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护唇边起一丝冷笑,现在公推我为首,以后怕你们不说我要篡位?这主意是他和张阁老早就商议好的,此时拿出来全然不费功夫。
    不过张阁老不知道的是,把程业康加上。
    长公主不杀宁江侯,是宁江侯为先太后兄弟,以前当过先帝的辅佐大臣,这样的人物一般轻易是不能杀的,他在,不管一心不一心,算是朝廷的一根柱子。
    而萧护要程业康入内阁,是长公主也同宁江侯一样,也是一根活柱子。
    不想造反的人,自然会把先帝重臣放在心中。想造反的人,才会嫌他们碍事情。
    梁源吉心中暗暗佩服,既没有得罪长公主,又请出宁江侯。以后萧护作主的事情,全由前面三根台柱子,包括张阁老他们顶着。
    本来萧护在京中的位置,就应该入内阁。但是大成长公主不信任他,又要用他,宁江侯是坚决不许萧护多有发言权的,就一直拖到今天。
    萧护以前为洗清自己,也懒得争取就是。而封家案子公审,萧护被逼洗清自己眼睛,重新给自己一个定位。
    正苦于无机会重组内阁,不想有人送台阶来,见百官们称是,萧护反而面色更沉,这个人是谁呢?
    宁江侯?反正也抬他出来了。郡王们?手能伸这么长,只怕伸不久。
    不管了!
    当天就有人离京,不告而别。应该认为从龙保驾之臣自己没份当,回家去看看风向再来。大成长公主再次病倒,这一次病得很,没几天起不来。萧护和张阁老去请宁江侯,不顾宁江侯说有病年纪大了有事没空,一力要他出山。玄武军知道后很开心,认为这是大帅早就应该有的荣耀。
    当晚,张阁老拟信,落印,请程业康取长公主印,萧护落印,强着宁江侯按印,发出给诸王的信,命他们协同作战,一起攻打张宝成。
    这信肯定不管用,四个人的印,又能让谁放心上?
    信发出去,萧护可以确定,御玺没了。不然长公主会容这种荒唐的事发生?
    四个内阁盖官印!
    想来诸王收到信,可以笑歪嘴巴。
    大成长公主的权力,就此被架空。
    萧护走后,某个老头子觉得这事情完全照自己计划的发展。满意的喃喃:“你几时才称帝?你几时才称帝?”
    不知道萧护耳朵发不发烧。
    ……
    春风更暖,蔷薇大放在花架上。小螺儿引着十一公主往里面走:“夫人在赏花。”远远的,见慧娘穿一件藕荷色绣花罗衣,独自坐在花架子下面,微微俯身,正在做针指。
    这样子绝美,粉红的花,衬上浅色衣裙的人。
    十一公主只一眼就看呆住,也打心里承认,萧夫人是个美人儿,这样一看,似乎比当年的寿昌郡主还要强。
    慧娘让人接她过来的,十一公主心中忐忑,不知道刁钻的小姑子又有什么说的。
    慧娘在她到近前才看她,并没有出迎,只恬然一笑,对一旁小凳子努嘴儿:“坐。”十一公主默默坐下,见旁边摆着一本绣花样子,春风翻动,花样子栩栩如生,忍不住取在手中翻看。
    牡丹国色天香,芍药纤毫必致。
    十一公主道:“这是谁画的?”竟然不错。
    慧娘嫣然:“是我呀。”十一公主愣住。她知道慧娘是美貌的,知道慧娘是能抡刀的,却不知道她琴棋书画样样来得,是个多面手。
    对慧娘手中做一半的针指看,是个鞋面子,黑丝履,上绣银雁,是男人鞋子。慧娘借着她的眼光,问道:“你给哥哥做了什么?”
    十一公主摇头,小螺儿送茶上来,就双手捧着。细磁茶盏衬上银针香茶,香可如在云端。
    慧娘并不奇怪,十一公主不把伍思德放心上也不是今天才有。她喊公主来,只是问她一句话:“我为你接周妃出来,你从此安心持家?”
    十一公主并没有喜出望外,凡事总有交换。她盘算一下伍家现有的那些人,粗壮汉子一直是娇女们不喜的类型,十一公主不是父母亲掌中明珠,却是深宫中长大,那里就是虐待,也全是彬彬有礼那种。
    一张开就呼来喝去的不多。
    观念的不同,再一次刺伤十一公主的心,她忍下来,想到母妃可以出来逛街市,低下头道:“是。”
    “你若有二心,我可帮不了你。”慧娘笑容可掬敲打她。十一公主本该恼怒的反驳她,有二心还嫁过来?却又再次低一低头,把自己面容隐藏起来:“是。”
    慧娘放下绣花绷子,抬一抬手,两个小鬼手捧着东西过来,是几色礼物。十一公主诧异,慧娘道:“长公主病了,你也该去看看她,再就回去预备房子,明天我送周妃过去。”
    十一公主微有疑问,又没有问出来。
    无言地行过礼,在二门上带上等待的豆花,还是原车,往长公主府中去。
    伍思德从花架子后面转出来。抱着头在慧娘面前坐下,正坐在十一公主才坐过的位置上。
    慧娘柔声细语地劝他:“她还小,”
    “你也不大。”伍思德瓮声瓮气。
    “她和我比?”慧娘装生气:“我一个人敢闯到关外去,她这皇城也出不去。”伍思德嘿嘿两声,还是不抬头:“妹子,让你费心。”
    慧娘继续绣着银雁,边做边道:“不可不防她,可娶回来也不能白放着。”伍思德羞于启齿房中事,只道:“她身子不好。”
    这几乎是所有步不出户的女眷共病,慧娘道:“那你无事也别打她。”伍思德抬起头,见十三果然嘟起嘴:“打人不好。”
    “嘿嘿,”伍思德又是这两声。
    慧娘这一回想,就回想到自己到军中,是与干娘有关。她微笑:“你们过得安生,我也能见干娘。林儿哥哥还说不要,见到我说亲事就跑,哥哥要是和公主过得好,再给林儿哥哥说一个,干娘知道该有多喜欢。”
    她秀眉微扬,仿佛是见到丁婆婆在面前。
    伍思德小声道:“林儿的事,他自己有安排。”慧娘佯装嗔怪:“外面认识的什么人?”在这里顿上一顿,想到小厮们证实伍思德的确逛青楼,慧娘没有说,并不是大帅去。人衡量事情的标准,有时候就是两个样子。
    “妹子,其实当初也许,给我找个粗些的姑娘比公主好。”这是伍思德的一部分心里话。至少不会三天两天的分房而居,还不会在乎洗不洗澡,不会太娇弱。
    慧娘反驳:“那怎么行!哥哥呀,别人都要娶高门里的姑娘不无道理。”伍思德在心里接上话,这些人也能忍受她们三天两天的不舒服?
    以前听说高门里要备医生,现在看来备一个还使唤不过来。
    他只这样想想,道:“我知道这是大帅和妹子的好意。”不过真的有些受不了。这种日子,伍思德叹气:“要是不喜欢她也就算了,偏偏我喜欢。”
    “喜欢我和大帅就放心。”慧娘当成恭维和感激。
    伍思德实在是说不清楚,也知道慧娘和大帅是着急十一公主不能讨自己欢心。其实,是真的喜欢她,又真的不喜欢这亲事。
    这句话应该怎么解释明白?
    五大三粗的汉子,让一桩本该好的亲事拘得有时候心里发紧,还无处抓搔。他最后还是吞吞吐吐……
    天黑下来,伍小伍坐在大门上冷笑,豆花手指着他鼻子:“不洗,不洗不行!”伍林儿恰好回来,见状挺挺胸脯:“哎,你是丫头你是主子?”
    豆花怯他,往后退,干巴巴道:“公主谕旨,从今天起,回来都要洗澡。”
    伍林儿快要喷火:“你再说一遍!”
    十一公主袅袅走过来,头皮是发紧,还能含笑:“今天我去大帅府,比一比,咱们家里脏得多。”
    她温和委婉,伍林儿噎住,也不能真和她吵架,又记挂这一对主仆能逼人跳楼,冷哼一声:“老子走!”
    才出门,伍思德过来,大喜道:“林儿,晚上喝几杯!”伍林儿狠狠给他一句:“哥,你应该学学大帅管妹子!”
    伍思德一愣,也脸一沉:“公主又怎么了?”
    伍小伍也冲出来,快声泪俱下:“舅呀,你总算回来了!这日子不是人过的!”
    伍林儿脸发白,一个字一个字地迸:“说不洗澡,就不许进家门!”
    伍思德手一挥:“走,跟我进去!”
    十一公主在门内听得真真的,见伍思德进门,呆了呆。她准备了半天,准备如小姑子说的,安心持家。可见到伍思德以后,就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对他举案起眉的好,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母妃就要出来住几天,再装聋作哑大家日子不好过。十一公主轻声道:“夫君可用过晚饭。”她不由想到小姑子萧夫人端庄秀雅,而下午见到的大成长公主憔悴,又眼窝深陷。在十一公主来看,这是一个有人周护,而长公主是自己太过逞强。
    面前这个男人,再不如意,也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十一公主默然。她静默下来,更有一种奇异如花慢慢开放却无声音的美。
    伍思德心头一跳,所有的不快不翼而飞。十一公主袅袅婷婷,又总有委婉和委屈的味道,很是惹人怜惜。
    她人在灯影里,又似灯为她而生。娇怯怯的嗓音如云雁,明明娇小,身子纤细,看上去亭亭。
    伍思德目不转睛看着她先红了面颊,再红了耳朵,然后手上微微地现出颜色,像春天里红花未开时,骨朵尖上的那一处。
    他爱死这感觉,又对她一肚子气。大大咧咧吩咐:“备酒菜,我和兄弟喝几杯。”回身一拍伍林儿:“当初住一处为热闹,你们天天不回来,害得我一个人难过。”伍林儿还不乐意进来:“我去大帅府上喝去,妹子没这么讨人嫌。”
    豆花溜圆了眼:“你才讨人嫌。”十一公主也白了白脸。伍思德喝斥住豆花,强拉伍林儿进来,对十一公主没好气:“烫酒!”
    十一公主去厨房,豆花跟后面嘀咕:“多兑水。”
    “舅,她说酒里加水!”伍小伍扯着嗓子喊。
    豆花恨得地上捡一块泥,在手里没敢扔。
    伍思德大声道:“她加一滴子水,你就揍她一下!”又喊:“长河,山石,你们去了哪里!”亲兵回话:“在大帅府上。”
    院子里忽然就多了生气,伍林儿坐下来咧嘴笑:“这还像个家,前几天,是荒地还差不多!”
    豆花噘着嘴送酒进来,兄弟两个人你一碗我一碗,高声谈论起来。
    酒到一半,伍林儿低声问:“哥,你还真的喜欢上了?”
    “喜欢上了,大帅让喜欢,妹子也费心,还能不喜欢。”伍思德好似很得意。
    伍林儿摇头:“好在我不要,幸好我不要,不然我变成你这副德性,我宁可不活。”伍思德嘿嘿:“兄弟,你成过亲也就这样。哥哥告诉你,女人全是骗子。”
    “骗子?”伍林儿酒更高:“骗子你还喜欢?”
    伍思德一扬手,一碗酒下肚:“今天老子薰她!”伍林儿唉声叹气:“哥,你现在就这点出息!”他实在失望,推开酒碗:“不喝了,我也不洗澡,我找地方去睡。”
    “哎,你几时学会赖酒真是。”伍思德骂了一句,也把酒碗一推,大摇大摆回房,十一公主坐在房中。
    伍思德冷笑,先在脸上就不带好模样,大大咧咧往榻上一躺:“你今天睡这里?”十一公主红着脸支支吾吾:“母妃,明天母妃会来住几天,请…。将军……”
    “要我陪你演戏?”伍思德随手一拳头砸桌子上。十一公主今天没有一溜小跑走开,她捏着另一边桌子角,死死忍住,低眉垂眼:“请将军……”
    伍思德应该是生气的,可心里莫明浮上来一句话,多谢妹子和大帅。他心里是喜欢这日子的,甚至这小骗子他也喜欢。
    可这个小骗人精!
    驸马爷打断公主的话,神气地吩咐:“你晚晚陪我,我就陪你演戏。”十一公主愣了一下才听出来,晚晚陪你,还演什么戏。
    豆花在门外对她打手势,拖长嗓音:“公主,就寝钟点儿到了。”
    眼前一黑,驸马爷大步走过来,把门重重关上!
    他的身子,烛光也能挡住。
    豆花再次敲门:“公主,公主!”
    “滚回你屋去!”只有这么一句大吼。
    驸马爷转回来,也不坐:“就寝,老子陪你就寝!”十一公主故作为难:“我今天身子不快,正好母妃明天来,我陪她住几天。房子我收拾出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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