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自觉画功还不赖,画好后,拿了还没展开同性相爱剧情的几本给梁伯伯显摆,梁公权也觉得挺好玩,竟然还惦记上了后头的剧情。有天不经意,他在向荣的写字台抽屉里发现了后续,结果一看,老头差点没被那句你若死了,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你,每一世,我都会等你!的男男奇情对白给雷出了一个外焦里嫩,他心想,这玩意可太碍眼了,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万一被向欣翻着,小丫头的世界观还不得当场被雷乱套了,于是赶紧把该套漫画全抱他那去了,并美其名曰要为向荣装订好,妥善保管。
    向荣画的时候只图个爽,画完撩爪就全忘光了,他以为这东西早被梁公权当废品卖了,哪成想黑历史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而且行将全数暴光于恐同男周少川的面前!!!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眼见周少川拿起了编号为2的一本小画册,向荣想都没想,立刻劈手夺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以前一初中同学画的,内容特二,别别看了。
    期期艾艾,欲盖弥彰,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没有一丁点可信度周少川是借过他笔记的,而他的字体从初三起就基本没变过,愣说不是他画的,那里头对白的字迹又如何解释呢?
    真是五雷轰顶,自己是gay的事实距离暴露仅有一步之遥了,向荣慌不择路,一股热流倏地涌上,耳朵尖一片通红。
    周少川强忍了老半天才没笑出声,这会儿侧过头,还是抿唇暗笑了片刻,原来向荣害羞的时候是这副模样啊,那红红的耳尖既可爱又可怜,可他不是挺会装的么?这回装不下去了吧,铁证如山,还敢说自己不喜欢男的?
    这可是比庄楠那个人证要更为精准有力的物证!
    周少川是早有预谋的,前阵子他在家闲来无事,想起要拾掇一下前房主留下的零七八碎的东西,不想意外发现了这套小人书,他一看就知道是向荣的杰作,一本本翻下去,他边乐边觉得如获至宝,中二时期的少年本身就是一座宝藏,也幸亏向荣跟前任房主关系好,不然这么珍贵的东西,他可就无缘欣赏得到了。
    现在看着向荣把装有小人书的盒子一股脑搬到自己身侧,显然是不打算再让他碰一下了,可我早都拜读完了,周少川十分好笑地想,尽管情节委实有点魔幻,但别说,那俩人的感情还挺感人的,至少他在看的时候,是一边掉鸡皮疙瘩,一边笑到脸抽搐。
    至于向荣的反应,倒是有点耐人寻味了。
    周少川打从听了庄楠煞有介事的分析后,就从头梳理了一遍他跟向荣之间的事,他并不缺乏分析能力,不难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向荣之所以不愿意暴露性取向,一定是由于错误判断他会因父亲的事而反感厌恶同性恋。
    如今周少川再次验证了这个推测,刹那间,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用针轻轻刺了一下似的,向荣是对他有好感的,否则绝不至于拼命掩饰,生怕自己因此而讨厌他。
    多么可笑的误会啊,竟让他们蹉跎到了今天,周少川望着向荣抱起盒子走到沙发前,兀自地闷闷不出声,一瞬间,又觉得有些心疼起来了。
    这周六,你晚上有安排么?周少川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气,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问道,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向荣还没从刚才那阵窘迫里完全跳出来,顾不上感受周少川奇怪的语气,略微想了下,他回答:应该没事吧,向工明天出差,周日上午回来,周六晚上我可以出门,只要别太晚回来就行,毕竟只有向欣一人在家。
    好,周少川点了下头,不会太晚的,而且去的地方很近,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饭的时候,我来接你。
    期待和酝酿了许久的那一天终于要到来,周少川说这几句话时,心跳一阵砰砰作响,表白是件大事了,那么当天应该穿得齐楚周正一些,而事前也应该有所铺垫,如是思忖了好几天,在周六晚上接向荣时,他便先带后者坐在了楼下的小长椅上,点燃了一束冷烟花。
    干嘛?向荣一脸奇怪,非常煞风景地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玩这个了?
    心情好,每天都可以是过节,周少川偏过一点头,眼眸微弯,我在北京的第一个中秋节是跟你过的,以后能不能每个节日都像这次一样呢?
    他温柔地注视着金色的焰火,又笑了笑:没有流星,我就当它是流星了,给自己许个愿。
    向荣听得心念一动,也感觉到了他今天的语音语调出奇得轻缓柔和,像是对着烟花许愿,也像是在对着自己许愿,可这是怎么了?因为在501找到温暖了么?那当然是没问题的,他想,只要周少川愿意,以后任何年节都可以直接来他们家过。
    那肯定能心想事成,向荣冲他微微笑道,但不用对着这玩意许愿,烧完就没了,还不如流星持久呢,没听过烟花易冷人易散么?小朋友,随时欢迎你来501,那扇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话说完,焰火也真的燃尽了,向荣刚想问一句等会去哪,兜里的手机忽然在这时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向荣估摸又是买房贷款那一套,当即按掉了,不想三秒钟后,又有电话打进来,这回却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大周末的,骗子们居然还这么敬业呐,看来最近市场竞争日趋激烈了,向荣再次按掉,正想把手机放回兜里,它却又震动起来了。
    还是第一次那个座机号,这么翻来覆去的打可就有点讨人嫌了,向荣扭头对周少川说了句:稍等啊,先跟骗子都会儿闷子。
    说完,他接了起来,周少川也想听他怎么打发骗子,却只听他喂了一声就没下文了。转过头去看,周少川却眼睁睁地望见向荣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点点在消散,那线条骤然间绷紧,一张脸却刷一下就白了。
    第40章 永别
    向荣知道小时候自己曾是医院里的常客,毕竟每隔一天就要来换一次血,但那记忆太遥远了,时至今日,他早已对医院充满了陌生感。
    特别是那里,还有一处具有不同寻常意义的地方。
    周少川陪着向荣赶到医院前,仅仅只是听他说了句我爸出车祸了,在那之后的一路上,向荣没再开过口,面色虽沉郁但却足够平静,教人在胆战心惊之余,并不敢多问一个字。
    不过很快,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被等在医院里的中年交警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今晚六时许,在京承高速进京方向发生了一起三车连环追尾事故,肇事司机以超过110码的速度撞向前车,造成包括他在内的三死一伤,而那个司机正是向国强。
    交警在事后检查了肇事车辆,发现由于刚刚经过连续下坡路段,刹车片过热引致了系统失灵,但这也许并不是追尾的主要原因医生在抢救过程中还发现向国强颅内有颗血管瘤,经初步推断,向国强可能是发现刹车失灵后,心急之下导致血压飙升,诱发了那颗之前还算稳定的血管瘤爆裂,而后他开始意识不清,也就没能采取任何避险措施,直接撞向了前车。
    车内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和他一同出差的同事,而前车的后座上则坐着一对年轻夫妇。
    至于向国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计划,提前在周六傍晚回家,交警在接待死者家属时曾听闻一个说法,向国强同事的妻子才刚生产完,因记挂着老婆孩子,又见工作已做完,该同事便说服了向工一起提前返程,上路前,他还和妻子通过电话,说他们晚上九点前,一准就能到家。
    却不想,那是他和妻子之间,最后的一通电话。
    现在三死一伤的局面已不可挽回,交警熟门熟路地把向荣他们带到位于地下一层的太平间,并告诉他们,他的同事已经在做其余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而此刻,至少是今晚,他们会确保不令其中几名怨气极大的家属跟向荣碰面。
    周少川全程听了下来,一时间手心里全是汗,他不错眼的一直盯着向荣看,却发觉他只是双眉蹙紧,面色苍白,除此之外,可说没有任何异状,甚至在交警照例说起节哀顺变时,还能平静地一点头,接上一句您辛苦了。
    乍听这句话的瞬间,周少川的心口猛地缩紧了一下,他下意识伸臂抱住了向荣的肩,却见他微微侧过一点头,语气平静地低声说:我进去看看他,你在这等我。
    话音方落,周少川的手臂陡然一空,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两步,向荣也在这时顿住了脚步,轻轻吸一口气,他没有回头地说:我想跟他单独待一会。
    周少川只能站在空旷幽暗的楼道里,一阵阵坐立难安,他度日如年地靠着墙,足足等了半个多钟头,心好像悬在腔子里,不上不下的,一口气匀不过来,直到向荣从里面走出来,他才步履凌乱地迎上去,随即,他看清了向荣的脸白得吓人,眼角亦微微有些泛红。
    其后是办理各项手续,周少川几乎是手足无措地陪在一旁,目睹向荣在死亡证明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和常年驻守在医院的丧葬人员商量后续的火化安排,跟着再去医院外的小店铺买回寿衣一切都有条不紊,堪称一丝不乱。
    处理完所有事离开医院,已经近午夜时分,医院外的救护车嗷嗷地叫着,拉来了一位刚刚破水的孕妇,向荣站在台阶上,回眸望了一眼,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间,再迈步,脚下却踩空了。
    周少川忙一把扽住了他,之后揽住他肩头,把人抱在了自己怀里,他很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只是一下下、轻轻拍着向荣的后背,那里肩胛骨异军突起,直硌得他心口抽紧着疼。
    向荣在温暖的胸膛里停留了不到半分钟,就彻底挣脱了出来,初秋夜晚的空气带着些许凉意,每吸一下,都能让人分外留恋适才的温度,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暗哑:我刚跟向欣说今晚回宿舍住,不想吓着她,先去你那吧。
    再多的话已不消说,家里还有一个什么都不晓得的妹妹,逝者已矣,该怎么跟活着的人交代,或许才是眼下最为烦难的一件事。
    这一夜,注定会最难熬,周少川把床让给了向荣,自己则在沙发上窝了一宿,睁着眼,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他想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躺在里屋的向荣?这一整晚,向荣的表现都太过冷静了,冷静得让人佩服,也让人感到后怕,周少川一直相信向荣是个极为理智的人,不难勘破生老病死这一关,但向国强并非寿终正寝,死亡来得太突然,说句不好听的,这般离世,已不亚于横死了。
    相比之下,向欣的反应就正常多了,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在之后的追悼会上泣不成声,几度抱着向国强的遗体不肯撒手,向荣拉了几次拉不开,也不舍得太用力,最后,还是厂里的几位女同事连拽带抱地把她带到后边安抚了半天,周少川当时就在向荣身旁,眼见他只是在哀乐响起时,下颌颤抖了一阵,跟着抽了下鼻子,就忙着答对向工单位里的领导、同事去了,直到人群渐渐散去,周少川又听见有人在低声感慨,说幸亏向工养了个能干懂事的儿子,年纪虽不大,全程却镇定冷静,一个人把追悼会全办下来了,没让厂办的人操一点心。
    他那是没有办法吧,彼时周少川在心里这样想,这几天他一直陪在向荣身边,听从他指挥,帮忙做着那些他从前半点都不懂得做的事,感觉向荣仿佛很投入地在张罗,可等到一闲下来,他整个人的眼神又都是空的,不过几天而已,脸已经瘦了一大圈一顿饭吃不下二两面又岂能不瘦呢?那眼底的郁青太明显了,愈发衬出他惨淡的面色完全是在强撑。
    及至下葬完毕,麻烦却又找上了门。
    包括向工同事在内的两死一伤家属各自找了律师,向肇事方索要民事赔偿,这本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别说向荣了,连周少川都一早想到了,他找了一位有名的律师,就对方提出的赔偿金额做了咨询,得出的结论是都在合理范围内,即使打官司,法院支持的概率也很大,如果不想浪费一笔开庭费,不如尽早接受调解。
    三笔赔偿,加起来要一百多万了,这对于很多家庭来说或许不是个事,但向荣理了一遍家庭财务状况,知道无论如何凑不出这个数来。
    于是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卖房。
    从律所出来回到大院门口,他径直去了临近的房产中介公司,仿佛多耽搁一秒,他就会因为舍不得而改主意似的。
    周少川几次欲开口,想说他可以借钱给向荣,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下去了,向荣不是没有亲戚朋友,但迄今为止他一个都没去找,他不会接受这种额外的帮助,哪怕心里极不舍那套他从小生活、长大于其间,留下了无数温暖回忆的501,是以周少川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不声不响,暗地里帮他留住这个念想。
    房子虽然老,但小区一贯很有安全保障,又是寸土寸金的学区房,才挂牌一个月就找到了买家,向荣怕向欣触景生情,在那之前就拜托舅舅舅妈把小丫头接走了,自己则忙着变卖家具、收拾老爸留下的遗物。
    人生或许是一场不断告别的演出,为此,应该及时清理掉生命中不需要的累赘,人才好能轻装上阵,但向荣做不到遗弃过往,卖掉一些,又总想要留住一些,他把舍不得扔掉的东西,统统搬进了当年分房时一并分的一间8平米大的小仓房。
    这间小屋子他没有和501一起卖掉,如今,已算是他跟这座大院唯一的一点联系了。
    周少川近来都在帮他收拾整理,这日刚好赶上有事,出去了一趟,忙完回来,已是暮色四合,上楼直奔501,却发现门虚掩着,里头没有人,想来是向荣又搬了东西去仓房,忘记了锁门,他先把门带上,然后转身下楼,径自去仓房找向荣。
    此时的向荣正在仓房里归置东西,原来整理遗物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从没有选择困难症,很多时候做决断都非常快,可现在却时不时地就会陷入两难,仓房的面积有限,回忆却怎么填也嫌填不满,在扔和留之间,他选得有些烦躁,抱着一沓老爸从前的工作笔记,一阵心神恍惚,转个身,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散落的纸本毫无征兆地映入眼,熟悉的字迹让他心下一紧,不由自主拿起最上头的一个笔记本,却发现,那原来是老爸早年间写下的日记。
    小胖今天会翻身了,早起先在床上舞舞咋咋地打了一套自创的拳,一个侧踢之后,他整个人翻到了右面,都说三翻六坐八爬,这小子才五个月就这么能折腾,可见一定是继承了我的运动天赋。
    小胖是向荣儿时的小名,小时候胖不胖,他已经没印象了,至少六岁以后抽了条,他从此就和胖字绝缘了,这小名再叫不响,渐渐地,也就被弃之不用了。
    小胖瘦了点,医生说他得的是罕见病,需要不断的换血才行,血可以换,哪怕钱花光了也没关系,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可血库里的血不一定够,而他一辈子都要这样不停地被折腾,为什么要折磨那么小的孩子呢?如果可以,我真宁愿和他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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