那么做,他活不了。”
    “我不是说这个。”
    这件事上,时桉没犹豫过,哪怕来再一次,他还是会用断裂的肋骨来换生命。
    时桉犹豫,“我是不是该把头发染回来。”
    如果是黑发,应该不会被说成小流氓。
    “故意找事的人,你再完美他也能挑出错”钟严说:“为那种人染头发,值得吗?”
    “不值得。”时桉仍飘摆不定。
    钟严:“你喜欢现在的颜色吗?”
    时桉抿抿嘴唇,“喜欢。”
    “那不得了,管别人说什么呢。”钟严说得轻巧自如,“这样还能增加新鲜感,降低患者对医生的刻板印象,要不全病区就属你受欢迎。”
    时桉打扮的像个小偶像,特别是女性群体患者,都非常喜欢他。
    时桉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背对着钟严,捏着根针管,“那您呢?”
    “我什么?”
    硬质塑料压进掌心,时桉甚至害怕盯在身后的眼睛,“您、喜欢吗?”
    几秒钟的安静,在时桉的世界里像过了半个世纪,在他以为会被嘲笑,又惶恐得不到回复时,终于听到了反馈。
    钟严说:“特别喜欢。”
    可钟严越这样,时桉就越难受,胸口堵得气都喘不上,“为什么替我挡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时桉不喜欢敷衍性回答,“如果没替我挡,您也不会受伤。”
    “挡都挡了,说这些有意义?”
    “我没那么弱,我挺厉害的,那个人不见得能弄得住我。”
    “时桉,我当时也没那么多想法。”钟严放缓口气,“只是不想你受伤,仅此而已。”
    时桉背对着他,脑袋使劲压低,好听的话排列组合了无数遍,最后只缩略成两个字,“谢谢。”
    “哭鼻子了?”
    “没有。”
    “老背对着我干什么,转过来。”
    时桉原地未动,手使劲在脸上蹭,“总之,我会记住您的好。钟主任,今天谢谢你!”
    钟严:“怎么称呼都变了?”
    “你管不着。”
    “不肯叫老师,还这么害羞。”钟严控制不住逗他,“照这个状态,你下一秒就要以身相许了。”
    时桉真急了,“您能不能别耍我了!”
    从那句”以身相许”开始,时桉的耳根就逐渐发生变化,粉白、粉红、鲜红再到紫红。
    钟严的眼球定在那里,看了好几个来回,“你再不转身,我下床拽你了。”
    千百个不情愿,时桉调转过来。
    不是不想见,是抹眼泪的样子真丢人。
    钟严勾勾手指,让时桉坐在床边。
    “放心吧,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钟严难得温柔,安慰了几句,实际效果比骂时桉还惨。
    刚还是沉着冷静的时医生,现在却化身成小哭包,眼睛比当年强睡他时都委屈。
    钟严想骂他,想把人吓住,但哪舍得,半句狠话说不出口。
    他指尖在时桉脸上挑,一点点拨开泪珠。再用潮湿的手指蹭他鬓角、刮他耳廓,在他的下颌、侧脸还有耳朵上来回磨蹭。
    时桉全程不躲,任由他乱摸,越得寸进尺越有回馈,像只喂饱了贴怀里撒娇的小动物,听话得让钟严不可思议。
    他心里就一个想法,这刀挨的真值。
    等人被蹂.躏得全身着了火,钟严于心不忍,收回了手,“好点没有。”
    时桉点头,心率快得控制不住,他偷瞄钟严的胸口,紧张得半天不敢动。
    钟严看表,“晚上想吃什么?”
    时桉碰了下耳朵,被自己烫着了,“您想吃什么,我都做。”
    “这么贤惠?真以身相许了?”
    时桉憋胀着脸,用力吐出七个字,“我不是随便的人!”
    钟严后面的话被门口的人挡住,看来暂时还回不了家。他示意时桉去开门,最头疼的事来了。
    闹剧发生不久,警察赶来,把行凶者抓获,准备走法律程序。
    儿子闯了祸,当爸的没脸躺床上,他不顾医生劝阻,强行来道歉。
    老人靠在轮椅,插着输液瓶和氧气管,颤颤巍巍要替儿子赎罪。
    这阵仗钟严真接受不了,让个半口气的老头给他下跪,这不是折他寿吗。
    钟严让时桉把老人扶回去,“您觉得愧疚,就老实听医生的话,别再瞎折腾,也不枉我们救回您的命。”
    “还有。”钟严转向另一边,“救您的是这位时医生,您最该谢的是他。”
    老人身体虚弱,仍努力鞠躬,“谢谢时医生。”
    他同时对钟严行礼,“也谢谢钟医生,感谢所有医生,谢谢。”
    患者离开,钟严被“挟持”做全身检查,确保身体无碍,所有同事才肯放人。
    时桉负责送钟严回家。两个人站在跑车前,时桉犹豫:“您能开吗?”
    “你问的话有意义吗?”钟严拉开车门,坐进去。
    时桉来到副驾驶,帮钟严插安全带。
    等我考了本,再也不给你开。
    钟严体质好,这种伤并未造成影响,精神状态也不错。
    车停在车库,时桉急着下车给钟严开门,却被当事人拦住,递了个袋子过来。
    “是什么?”时桉接下。
    “礼物。”钟严说:“你的。”
    *
    钟严在卧室休息,时桉准备晚饭。
    饭做到一半,有人敲门,是徐柏樟。
    两人四目相对,时桉莫名拘束,叫了声“徐主任”。
    徐柏樟在围裙上多停了两秒,转而问:“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在屋里。”时桉把人请进来,“应该醒着。”
    见徐柏樟拜访,钟严没给好脾气,“不就缝了两针,你至于跑一趟?不知道还以为得绝症呢。”
    徐柏樟了解他的脾气,话都不接,撩开伤口。
    钟严受过伤的皮肤极度敏感,徐柏樟不相信除他以外任何人的处理方式。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老梁。”钟严没拒绝他的行为,嘴上也没停止数落,“特意这个点过来,蹭饭的?”
    “颂晟还没下手术台。”
    所以没机会过来。
    “回家谈情说爱去,少骚扰我。”
    徐柏樟的关注点只有伤口,“怎么不联系我?”
    钟严受伤时,徐柏樟在三楼出诊。
    “联系你干什么,找中医科的徐主任给我缝合啊?”钟严的口吻极度刻意,“徐主任还会缝吗?没忘了?”
    “哦,不对,他前段时间给老梁缝过。”钟严继续:“你说他一个中医,车上装全套的外科设备,是为什么呢?”
    徐柏樟根本不理,重新包好纱布,拆下手套,“本来就是疤痕体质,我以为你会注意。”
    钟严:“怎么了,缝得不好?”
    徐柏樟很客观地说:“至少没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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