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厨简直傻了。
    邱秋认真教育他们:刚刚王梧大师已经提示了我们,说像套餐一样。你们吃过套餐吗?
    两人竟然还认真想了想哪种套餐。
    没吃过也没关系,我吃过。邱秋说:在热量乐园,一份套餐由汉堡、薯条、炸鸡翅、和一杯饮料组成。缺少哪一样,吃的人都可能不满足。
    马源刚拿了食材路过,听到这话,简直要笑出声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施施然路过。
    两大厨被他一打岔,稍微清醒了点,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傻小子,这可是比赛啊。
    单个汉堡也能算顿饭,薯条加可乐却只能叫零食。况且评委嘴上那样说,又有谁是真的来吃饭的?
    只会尝两口味道罢了。
    但两人到底没说什么,还觉得天真的小邱怪可爱的,挑选食材时,不仅报了打算做的菜名,还把做法和成品味道都和邱秋描述一番。
    邱秋听着就觉得好饿啊,更想吃他们俩做的菜了。
    于是脸色愈发严肃,认真道:要加油啊。
    两人愣了愣。
    一定要做好。邱秋拍他俩肩膀,宛如一位领导。
    王梧大师?大师?一名工作人员小心地推了推,将闭目养神的老人唤醒。
    王梧坐起身,眉心刻痕极深,是长年累月积攒的威严。
    虽然严格意义上他还没到暮年,但人老了也是事实,有时参加这些活动,时间一长就会很疲惫。
    在休息区稍稍靠了会儿,王梧感觉有了点精神,便再次回到台上。
    蒋利见到他,眼中绽出喜悦,积极地让出道,语气也很关切。
    大师好点没有?我让人买了杯枸杞蜜茶,喝着还不错,可以暖暖胃。蒋利适时递来杯子。
    王梧心中熨帖,表情便有所缓和:不必要这么麻烦。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
    怎么会,蒋利笑道:只是尊敬您罢了。达者为先,就算今年只有十八岁,我也一样尊敬。
    王梧收了笑容,垂眸喝了口茶。
    蒋利一时不知道哪儿说错了,也收了话,默默做一个贴心的倒茶机器。
    其实他说的话也没什么,王梧只是想起食评社里的种种倾轧来。
    那日晚餐结束,他问了社里一个好友,想知道社内年轻人的状况。谁知只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你推我我推你,他竟然连个名单都弄不到。
    十八岁一样尊敬?笑话。
    王梧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上了神坛,脚下却只剩茫茫白雾,看不清来时路了。
    他思考过,要不要更严厉些,与一些人撕破脸皮来达到目的,却一直在犹豫。
    要来名单,然后呢?
    要重新收回权利,管理食评社吗?
    如果不管理,这样的行为还有意义吗?
    王梧幽幽叹了口气,见评选环节开始,也就不再多想。
    第一个上菜的是位擅长做猪肉菜式的选手,端给各位的菜品都十分的硬,很符合欲望这种主题。
    给女主厨的是黄豆炖猪蹄,男主厨的是香煎猪颈肉,柯深的东坡肉表皮油光红亮,一筷子下去酥烂得一夹就断而选手最拿手的那道清蒸狮子头,则被放在了王大师面前,当了个万众瞩目的c位。
    王梧的确有些饿了,见这份狮子头做得颇有水准,便起了兴致品尝。而后发现果然不失水准,肥而不腻,便也没吝啬夸赞。
    选手一脸兴奋地下去了。
    第二位擅长偏西式的菜肴,王梧吃到一份香烤羊排。
    西餐重香料,这位选手在这方面显然是有研究的。而且为了符合欲望的主题,他一改西餐一贯的大盘小食的造型,把许多羊排层层叠叠架着堆起来,看着像座肉塔似的。
    这一下,底下观众都喊疯了,一个个嚎着想吃想吃想吃
    王梧大师难得笑了笑,赞赏了年轻人大胆的表达。其他几位也吃得很满意,二号便同样开心的下去了。
    不远处,树下,文劲举着啃了一半的能量棒,仰头看屏幕,口水流了一地。
    钟豫面无表情:还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文劲一脸震惊,鼓着腮帮子:卧巢!?不是你说让我歇会儿吃点东西的吗!?
    哦,那你现在歇完了。钟豫说。
    文劲:
    钟豫又说:你也吃完了。
    文劲深呼吸,把一串脏话和另半根能量棒一起团吧团吧塞进嘴里,认命地回到监视器前,盯着画面里的白小旭。
    钟豫后退一步,靠在树上,捏了捏眉心。
    人潮发出惊叹声,光屏里,一盘硕大的龙虾占据视野。
    它浑身通红,张牙舞爪,尾巴上的嫩肉翻开。浓稠酱汁从四周像小喷泉一般朝中间涌,让肉一直被咸香的酱汁浸透。
    扬声器中传来评委蒋利调侃的声音:马源,你这大龙虾勾起的不是王大师的欲望,而是我们四个可怜人的欲望吧
    人群哄笑。
    马源状若谦逊道:每一道菜都是我精心制作的,绝对没有厚此薄彼。
    那我可要试试片刻后,蒋利惊喜地嗯了一声:我这海参,不一般!
    钟豫无聊地闭了会儿眼睛,玄乎的空洞赞美像是一片白噪音,在他这儿形成不了准确的感知。
    片刻后,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拨开文劲,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邱秋要上了啊!文劲见队长休息好了,争分夺秒看了眼主屏幕:他能做什么啊,饭都没吃几顿呢,我还是觉得不该去卧槽。
    随着邱秋上台,世界静了静。
    整个会场近十万人,竟然能出现这种短暂的静音效果,除了邱秋也没谁了。
    因为他端上来的东西实在是离谱。
    其中摆在王梧大师面前的,竟然是一碗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雪菜肉丝面。
    咳咳。文劲清了清嗓子,怒道:这不是蛮好的嘛!
    这要是换个人端上来,文劲恐怕能喷他一肚子的奚落话,偏偏这是邱秋,她只能无脑护一下了。
    干嘛啊这些人,有什么好震惊的。她愤愤不平道:我们邱秋开的本来就是家常菜馆,叫了个高大上的名字罢了。而且面条怎么不欲望了?我深夜的欲望时间就喜欢下碗面吃呢,是吧队长。队长?
    钟豫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说话。
    文劲一秒收敛心神,半蹲下,调整呼吸。
    监控画面中,白小旭似乎终于要有所动作,左右看看,迈出脚步。
    钟豫收起终端,按了按左侧耳钉,沉声说:跟上。
    草叶沙沙响过,两人便像灯火周围的黑影般消失在原地。
    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台上,蒋利眼睛圆瞪,表情满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尴尬。
    他面前摆着一份蛋炒饭,做得倒是挺好的,颗粒分明,青豆胡萝卜之类的配料一样不少。但怎么看都只是一份蛋炒饭。
    身边的柯深,则分到了一碗三鲜粉丝汤,不知道是太过震惊还是怎么,不仅没有担起活跃气氛的责任,神色还有些怔忡。
    另一边的两位大厨,一位得到了一份香煎土豆饼,另一位则是杂菜卷煎饼,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早点呢。
    当然最离谱的还是大师,雪菜肉丝面?
    蒋利简直不知道这个邱秋在想什么。
    他原本想了许多说辞,想打压这位一定程度上抢了马源风头的黑马。
    黑马甚至不用出错,蒋利都有办法批评他。
    放了大油的菜就说欲望不代表要油腻;烩菜炖菜就说色彩欠缺了点;辣菜是表达过于激进;口味清淡的更简单了,直接想出家、不符合主题。
    结果准备了一堆,啥也没用上。
    毕竟这太离谱了。
    然而反应片刻后,蒋利却忽然笑了。
    这不是更好么?
    他只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评价就好。
    我很失望。蒋利叹了口气:你似乎并没有在认真比赛,对我们、对观众、对所有工作人员、对今晚的美好时光都没有起码的尊重。
    ?邱秋不满:我很尊重。
    呵。这就是你的尊重?一份简陋的炒饭?蒋利说这句话时,在炒饭两个字上投入了真实的轻蔑。
    游客们当然听出来了,面面相觑,有人不太舒服地开始嘀嘀咕咕。
    刘菲菲已经快要尴尬疯了,疯狂向导演组请示要不要封了蒋利的麦,但这又不是录节目,台上什么情况一目了然,封了更尴尬
    你们是整个危燕区餐饮业的佼佼者,是top4,是行业的最高水平。在需要你展示你的技术与创新时,你竟然交出了这样一份答卷。我不禁想问,是什么促使了你做出这样的菜品?如果是在后台遇到了特殊情况,你也可以说出来
    好吃么?邱秋忽然道。
    蒋利被打断,拧起眉毛:什么?
    谁知邱秋并不是在和他说话:大师,好吃吗?
    镜头切到王梧面前,整个会场爆出哗然声音。
    只见一向严肃到刻板的老先生,吃着那份卖相普通的面条,眼中竟落下一滴泪来。
    第31章 他似乎回到了那个起风
    王梧年轻时, 在食评社总部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
    办公桌在公共办公区的角落,左边靠着窗户。
    日光总是毫无遮挡地照在办公桌上,容易让人看不清光屏。
    王梧那时刚工作没多久, 做事毛毛糙糙,也不太通人情世故。为了写稿方便,找了几张黑卡纸把窗户贴上了一半。
    这一贴,同事们不高兴了,好看不好看的另说, 挡了别人的采光算什么?
    于是王梧满头大汗地又把卡纸撕了,附带了几十声对不起。
    后来还是坐他隔壁的同事帮了忙,送了他一顶奇葩的帽子。帽檐伸出去半米长, 刚好能罩住光屏,王梧终于能好好写稿,也和那位同事成了朋友。
    同事也是位新人。
    他性格开朗,爱说爱笑, 嘴角梨涡常在,人缘极好。
    自从交上朋友,王梧与他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他们都是社里的新人, 每天要做各种杂事, 往往临到下班, 稿子也没写多少。
    每到这时,野心勃勃的王梧总是会留下来加班, 同事自然陪他。
    写起稿来总是容易忘记时间,等王梧被肚子叫回神,经常发现到了深夜。
    这时,同事往往已经做好一份夜宵,端着餐盘朝他走来。
    王梧还记得那一晚。
    外面刮起了大风, 吹得窗户砰砰响。
    他把乱七八糟的桌子扒拉出一块空缺,搓搓手等着同事的投喂。同事那天下了碗面条,上面铺了一层雪菜肉丝的浇头,还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
    王梧饿得不行,接过碗先呼呼地吹了一通,然后往嘴里扒拉面条。
    浇头是不是咸了点?同事嘟囔:昨天家里换了种盐,总觉得手感不对。
    王梧吃着,含糊道:是咸了,没看我给埋面汤里了么。
    同事笑骂:就你嘴贱,嫌弃你就别吃!
    说着要来抢。
    王梧赶紧捧起碗躲来躲去,年轻人闹腾,连一顿宵夜也吃不安生。
    哎,你这舌头真是绝了,天赋啊。闹完,同事感叹,手撑着下巴,眼里映着灯光。
    王梧一面喝汤,一面抬了抬眼皮。
    视线从同事眼睛滑过,落在嘴角梨涡。
    你又会吃,又会写,好好努力,一定能混出来的。同事说着,笑起来:我也是。
    那当然。
    窗外隆隆风声撞击窗户,却进不来这个冒着热气的角落。
    年轻的王梧道:下半年把证考了,明年文章够数就能升到二星,这样再过两年,去修个学位。
    同事点头:一步步来,三星指日可待啊!说不定还能进大学混个助教当当
    助教怎么够,当教授,正的!王梧道。
    那三星也不够,还是当四星食评家吧。同事笑:到时候咱们走到哪儿都有人专车接送,还给扯横幅,就写欢迎著名食评大师莅临指导
    然后恭恭敬敬地请我们品尝当地最好的美食。
    那必须啊,走遍联盟二十八区
    两人越说越兴奋,吃着只值五信用点的面条,坐在被吹得砰砰响的窗边,做着每个年轻人都会做的白日梦。
    梦境里落满了肥皂泡般、金色的、闪闪发光的欲望。
    同事总做面条,毕竟办公室的小锅也没法儿干别的。
    于是王梧吃过各种口味的浇头,青椒肉丝、鱼香茄子、西红柿鸡蛋在那个角落,他与同事聊了太多。越聊越美,越聊越真,仿佛那样美好的未来真的在前方等着他。
    那是他欲望最膨胀的一段时间。
    后来,一切都成了真,王梧回头看,却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足。
    而有心与之分享的同事,却早早死在了一次虫洞大灾中,连条口信都没留下。
    这么多年过去,王梧逐渐变得沉默而严肃。
    钱对他而言只是个数字罢了,联盟的美食也已经吃遍,对任何创新菜肴都没有了期待。
    他不会再做梦,梦中不会有闪着光的金色泡泡,更不会有嘴角绽开梨涡的同事,坐在桌对面看着他。
    直到尝到这碗雪菜肉丝面。
    他似乎回到了那个起风的夜晚。
    他吃着味道没多好、却能抚平饥饿的一碗普通面条,畅想着值得期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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