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在书案后理衣服,徐步起身,老孙氏和小孙氏已经进来。
    梁源吉不肯坐,要和将军们一例,见到她们眼角就跳几跳!
    老孙氏进来,只在他身上扫一眼,在萧护面前跪下来。萧护忙去扶:“老侯夫人请起。”还没有扶起来,小孙氏又跪到,因她年青不算长辈要避嫌,不能用手去扶,大帅侧身子避开,还了一礼:“夫人请起!”
    大小孙氏都不肯起来。
    老孙氏眸中有了泪:“我家的事情,大帅尽知。先夫对他母亲有情,又怕我知道,背着我生下他!我一生痛恨,和他算是个对头!他母亲的死,他要算在我身上,随他!我一生痛恨,岂不算在他身上!
    可我膝下,只有此子!”
    用袖子拭过泪水:“本想与他一生争斗,幸得大帅指点他,算小作解开!我为他娶娘家侄女儿,也有再次作解开的意思!不想,大帅要离京。大帅,我年纪大了,他是走不得的呀!”
    她手在袖子里扣住卜卦用的东西,下午卜了再卜,全是一样的卦象!
    萧护还没有说话,梁源吉蹦出来:“你休想留下我,我要走,我不要管你们!”萧护才皱眉:“你不要说话。”
    老孙氏仰起面庞,很是倔强地一推身边小孙氏:“你走可以!带上你的妻子!这是你的人!”梁源吉目瞪口呆!
    小孙氏进来时,身上负着一个包袱,梁源吉这才看到。见小孙氏温婉地对萧护道:“大帅慈德,随您的士兵们亲眷都肯收留,何况是将军们!想侯爷来投,总是个将军吧。就是士兵,我是他妻子,愿随夫君追随大帅。夫君不要我,可我却是他三媒六证之妻,请大帅作主,让我随军!”
    这问题抛到萧护面前。
    萧护一笑:“有话好说!”知天色晚,忙道:“我知道郡王们对平江侯赏识,我不会收留他的,天晚了,城门要关,你们快回去吧。”
    瞪眼梁源吉。
    梁源吉头一梗,没听见!
    小孙氏道:“回大帅,城门上今天晚关门,方便相送大帅的百姓们回城!”萧护心头又温暖一下,田品正不是自己对头人。
    受人恩惠,理当感恩。就是一个道理一句话,只要你能明白,也应该感恩。萧护知道田品正感恩于自己救过他不止一回,而大帅此时感激的是田将军尽力了。
    不关京城门的压力,和不关一般城门的压力不一样。
    萧护含笑:“那我今天做个和事佬儿,慢慢地为你们解开这家事。”吩咐将军们:“可出去!”将军们沉然鞠躬退出。
    帐篷里只余下大帅和梁家三个人。
    让他们都坐下,老孙氏面色严肃,小孙氏温驯柔和,梁源吉眼睛对天,大帅微微而笑。才要说话,伍思德派人来回话:“回大帅!码头上船只已安排好。”
    这是女眷们去江南的船只。
    萧护更有了笑容:“好,”看看梁府的人,也就不避他们,这事情街上应该早有传闻。萧护笑问:“多少只船,大船多少,小船多少?”
    “大船五十只,各可坐三百人。本来船不足够,是客商们听到是大帅要用,把自己货物腾出来,请大帅先用。小船三百只,可坐五十,二十人不等!是江面上一个水帮头子,叫秦乱。说妻儿兵乱时得大帅庇护才有性命,他帮着调来这些船!”
    萧护满意的笑了,兵乱时他救过多少人,自己也不知道。道:“告诉他,不许强征船。凡征来的船,银两照付,也不许他克扣。他是为我的心思,必然明白我的话。再取三百两银子给他,对他说实在简薄,有情后补吧。他雪中送炭,本该亲去见他,我有客人,如果他不嫌晚,我再去会他!”
    来的人退出去。
    萧护侃侃:“你们别恼,我实在事多。依我说,咱们简单些。我的意思,平江侯,”目视梁源吉:“你有老母妻子,我也知道郡王们有意于你,你留下!”
    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梁源吉鼻子里一阵酸上来,他也知道留下来对萧护同样有帮助。可是……不想留!
    老孙氏起身,柱着拐杖走上两步,在梁源吉面前跪下来。
    梁源吉头一阵发晕,侧身子避开也忘记。泪水再不能止住,心头恨冲天而出:“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开事情!”
    “你妻子生下孩子,以后对你母亲烟火供奉不断,这才是你的孝敬!不然,”老孙氏决绝道:“就带你妻子走!”
    小孙氏跪到萧护面前:“我愿随船先去江南,以候夫君!”
    萧护看看流泪的老孙氏,流泪的小孙氏,流泪的梁源吉,知趣地道:“啊,我有事呢,你们一家人慢慢的谈。”
    揭帘而出,留下帐篷里泪流不止的三个人。他们,有仇恨,却不折不扣是一家人。
    帐篷外星月满天,有四周帐篷挡着,风有春天之意。大帅上马直奔五十里铺的码头,也不是太远。
    江面上风,寒冷许多。
    才到这里,身后马蹄声响。萧墨引着张阁老家人过来,家人满面大汗:“阁老有信!”月下展开,只有一句:“避为上着,保存实力!”
    萧护眉头紧紧拧上。
    由百姓们欢送而来的温暖骤然降下去不少。
    他对着沉沉寂静无人的水面上看,再看灯火通明的码头。一时失神,自言自语道:“是啊,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当下更紧急起来,打发张阁老家人走,即命人:“请姑娘们今夜上船!再喊苏表公子和廖姑爷来!”
    又温和地加上一句:“告诉夫人,给小哥儿穿暖些过来送一送。”
    码头上已有不少人上船,伍思德过来回话:“奉大帅令,又有两个五千人由陆地上前行,保证水道畅通!大帅,第一批大船十只,小船四十只,可以开船了吧?”
    “五千人不够!我才让人带一万人走,保证水路畅通直到家眷们安全到江南!再有一万人,我马上再派!”
    严肃说过的大帅又有了微笑,如夜风中吹开他心怀。他轻声道:“伍思德,公主也来了!”伍思德“腾腾”往后退好几步,这才站稳,自我掩饰:“这草地太滑!”
    把头低下去,嘴角却有了笑容。
    慧娘带着姐妹们过来,陈家舅母见他们今天晚上不走,就一直呆着。谨哥儿穿着大红色鲤鱼薄锦袄,披一件黄色小包被,没有睡,瞪着眼睛到处看,十分精神。
    姐妹们见到表哥,都忍住不哭:“表哥,我们再陪谨哥儿一晚,明天再走好不好?”她们都想多在萧护身边呆一夜。
    独小表妹走过来,贴近萧护泪眼汪汪:“表哥,为什么这样对你?这不公平!”萧护疼爱的拂她头发:“月儿,没什么事叫公平。”
    “带我去边城,我要跟着你。”小表妹终于流下泪水,也惹下别的姐妹们泪水,慧娘也哭了。萧护鼻子也酸,对妹妹们他必须是强硬兄长形象,柔声道:“也许路上会打仗,我不能带着你们!”
    张阁老才送的信,和大帅一直压在心底的冰凉一起重浮在心头上飘,一直不散。
    贺二姑娘最先不哭:“我们不耽误事,走吧!”对着萧护和慧娘拜了几拜,再次问道:“表嫂不走,哥儿也不走吗?真的不走?”
    既然要打仗,总要有危险。
    萧护一个是很自负,或者说自信;第二个事起仓促,大帅也后面发展也预料不足;再来他从来没有想过十三和儿子会离开自己。
    这一个下午到晚上,每时每刻大帅心头就想到三、五个心思。自己离家进京,父亲以私兵相助!自己京中镇守,父亲占据江南相助!自己把事情弄砸,不能庇护妻儿,要求父亲……
    不!
    大帅在心头断然拒绝!
    他还有十二万左右的人,岂护不了妻儿!
    儿子是自己的孩子,就应该知道什么是马上日子!十三不用多说,自然是能行的。
    他嘴角边有讥笑,嘲笑的是孙珉等人。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弃妻离子的,还不让他们笑话?
    萧护对贺二姑娘温和地道:“不了,表嫂和哥儿是我的事情!”慧娘正在和林三姑娘说话,耳边有这一句话飘来,十三立即骄傲地抬一抬头,把怀里哥儿也骄傲的抱上一抱。
    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夫君永远是伫立不倒的!
    小表妹泣道:“表哥,真的要打仗吗?”萧护柔声:“只怕会的。”小表妹道:“那你和表嫂的一些东西带着也不好,全给我吧。”小表妹怯生生:“表嫂,你的首饰匣子有好几个,给了我吧。”
    所有人都愕然。
    这当口儿还要东西!
    贺二姑娘动了怒,才说一个字:“你……”小表妹翻脸立即呛她,凶巴巴道:“这是我的事!”慧娘最好的一条,就是对表妹们十分疼爱。见为东西争执,而自己的首饰也实在不少。全是珠宝细软,丫头们收拾出来十个匣子。
    也实在笨重,从打仗的角度上来说。
    战场上丢失,不如给了小表妹。
    让人取出五个来,林二姑娘,林三姑娘,贺二姑娘一个人一个,小表妹两个。萧护也让人急急取来自己的东西,一个人给上一件子,小表妹两件。
    林二姑娘不肯要,但是感激,对萧护和慧娘跪下来道:“您那妹夫居然和韩宪王好上了,让人叫我不要走。我才对表嫂说过,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劝他,一同回江南,或者为表哥作个内应!这东西给了小妹妹吧。”
    在这离别的时候,表哥表嫂拿自己和嫡出的妹妹林三姑娘,贺二姑娘一样对待,林二姑娘感激不尽。
    萧护和慧娘就不勉强。
    小表妹一个人捧了两个匣子,最后泪眼相看:“表哥表嫂,我会为你们放好的。”贺二姑娘气她临走还要东西,捧着自己得的东西道:“我会监督你的!我的,也是给表嫂放着的!快走吧!”
    妹妹们一步一回头,慢慢上了船。
    苏云鹤和廖明堂点过兵才过来。苏表弟用力挺起胸膛:“表哥你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萧护微笑,手放在他肩头:“云鹤,廖姑爷对去家里的路不熟悉,你带着他,领这一万人护送船只平安到家!”
    “这事情让他去,让别人去,就是与我无关!”苏表弟马上就跳:“一到打的时候,你就不要我!一到打的时候,我就成了躲开的那一个!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他一跳八丈高:“我不回家,我要跟着你!”
    慧娘又静静流下泪水,无意中见到儿子静静的听,小眼神儿很认真。“呵,你听得明白吗?”慧娘对儿子悄声儿说。
    这处处是真情!
    萧护小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表弟就范,告诉他:“将军和士兵们的孩子女眷全在船上,你们这一行人,只给一万人,却要和前面走的一万人保证这路畅通无阻!已给父帅去信,请他派水兵接应。可是如果有变,你们得先顶住,你们保护的是将军和士兵们的根,也是我最挂念的,不是表弟你,我可放心谁呢?”
    苏云鹤悻悻然,这才答应。
    本来就紧急,有张阁老的信就更紧急。萧护和慧娘抱着儿子在码头上一船一船的送人走,抽空还见了那个水帮头子秦乱,这个是个好汉型的,不要三百两银子,反而送上一千两:“大帅不要嫌少,我兄弟们人多,吃水上饭,有时候也当强盗,不怕你笑话,你如今要走了,不能拿我们,也就说实话。不过自兵乱后,也知道不杀人,我们现在只劫财罢,只有这些相送,却没有一条性命在上面,你要嫌不干净,我也没有办法!”
    萧护欣赏他豪爽,接过银子:“雪中送炭,是盗泉水我也饮了!”秦乱一翘大拇指:“好汉子,名不虚传!”
    在等最后一批船时,派出去四面打探的人回来头一批。
    “东二百里外,有临安郡王的前行兵马,计两万人!”
    “西二百里,是几处郡王的兵马在,计两万人!”
    “北二百里外,又有兵马三万人!”
    “南边,先去的一万人畅通道路,已经打上,对方有两万人,但附近民众相帮,又有民房相助,伤亡不大!”
    “京门外,各处郡王兵马计三万人,有把京门围起来之势!”
    萧护一声冷笑,命人急急传令:“让廖明堂和苏表公子今晚必须赶到支援!保证水路畅通!”他面色铁青,把京门围起来,开弓没有回头之箭,本帅岂是回头之人!
    大帅在月色中心如明镜,在这附近有百姓们帮着,他们打也不占便宜。但是出了京城这一片,五百里以处,就得认认真真打上几仗才行!
    那就来吧,谁又怕谁?
    ……
    离此数百里路上,张宝成催促人马:“快,急行军,必须赶到地方!”见新招来的土匪强盗没有纪律性,走得懒懒散散,张宝成红了眼睛,嘶呼:“不要耽误!”
    他却是石明告诉他的!
    孙珉说服郡王们齐心合力,本就是石明要做的事。
    张宝成还不知道石明已死,他按石明交待的,连天加夜急行军,要在石明说的那个地方给萧护迎头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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